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永暗者
当那双眼睛的主人慢慢进入了紫色光芒的照耀范围后，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暗自心惊。
这、这究竟是一只怎样的生物啊！
外形看起来似乎是一头野猪，可本应覆盖周身的毛发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污泥般软烂不堪的古怪物质，且正随着怪物前行的动作不住滴落，让观者自心底油然地升起一股本能的不适。
它口中伸出的长牙早已突破了寻常野猪的长度，蜿蜒盘旋如象牙状，脚下的蹄前伸出了诸多尖刺，血红的眼睛时不时地在眼眶中翻转，露出另一边混沌浑浊的灰白。
这头怪物的身体看起来似乎并不十分稳定啊……但既然没有随之崩溃，想来也的确是勉强步入永暗者的门槛了。
还好，只是一头野猪，而且并非蜕变得相当彻底的那种……处理得当的话，或许还不至于到非要求援的地步。
快速地估算了一下己方此刻的战力，林诗以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以传音之术，将指令送到了每一个队员的耳边：
“乌雅兰上前，其余的人后退，结阵——结什么阵，怎么结，就不用我再指导了吧？”
“是。”
“明白。”
“好的师兄。”
虽然这次队伍里大多是些新进弟子，但既然出来做事，最基本的常识和训练当然还是有的——在有人明确指示的前提下，所有人逐一应声，强压恐惧，开始配合着身边的同门悄然后退，站到了各自该在的位置上。
乌雅兰站到了林诗以身边，法衣翩跹，双手结印，做好了随时支应师兄的准备。
见他们队形变化，似乎察觉到什么的异变怪物忽然有些暴躁起来。
它晃了晃脑袋，眼珠不断地转动，好像此时才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这里的每个人身上都缭绕着一种令它十分不快的气息。
一声响鼻过后，它如正要进攻的公牛般刨了刨蹄子，继而猛一蹬地，飞速地绕开最前方的二人，竟要直接冲向后面的那些小修士们！
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几个年岁不大的小弟子们当时就吓得一脸懵逼，别说反击了，连避让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数道夹杂着点点金光的银芒倏地从野猪身后追来，如长眼般越过其周身，并悉数扎入了它身前的位置。
远处的林诗以平直伸手，虚虚一握，璀璨的光芒顿时从一把把银色的飞刀上迸裂而出，形成一股偌大的冲击力，将正在全速前进的怪物立时炸退了数步！
那名被进攻的弟子也受到些影响，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但显然师兄还是有分寸的，出手时明显考虑过他们双方的位置和爆炸的威力——比起已然受创的怪物，他只是被迫后退，受到的伤害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下一刻，数条不知从何处伸出的藤蔓如剑般凛然刺出，洞穿了野猪怪物的四肢后，更是飞快地蜿蜒缠绕，将它直直地又向后拖开了一段距离。
“别磨蹭了，赶紧起阵！”
乌雅兰朝那些因为太过震惊而逐渐停下动作的小修士们吼了一嗓子，而后用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变换着手上的法诀，加大着藤蔓对怪物的伤害，并强迫它将目光转向自己和林诗以这边。
接连受到多次伤害，怪物终于彻底被激怒——它仰天大吼，不停地挣扎跺脚，并很快用蹄上的尖刺划开了藤蔓的束缚，一个扭身，开始向眼前的二人疯狂咆哮，一股令人恶心的腐臭气息登时扑面而来。
很好，总算是把这波仇恨给拉稳了……
时常并肩作战的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夹杂着些许无奈的了然笑意后，便开始各出手段，在吸引野猪注意力的同时，一点点地用归元真净术消减它的力量。
归元真净术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它是这世间唯一可以使异诡消散的术法，还在于它拥有着与其他术法之间，几乎可以百分百兼容的奇妙属性。
对，它不仅可以单独使用，还可以作为一种附加属性，使原本在异诡之中会失去威力、全无作用的法术，变得可以发挥如常，威能不减。
在遭遇不知疲倦、无论伤势多重都会很快复原的永暗者时，此等应用可说是大大丰富了修士们的战斗方式，且实打实地提升了相当可观的退治与存活率。
发明了此术的了悟真人，赞一句功在千秋，天下怕是没人敢说个不字。
其实这位彼时的大陆最强者，曾差一点就真的彻底解决了这场天灾……但由于一场令人遗憾的失误，异诡虽然一度消失，但最终还是再次现世，将天下又一次拖入了泥潭之中。
芸芸众生，有谁不怀念那一段短暂却又太平的安稳日子呢？
而那个造成了致命的失误，令了悟真人的救世之举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自然也就格外令人憎恶了。
当然，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虽说初出茅庐的弟子们在心性的稳定上差了一些，但毕竟有统一的指挥，又受过一定的训练，在最初的慌乱之后，见最可怕的怪物被引走，大多也慢慢冷静下来，站位结印念咒，将一个金色的大阵逐渐完善起来。
十数人的大阵显然还是有些威力的——
以归元真净术为基础，配合着本门净化之术的阵法光芒初现，四下无处不在的黑雾便已被不知不觉地消去不少，甚至还隐约露出了一点头顶的依稀星光。
眼见着阵法初成，乌雅兰与林诗以再度对视，待后者点头之后，她望向前方那只在自己的藤蔓围困中横冲直撞的怪物，加大了术法中归元真净术的比例。
在杀伤提高，野猪吃痛分神的刹那，她猛地变招，缠绕阻拦的藤条赫然绷直，竟一举将之提上半空，朝大阵的方向狠狠砸去！
知道蜕变成永暗者的怪物力大无穷，林诗以显然也没打算给对方任何尝试挣脱的机会——在乌雅兰变招的瞬间，他紧跟其后，数把短刃齐齐打在了野猪身上！
在相同方向的强劲冲击之下，怪物在空中无法借力，只得哀嚎着被掷入了光芒耀眼的大阵之中。
“封阵！”
这一次，其实不用林诗以提醒，剩下的弟子们也已经自己反应过来了——
他们迅速地变换法诀，无数复杂多变的符文自阵中冉冉升起，彼此连接，环绕运转，将这头挥洒着无数污浊的怪物，彻底地关死在了阵法之中！
“嗷——”
似乎感受到了钻心的痛苦，变异的野猪朝天怒吼，慌不择路地开始四处冲撞，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令它无比痛苦的领域。
“害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只要灵力不断，它便不可能破阵，做好你们该做的！”
大阵外的两人站到了辅助位，释放灵力，加入到对阵法的护持之中——见有人面露畏惧，乌雅兰连忙出声叮嘱，生怕在这最后关头出现失误，白忙活了这一场。
“你们可以对永暗者心怀怜悯，毕竟异诡是无妄之灾，没有生物希望自己变成这般模样。”
看出了某些新进弟子犹豫的另一重理由，林诗以的劝慰声沉静如水，温和之中又带着些许坚毅：
“但在被异诡侵蚀的那一刻，它们便不再是凡世之物了。只要它们仍会无知无觉地散播异诡，我们便别无他法，唯有驱之净之……不当的心软，不仅会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旁人也会因此受累，个中关系，应当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此言一出，许多小修士脸上虽露出叹息之色，但施法的双手和眼神却都很明显地坚定了不少。
所谓的传授经验，不仅是要教他们正确的应对之法，更是要让他们清楚这样做的目的，和身为修士，在这种世道之中，不得不为更弱者所背负起的一份职责。
在阵法的作用之下，一直在四处横冲直撞的怪物终于渐渐地没了力气，匍匐在地，最终消解成一滩污浊的黑色液体，并一点点地消散在大阵的金色光芒之中。
“好，可以了。”
从阵法中得到切实反馈，确认永暗者已经彻底被消解后，林诗以点了点头，放开了对大阵的护持，拍手招呼道：“全员就地休整吧。”
终于等到了这个命令，众人如获大赦，面色或疲或喜，纷纷在四散的金光中原地坐下，吃东西的吃东西，补护符的补护符。相熟的弟子之间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也不知是在分享经验，还是在交换感想。
乌雅兰照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伤员，一切安好后，便寻了个视野还行的地界，准备打个坐，略略恢复一下自身的体力和灵力。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林诗以似乎坐到了不远处，她下意识地睁开眼，轻声问道：“怎么样？”
像是猜到了她想问什么，这位素来沉着的师兄维持着一贯冷静自持的神情，点头应道：
“我刚才传讯回去，总坛那里说大阵的显示已经恢复正常，也已将确切的位置发来了……只要将异诡的源头找到，彻底消陨，这里就会恢复正常了。”
“那就好。”
似是终于短暂地松了一口气，乌雅兰环顾众人，估算了一下休整所需的时间，重又闭上了眼睛。
这次虽说出现了永暗者，但由于只是普通动物所化，所以全员没有出现伤亡，所耽误的时间也并不很长。
不过，为了照顾这些修为有限的小修士，他们的行进速度本来也就算不上快——虽说这次的异诡入侵似乎并不十分严重，但早点祛除干净，也能多挽回一点林地损失嘛。
由于她闭着眼，自然也没能看到身边的师兄在察觉到她的性急之后，了然又略显宠溺的一抹无奈笑意。
可就在林诗以也盘腿坐下，准备同乌雅兰一起打坐的时候，一丝树梢间的异动之声却骤然引起了他的惊觉。
刚经历过一场战斗，他的各项知觉尚还十分敏锐——在意识到这动静是人为弄出的那一刻，一把飞刀便立时从掌间脱手而出，击向了不远处上方的一团漆黑的树影！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里确实有人。
但没有想到的是，刀光虽疾速而去，却一穿而过，并没有带来击中任何实物的回馈感。
——被躲开了？
林诗以一时间警戒心大起，霍然起身，瞬间盯住了那个疑似有外人存在的方位。
听到了身边的动静，乌雅兰惊讶地随之起身，看了看林诗以，又望向了他之前攻击的方向，疑道：“怎么了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回答她的却不是林诗以，也不是他沉着脸色、扬手收回的飞刀，而是一迭声来自不远处树木上的枝丫断裂之声，以及一个听起来，不知为何竟有些熟悉的声线——
“哎，怎么断了……哎，哎哎哎……哎哟！”
虽被异诡所扰，视野不算相当清晰，但在所有不约而同望向此处的视线中，一个似乎穿着粉色衣裙，手里好像握着把长刀的姑娘，以一个非常不雅的姿势从树枝间歪斜后倒，努力了半天都没能拉回平衡，并最终遵循重力的规则，直直地扑向了大地的怀抱。
空气顿时安静了好一会儿。
等那姑娘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呜咽着支起身子，开始揉着摔疼的地方嘟囔起“刚刚什么东西飞过来”的时候，乌雅兰才终于反应过来，借着周身紫色的启明光芒，有些犹豫地唤出了这么一个名字——
“……鸢鸢？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