第8章 稳了,先走一步
就在离他们遇袭之处不远的地方,伫立着一座相当惨败的建筑遗迹。
这里以前大约是庙宇一类的所在,但也不知是遭遇了战火还是天灾,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神像也早已破碎不堪、难以辨认。
在残破的某座围墙后头,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探头观察着另一边的战局,眼中闪过疑惑又有些焦虑的神情。
老实说,此刻的情势,跟他之前预计的有些不大一样。
午后有人传回消息,说官道边茶馆的点子被人端了,猜测来人可能是补天神教的高层,实力即便没到化神境,应该也已经十分接近了——
虽然就禀报之人那点本事,能从半步化神境的高人手底下逃走就很离谱,但在发现对方在他身上下了咒,搞不好已经探出了据点的具体位置后,这一切也就立刻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掌事人当下就毙了那个暴露据点的倒霉蛋,向上级汇报之后,得到了“转移据点”的调度命令。
可这命令听起来简简单单,真的执行起来,还是相当耗时耗力的。
毕竟他们在此地已经盘踞多年,有实验也有经营,这各项物资和货物林林总总,一个下午就要清点完毕,也属实有些困难。
而且吧,除了回来急报的那个人之外,其他的各处眼线都表示毫无异常,也没发现补天神教最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大动作——这让掌事人也很是犹豫,纠结着到底是放弃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货物快速转移好呢,还是先跟敌人拖一拖时间,将整个据点都搬空比较好呢。
毕竟有些特殊的货物,制作起来相当耗时,需要经年累月地不断炼制……如果贸然中断术法,会发生什么也实在难以预料。
因此,像他这样的炮灰就被放出来探路了。
若对手不值一提或是尚可一战,那据点便多出些永暗者,成品的半成品的都丢上来,阻碍他们清除异诡,借着黑雾的掩护尽可能多地转移物资,减少损失;
若找上门来的对手实力强劲,解决永暗者的速度如摧枯拉朽,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跑就完事——至于这个机关重重的据点,大佬若有兴趣,就留着慢慢玩吧!
在刚观察到靠近此处的这波人时,这人还是挺高兴的,因为他看出除了领队的两人之外,其他的都是些菜鸟,之后是否会有援军暂且不提,至少眼下的这一轮交锋他是稳赢了。
一次操纵六只永暗者是他目前的极限……但埋伏在异诡深处,随时准备着加入战局的怪物数量,还是很可观的。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甚至还在盘算着要不要活捉他们,将他们充作实验材料的时候,手中的术法锁链却突兀地断了一根。
嗯?有一只被干掉了吗?
他将神识探去,却只看到了一地凌乱的血肉。
——那一瞬间,他的瞳孔有了一些不经意的收缩。
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之前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两个领队之人身上,一心只想攻破整支小队的防御,没有太过在意其他边角处的细节。
什么时候出的手?
他手上的这六只永暗者,直到刚才还都是毫发无伤的状态……一眨眼、只一眨眼的工夫,居然就死了一只?!
一种哪里不对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运起罗刹堂的独门秘术,连上手头那几只永暗者的视觉,忍受着与常人截然不同的视角所带来的种种不适,开始在漆黑缭绕的异诡之中寻找问题的根源。
奇怪,好像也没什么异常……
正当他疑惑之际,某一只怪物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就在他只看了个大概的时候,一股危险的感觉骤然袭来,逼得他立刻断开了与那只永暗者的连接——
就在他惊恐未定,尚未回神的刹那,手头那些无形的锁链之中,又不声不响地断去了一根!
粉衣,长刀,陡然亮起的刀光……
他本能地急喘了几口大气,这才蓦然反应过来,正是这道映在他视线中的模糊残影,干掉了在他操控下的那只永暗者!
还好他撤得快……不,还不够快。
细碎绵密的疼痛感一点点地爬上太阳穴,男人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心中的惊惧如雷击般剧烈扩散——居然没能完全避开!
在感知到杀机的那一刻,他已将相连的意识飞速断开了……可就在这一息之间,那与之相连的斩击伤害,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的精神影响……
这是何等的速度和杀伤啊!
从第二只被斩杀的怪物位置来看,她似乎正在靠近自己当下的位置——被这一结论惊到的男人瞬间起身,觉得事态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连传音符都不想掏,直接转身就往某个方向奔去。
开什么玩笑……在他们整个据点里,除了掌事人之外,有几个人能像这样仅一个照面的工夫就随手干掉一个永暗者?
没有……没有!
那可是组织里研究多年,好不容易才批量制作出来的怪物,满身鳞甲,远近攻击皆有手段,寻常兵器根本刀枪不入,复原能力也是极强的……即便用归元真净术,也要消耗许久才能击杀!
况且,现在可是在异诡之中,永暗者的力量会得到极大的加成!
什么半步化神境……这分明都已经化神境好几重了吧!那人果然是被故意放回来的,人家若真想要他的命,就这实力,怎么可能失手!
已逐渐将眼中残影与汇报之人口中的高手形象联系在了一起,男人越发焦虑,只想尽快回到安全的据点之中,添油加醋地把此中的凶险上报一番。
即便仍然派他再探,至少也得拉上几个同僚来跟他同生共死才行……都是出来卖命的,凭什么只有自己把脑袋提在手上?!
心中忿忿的男人穿过数道残垣断壁,进入一间杂草丛生的院落,正准备往角落里的一口枯井奔去之时,却硬生生地顿住了脚下的步子。
罗刹堂的弟子,人人都会修习门内特有的视物之术,使自己能够在能见度极低的异诡之中视物如常——
也正因如此,此时此刻,他能够十分清晰地看到一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少女,收回了往井中打量的目光,带着一脸笑盈盈的神色,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他。
“嗖——嘭!”
一道荧绿色的光芒穿过层层叠叠的黑雾,直冲云霄,并在夜空之中炸出了一道醒目的五色石徽记!
是的,林诗以酣战至今,总算是让他寻得了个空隙,将准备许久的求援信号给放出去了。
其实早在意识到被永暗者袭击的时候他就想放了——可队伍战力不足,他与乌雅兰全力迎战,几乎没有半分空闲,真真是陷进了“恨不得自己有六只手”的忙碌之中。
自沈鸢鸢被拖入异诡深处后,队伍的士气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些许动摇。但不知为何,过了没一会儿,先前还紧锣密鼓的攻击忽然不再井然有序,反而变得自说自话、散乱无章起来。
不仅如此,连攻击的数量和强度也有所减轻……明明局势对他们有利,为何要突然放缓攻势呢?
虽然不解,但机会到了眼前又岂能错过?
林诗以和乌雅兰安排好队伍的基础防御后,合力从深不可测的异诡之中拖出了一个怪物——这东西像是个被充满了气体,膨胀成球的穿山甲,身上的鳞甲皆可开合,喷出异诡,有些还可作为武器激射而出,十分难缠。
顾不上惊讶和计较来历,二人合力将其击杀后,虽然暗处仍有袭击,但规模和杀伤都较之前减半,他们也终于有了一些喘息的时机,得以将求援的信号顺利放出。
由于此次的行动早在总坛有过报备,在附近执行任务的弟子们或多或少都留意着谜障林的情况——才过了没多久,陆陆续续便有补天神教的同门赶到,一直以来相当吃紧的战局,才终于开始向林诗以的小队慢慢倾斜。
其实若队伍里能再有一位凝丹境的修士,这一仗都不会打得这么吃力……只要能暂时顶住压力,抽出一个人先驱离异诡,恢复视野,他们也就不至于如此被动了。
可当救援赶到,笼罩了大片范围的异诡终于散去之时——毕竟十万火急,也没时间给后辈们讲解了,只能先把问题解决再说——那几乎漫山遍野的永暗者,几乎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短暂地停顿了那么一会儿。
不过震惊过后,他们发现这些怪物们不知为何都处于某种静止的状态,除了先前一直在进行攻击的那几只以外,其他的都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似乎正处于某种术法的控制之下。
如此自然甚好啊——赶紧往总坛又求了一波援助,林诗以他们与数队援军合流,准备一边与眼前还在活动的敌人先周旋,一边先往较为安全的区域撤离,等待后续高层的指令。
但在问及队中是否有人伤亡时,林诗以本想回答说没有,却不知为何并没有立即开口。
“有一个——那孩子被怪物拖走了,我们没来得及救。”
一旁的乌雅兰见状接过了话头,神情低落,眸中的难过抑制不住地蔓延开来。
永暗者是极为凶残的,它们不仅会本能地攻击一切活着的生物,往往还会带着极大的恶意去伤害猎物,包括且不限于将那些可怜人毫不讲究地撕碎并吞吃入腹。
异诡散去之后,除了三具零落的怪物尸体外,他们便再没见着沈鸢鸢的一点踪迹了。
虽没有听到惨叫,但想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想起之前对沈鸢鸢的怀疑,林诗以也不禁有些怅然。
人都没了……再疑心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询问的同门叹息一声,拍了拍他们的肩头以作安慰,又投入到整个队伍的掩护和撤退大业中去了。
林诗以和乌雅兰随即跟上,但在瞥过那不远处的另外两具怪物尸体时,还是不约而同地有了些许感慨——
真是利落的伤口啊……附近来援助的同门里,竟还有如此厉害的人吗?
察觉到另一边的局势已经渐渐稳定,站在庙宇阴影处的沈鸢鸢转回视线,将注意力再度放回了自己这边。
她脚边的男人已经断气了。
不过确切点说,这还能不能算是个人,从外表上还真是看不大出来。
毕竟异诡是能侵蚀一切的存在,一具因为没了呼吸,自然也失去了归元真净护身决的躯体倒毙其中,没一会儿的工夫也就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了。
得亏另一边的异诡清得及时,要不然再过一会儿,这人只怕连人形都没得瞧,直接就变成一滩污浊的液体了。
手中点点金光沁出,沈鸢鸢摆了摆手,随意地将它们洒落在尸体之上——在光芒接触到尸身的那一刻,如同碰到了决不能相容的一生之敌一般,二者开始不断地消融化烟,很快便一起干干净净地于这世间彻底消失了。
“死了不仅没人在意,连尸体都会污染环境……下辈子别再进这种缺德邪派了哦,太不值当了。”
少女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的眼神一闪而过,回过头时,人已经再一次站到了那口枯井边上。
补天神教的援军已到,乌雅兰一行的安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那些遍布的永暗者,虽然现在还处于受控状态,但等时间久了,应该会慢慢摆脱束缚,恢复成以本能行事的野生模式……吧?大概?
说实话,她也不是很清楚。
但无论之后事态如何,横竖补天神教的人也肯定会想办法去解决的……只要引起重视,这么大个门派,即便下面的弟子摆不平,难道还叫不动几个化神境的大佬吗?
得了,你们就先在上头闹着吧……接下来,就是我的活计了。
沈鸢鸢迅速地活动了一下自个儿的胳膊腿,而后盈盈地跃上井沿,用一种谨慎又不乏跃跃欲试的态度,翩然跳进了这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