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私下聊聊
收到了师兄悄然递来的眼神后,乌雅兰会意,起身对沈鸢鸢笑道:“你慢慢吃,我去那边聊点事。”
沈鸢鸢抬头,见另一桌的修士们与乌雅兰一般打扮,立时明白过来,但嘴里咬着东西没法出声,只得一边点头一边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坐到了那个特意为她留出的空位上,乌雅兰望向明显是此间领队的林诗以,低声问道:“师兄,你怎么在这儿?——难道这附近有什么情况?”
自从异诡之祸爆发、归元真净术普及以来,镇守各洲的仙门大派都在各地布下了几乎覆盖全洲的探查大阵。
以了悟真人所创的针对异诡的探查之法——“罗浮探息术”为基础,无数法阵星罗棋布,并能够将所在区域的情况实时反馈给各派内部的总坛。
如此一来,只要异诡现世,修士们便可第一时间察觉并前往处理,尽可能地减少伤亡和损失。
“不好说,大阵虽有反应,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林诗以低眉沉吟,似乎也有些不大确定,“以往异诡出现,大阵上都会显示较为精准的地点和入侵强度,就算附着在生物上有所移动,也会有明显的移动轨迹……可这一次,大阵上却出现了一片雾状的痕迹。”
雾状痕迹?
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阵法的定位吗?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惊悚的可能性,乌雅兰脸色一白,惊疑道:“难道……是永暗者?”
其他人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表情都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
是的,确实是有这种可能。
一般来说,被异诡侵体的生物——无论人还是动物——即便没有立刻死去,但在一段时间的发狂后,也都会被体内的异诡侵蚀殆尽,最终成为一滩粘稠污浊的残骸。
但有一些体质特殊的存在,也不知为何,虽被污染却并没有死去,而是仿佛适应了异诡的侵蚀般,异变成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呃,当然,说它们并未死去可能也不是很恰当,因为它们在那个时候,多数也已经没有脉搏心跳了——但最重要的是,在被称为“生命禁区”的异诡之中,这些怪物,却是可以行动自如的。
讽刺的是,这些被后世称之为“永暗者”的怪物,有相当一部分,是当初那些前去处理异诡问题的修士所化。
在归元真净术尚未出现的年代,化神境以下的修士们对异诡可说是束手无策。异变为神智全无的怪物之后,这些昔日还在护佑天下的修士们变成了异诡的奴仆,一度危害天下。
但在各派的大能们出手相助,归元真净术普及之后,永暗者的数量便急剧减少,如今已经很少见到了。
作为身怀异诡却仍在四处打转的存在,确实有可能会在大阵上留下发散且朦胧的雾状痕迹……
“少巫祝大人那边呢?他怎么说?”
面对乌雅兰的提问,林诗以收起难看的神色,正色道:
“大人已经知道了。
“但大阵上的痕迹并不十分浓郁,可见此次异诡入侵的强度不大,即便出现永暗者,可能也只是动物或魔兽所化,应该不会相当难缠……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少巫祝大人已经知会了附近的其他小队,一旦我们放出求援信号,他们会立刻过来支援。”
此言一出,众人的神情这才缓和了许多。
乌雅兰这时也明白过来,师兄特地过来找她,想必也是少巫祝大人授意的——他俩都有过处理异诡的经验,由他们带队,即可保证安全,也可让不大熟练的弟子们学习一些相关的应对方法,积累经验。
“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可起身之后,乌雅兰想起什么,不禁转头看向了另一边的桌子——
粉衣少女面前的碟子已经空了,但她一手端着茶杯,脑袋转向别处,也不知是故意避嫌,还是真的全不在意他们的对话。
“鸢鸢。”
乌雅兰唤了一声,语气里能听出明显的歉意,“对不起啊,明明之前答应了你,要送你到镇上的……”
“啊,没事没事!”
沈鸢鸢连忙起身摆手,反倒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乌姐姐有事尽可去忙,不用管我了!——反正附近就是官道,总不会再有灵灵树那样的东西了,我一路沿着走过去就是,姐姐不用担心!”
面对女孩天真无邪的笑脸,乌雅兰点点头,心想她好歹也是个修士,就算境界不高,这青天白日的应该也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便付了茶钱,随即跟着同门一道离开了这间小小的路边茶馆。
异诡……
雾状痕迹……
永暗者……
看他们离开的方向……是谜障林那边吗?
脑海中回荡着这几个关键词,因客人不多、一直在后厨边歇着的掌柜一边思量着一边擦了擦手,起身转向了后方里屋的位置。
可还没走几步,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静了。
即便此刻日头正盛,茶馆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一些零星的客人,但也不该安静到这种程度才是。
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掌柜有些艰难地缓缓转身,然后看到了一副让他双腿发软的诡异场景——
人没了。
茶具还在,桌椅还在,甚至连客人们随手放在桌边或是地上的行李物件都还在。桌上的茶渍、杯上的蒸气、碗碟中的吃食……一切都位于它们该在的地方,如常如理。
唯独没有人。
客人、小二……顷刻之间,居然全都没了踪影!
——不,不对,还有一个人。
掌柜的瞳孔忽地微缩,盯住了在这诡异的局面中,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形存在。
那是一个穿着水粉色衣裙的姑娘。
她一手支腮,斜倚脑袋,那双饶有兴致的眸子里,正映着自己惊慌失措、强忍动摇的狼狈模样。
那张明媚娇俏的笑脸看上去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可相较之前的天真懵懂,此时少女的身上却仿佛褪去了之前的和善与暖意,露出一种宛如藏锋于鞘的冷冽,竟令人有些莫名的胆寒。
冷静,这应该是某种封闭空间的术法……她既隔绝了旁人,应当是有话问我,不会立刻就上来要我命……
这姑娘之前看起来没有这么强……是隐藏了境界吗?不借助法器的话,可只有入了化神境的修士才会有此等威能啊。
想到这儿,掌柜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可能……
若到了化神境,那便是可以竞争一派掌门的高人了。这种地位的修士怎么可能没事跑到这种小地方来喝茶,还装出一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难道,他这些年来一直为那个组织传递消息的事,终于被发现了?
脸色白了一白,可一旦起了这念头,掌柜越想越觉得不无可能,整个人瞬间就有些不大好了。
对,一定是这样!
那种组织与补天神教这类信奉正道的仙门向来不对付,许是哪里出了纰漏,人家终于注意到了他,派出了教中高手微服私访,准备要过来与他对峙了!
对方尚未开口,掌柜却已被自己的脑补吓得不轻,目光如丧考妣,仿佛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
沈鸢鸢见状,其实已有些看出他的胆怯。但她有意想逗逗对方,故意对他此刻的沉默作了一番曲解,眉梢微挑,以一种平静又不掩愠怒的口吻质问道:
“掌柜的,你很冷静啊。
“要是你上来就痛哭流涕地求饶,没准我也就嘴上吓吓你,等问到我想知道的事,咱们心照不宣地就把这茬给揭过了……
“可既然你这么硬气……看来,今儿个本姑娘是不得不动动刀兵了啊。”
似乎从这话里得了某种提醒,掌柜的见沈鸢鸢将手伸向桌边的长刀,赶紧扑通一声就地跪下,立刻便以头抢地,苦苦哀求道:“仙长饶命!——我、我也是被逼的,属实是迫不得已啊!”
“怎么喊我仙长呢。”
沈鸢鸢不为所动,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跪拜,仍然笑得一脸和气,“我们不都是修士吗?你虽修为低微,但那也是实打实的练气一重的境界啊……就这么跪在我面前,岂不是折辱自己了?”
被人一语点破了这连自己都几乎快要忘却的身份,掌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脑补,只觉得对方一定是修为远超自己的高人,只想着赶紧保下性命,哪里还顾得上这点自尊心。
说到底,若他真对自己的修士身份有些许自豪,估计也不会为那种组织做线人多年了。
“仙长容禀,小的不过幼时得过一位路过散修的几句指点,而且资质相当有限,除了比旁人耳聪目明些,真就再没什么大本事了!”
唔……这倒也是实话。
在修真界,进入练气一重,也不过是刚学会引气入体,能够略微提升体质罢了——若一辈子停留在这个境界,比起修士,说是身体略好些的普通人也确实不为过。
见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误会,沈鸢鸢自然也不会主动拆穿,顺水推舟地询问起来:
“足够平庸却又耳聪目明,开的茶馆又正好在如此四通八达的一个位置,也难怪他们会选了你……说吧,他们姓甚名谁,平日都要你做些什么?”
听了这问题,方才还不停求饶的掌柜忽然没了声音,苦着一张脸,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鸢鸢倒也没有马上催促,但眼中的神色渐冷,仿佛耐心正在渐渐耗尽。
“仙长莫恼!”
在沈鸢鸢提刀起身的那一刻,掌柜神色慌张,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能……不能说呀!那些人在我身上下了咒印,说只要我敢对外吐露一个字,我、我当场就会没命的!”
像是怕那姑娘不信,掌柜七手八脚解开束袖的腕带,撸起袖子,将小臂上那只宛如鬼面的黑色印记毫发毕现地展示出来。
“仙长,我上有老下有小,为了保住全家性命,虽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只能言听计从啊!——而且,我真的一个子儿都没从他们那里拿过!真的,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啊仙长!”
沈鸢鸢没有仔细去听对方真情实感的哭诉,只走近了几步,略略向上抬了抬手——
大约是某种控制类的术法,掌柜被刻上印记的那只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抬起,并直直地被固定在了半空之中。
黑色鬼面,口中吐出如蛇如焰的长舌……
原来是罗刹堂。
沈鸢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没有说话,只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诡异的印记。
似有一股暖流透过皮肤穿身而过,掌柜本能地想缩回手臂,却发现胳膊已被牢牢禁锢,只能用胆战心惊的目光哀求地看向这个喜怒莫测的姑娘。
须臾,沈鸢鸢松开手,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个堪称残酷的笑容。
“既然你如此为难,那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吧……不过在临走之前,我有两件事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哪个都不是很想听……
虽然这么想,但掌柜的也实在不敢这样回答,万一真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结果自己抖了个机灵,对方也真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那岂不是拿自己和家人的命开玩笑吗?!
“那就先坏、坏消息吧……”
“好。”
沈鸢鸢再度换上了那张和善可亲的面孔,凑近瑟瑟发抖的掌柜,柔声道:
“坏消息就是,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被隔绝的空间术法中。此法能隔绝一些不该出现的人、声音……以及追踪的信号。”
她指了指那个黑色的鬼面印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那些对你有所监视的人,想必很快就会察觉从你这里传来的定位气息曾有所中断……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向那边派来的人解释吧。
“你确实什么都没告诉我……可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掌柜的心瞬间跌到谷底,只觉得一双无形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只觉得气都开始喘不上来了。
趁着眼前的男人被绝望笼罩,但还没转过弯来之际,沈鸢鸢在他眼前蹲下,抱着膝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并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个让人根本无法拒绝的提案——
“但好消息就是……我有办法,能让你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