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又见面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也挺好解释的，只不过……沈鸢鸢并没有任何想要据实相告的意思。
将罗刹堂在融象洲中暗自活动这件事告知补天神教，令他们对其有所戒备的目的，已经借由那位前去寻求庇护的茶馆掌柜间接达成了——而接下来勇闯魔窟，大杀四方的工作，本该是她一个人的活儿，不会再牵扯到旁的门派。
可没想到啊……
都这么晚了，他们居然还没收工！
因为有线索在手，实打实的据点也不可能在几个时辰里就搬空，沈鸢鸢故意放慢了行进的速度，想等入夜之后速战速决，免得到时候动静太大再招来一些无关人等，要解释、要说明的，烦人得很。
再说了，以她这种在修真界查无此人的名声，即便她愿意解释，可能也没几个人真的会听……她才不费那工夫呢。
但当她行进到谜障林深处，发现路线上竟弥漫着一片异诡的时候，顿时就觉得不太妙了。
不是吧……
正好这个时候出现异诡，那她等会儿跑去罗刹堂那儿打砸，啊不是，探寻的时候，岂不是至少得有一个小队的补天神教弟子在这四周晃荡吗？
倒也不是说她做的事有多么的见不得人——
但罗刹堂那种利用异诡、成天不干人事的地方，天知道会藏着些什么灭绝人性的手段，这些毫不知情的修士要是被贸然卷入，她可没有三头六臂，哪里救得过来啊？！
真麻烦，要不要再等等呢……
大派的对于异诡入侵的反应速度应该是很快的，估计不一会儿就会来人了……等前来处理的修士们完工离开之后再动手，应该也还来得及。
揣着这样的念头，沈鸢鸢顶着归元真净护身决，不露一丝气息的在异诡中穿行，并在看到居然已经有补天神教修士在场的时候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居然能赶在她之前到？
不，不对，可能这片区域的异诡已经出现有一阵子了……
好奇地猜测着各种可能性，她寻了一处隐蔽地，对这支小队诛灭永暗者的干净利落给予了相当不错的评价，并在他们原地调息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不太妙的可能性。
不会的，也不至于那么巧……
少女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罗盘。
这是一个简易的侦测装置，以罗浮探息术为基础制作而成，可迅速地为持有者指出异诡源头的所在之处——虽不及大门派内阵法的范围之大，但对于没有门派支持的散修来说，那可就相当实用了。
罗盘上的指针旋转了几圈后，缓缓地停在了一个与她指间长线平行的位置上。
沈鸢鸢脸上的侥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生无可恋的麻木。
若是别处淘来的便宜货，那倒还有失灵报错的可能性……但她手里这块罗盘可是拥有此物发明专利的天工坊主人亲手制作而成，她要是胆敢质疑半个字，那就只能先去吃顿好的，然后开始迎接坊主大人向她疯狂砸来的当世最先进的各种神兵利器了。
哎，万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呢。
在认出了队伍中的乌雅兰后，沈鸢鸢故意搞出了一点小小的动静，并在躲过了骤然袭来的银色飞刀之后，以一个相当搞笑的姿势，大咧咧地从藏身的树上掉了下来。
既然同路，那就加入呗。
少女龇牙咧嘴地想要爬起，乌雅兰见状便想上前搀扶一把，却被身边的林诗以一把拉住了。
乌雅兰一愣，回身望见他略带戒备的眼神，恍然一笑，轻道：“没事的，师兄，我认识这姑娘……你先前不也见过的吗？之前在茶馆，就坐在我边上。”
林诗以点点头，却并未松懈态度，只上前一步，将乌雅兰护在了身后，朗声对沈鸢鸢道：“姑娘，异诡之中可不是等闲之地，你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于此间一人独行？”
这语气谈不上质问，但也确实不甚友好。
沈鸢鸢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怀疑了，赶紧扶着树干站起，连疼也顾不上了，只连连摆手，急切地解释起来：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我只是来找人的！”
“找谁？”
见她这样说，乌雅兰有此一问自然也没什么奇怪。
沈鸢鸢踟蹰片刻，咬了咬嘴唇，忽地轻声叹了口气，回应道：“是我师兄——他前一阵子，在谜障林附近失踪了。”
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林诗以和乌雅兰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今早才到融象洲，人生地不熟，还没找多久就被灵灵树挂住了……亏得乌姐姐出手相救，我这才没被活活勒死。这不，本想着歇脚之后去绿萼镇打听一下的，可没想到……”
说着说着，沈鸢鸢像要寻求安慰一般，小小地往前迈了一步。可见着拦在前头的林诗以，似又有些畏惧，连忙止了步子，不敢再继续走向乌雅兰。
“就在你们走后不久，那个掌柜的突然悄悄向我求救！——他说，有个神秘人一直威胁他，要他留心注意周围各路修士的动向，若敢不从，就要了他的命！
“可他总觉得那人不像好人，担心自己助纣为虐，总有一天会酿下大祸……今日见我与乌姐姐同行，他大约觉得我们是相熟之人，便悄悄递话给我，想请我护送他前去绿萼镇补天神教的分坛，希望能摆脱那个神秘人的控制……”
沈鸢鸢讲得逼真，为首的二人也听得正入神。
见她犹犹豫豫地停下，性急的乌雅兰甚至还催促了一句，“然后呢？你答应了？”
“当然啊，本来就顺路，而且光天化日的，难道还有人敢当面跳出来灭口不成？”
这话少女说得硬气，仿佛自己是什么高境界的大佬一般。
要真有人来杀人灭口，就你那点修为，别说保护掌柜了，怕是连自己都得搭进去吧……
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但乌雅兰不想打击这份乐于助人的热心，决定之后再找机会委婉地提醒她一下。
“其实把人送到之后我就走了，那掌柜的后面怎么样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后来我在镇上四处逛了逛，偶尔听过路的几个修士聊起了罗刹堂的事。”
罗刹堂。
所有听到这三个字的人——除了在与沈鸢鸢沟通的两人之外，其他的队员们也有在默默关注这边的动向——脸色都不由自主地沉了一沉。
这个地方，与另一个隐秘组织魔罗殿，并称为当世的两大邪派之一。
与天下门派清除异诡、守护苍生的主旨不同，邪派的处事方针，却是要利用异诡，设法与之共存，并从中获取相应的利益。
乍听之下，是不是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毕竟像当年了悟真人那样的大能实不多见，若不能将异诡从这个世界彻底驱离，似乎共存听起来好像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但异诡即生命禁区，又要如何试出它的规律，又如何才能与之共存呢？
不知道啊。
可正因为不知道，才需要更多的例子，更多的实验品——从不起眼的流浪汉，到孤身在外游历的落单修士，他们选择的对象一步步升级，自然也一步步地触怒了诸多门派。
他们想要的共存，不过是“我可以切实地活下去，但其他人能不能活，得看我到时候乐不乐意”这种唯我独尊的自私念头罢了……
对于这样的道理，这世上的大多数修士，但凡有点良心都不可能会认同。
“是什么人在讨论？他们说什么了？”
被林诗以有些迫切的追问惊到，沈鸢鸢回想了一下，可能猜到了他心中担忧，摇头否认道：
“就是些过路的普通修士，可能只是在交换情报吧，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其实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了一下罗刹堂的印记罢了。”
其他资历尚浅的弟子们或许不知，但林诗以和乌雅兰入门也有段年岁了，自然不会对修真界公敌的标记太过陌生。
“……听说是个黑色鬼面吧？口中好像还会吐出一条很长的舌头那个？”
乌雅兰按照回忆描述了一下，沈鸢鸢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在去绿萼镇的路上，掌柜曾给我看过他的手臂——那上面，恰好也是这样的一个印记。”
那掌柜是罗刹堂的眼线？！
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乌雅兰面露惊色，与林诗以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么多年来，他们进出谜障林，总会选在那座小茶馆里略作休息……如此说来，补天神教来往附近的诸多动作，岂非早就被罗刹堂看在了眼里？
难怪这些年来，罗刹堂在融象洲内行迹甚微，几乎销声匿迹……原来他们并非逐渐式微，而是早就盯着诸门派的动向，有意识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了！
“我吓坏了……乌姐姐，我有听过罗刹堂的名号，听说他们专门将人丢进异诡之中做实验，甚至还有传言说他们可以人为地制造出永暗者……”
见林诗以已不知不觉地收起阻拦的姿态，沈鸢鸢再度靠近一步，眼中满是不安和惶恐，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我师兄失踪有段时间了……可师父说如今这世道，生死有命，没了也就没了，追也追不出什么结果来……可我不甘心啊！
“师父是个散修，没什么家底，我出师的时候，除了这身衣裳，几乎就两手空空……后来师兄知道，就把自己的长刀给了我，说出门在外，总要有件称手的兵刃……
“可给了我，他自己就没有了，他是到这谜障林来寻矿材，想再给自己打把刀的……可，可他进了这林子，就再没一点音讯回来了！
“我、我一想到他是不是被罗刹堂的人抓去了，整个人就挠心挠肺，根本静不下来，脑子一上头就又跑回这里来了……我不是故意要躲着你们的，只是怕你们会把我强行带回去……我不能回去，我一定要找到他……”
说着说着，少女紧蹙眉头，皱着嘴巴，眼泪终于再也留不住，开始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她似乎自己也意识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起来很是丢人，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想要赶紧地让自己恢复正常——可就在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地环住了她。
是乌雅兰。
——这一次，林诗以并没有加以阻止。
“傻孩子，你怎么不早说呢？早知如此，日间我便陪你在林间多转一会儿了……这样吧，我们先去解决异诡的问题，你就暂且与我们同行吧——明日一早，我与轮班巡查的同门打个招呼，让他们把你带上，一同查看谜障林，如何？”
“真的吗？”
沈鸢鸢喜出望外，眼睛亮亮地望向乌雅兰，惊喜中又带着些不好意思，“可这也太麻烦你们了……”
“你要是又在林子里遇到这样那样的危险等着人来救，那才是真的麻烦呢。”
故作嫌弃地吐槽了一句，乌雅兰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毕竟被叫了那么多年的师姐，面对一个如此脆弱无助的后辈，她总是不忍心置之不理的。
似乎被这温柔的举动唤起了某些尘封的记忆，沈鸢鸢虽然破涕为笑，但从眼中滚落的泪水，一时之间却没能马上停下。
其实这这些话，不过是她灵机一动，信手拈来的一段半真半假的说辞罢了……可说着说着，没想到还真把自己给说哭了。
尽管其中的缘由不足为外人道，可她今日，倒的的确确，是来寻人的——
那是她手中长刀原先的主人；
也是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却在某一天骤然失散的人……
她的二师兄，鱼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