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糊的姑娘
融象洲，绿萼镇。
在距离这座边陲小镇不远的必经官道上，有一座小小的茶馆。
由于位置不错，来往行人长途跋涉，往往会选择在这里喝口茶水，歇一歇脚，再继续接下来或赶集或归家的路途。
人来人往，见的人多了，店里上至掌柜下到小二，自然也变得极有眼力劲儿。哪些人是商贩，哪些人是平头百姓，哪些人是乔装打扮出来玩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
当然，也包括那些神仙般的修士们。
其实严格来说，会经常出现在老百姓的视野中，为他们排忧解难，引得一片称颂与赞叹的修士们，多半在修真界的地位并不高。
那些真正拥有移山填海之能、迈入了化神甚至是破虚境界的高人们，不是正经仙门的一派之长，就是闭关多年不问世事的各种长老。
他们所要操心和谋划的事情，寻常百姓们大多理解不了，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参与其中……相较之下，还是那些会为他们解决“异诡”肆虐、驱邪保平安的修士们看起来更靠谱一些。
这些时常在外行走的修士多是大门派的外围弟子，或一些天赋异禀的散修。
无论是出自门规，还是为财为名，他们大多都会主动与百姓们往来，为他们解决一些力所能及的难事。时常在各处展开的对“异诡”排查，也多是这些修士在四处奔走。
虽然这些修士们可能大多都只有练气境界，或才刚刚摸到凝丹的门槛……可那又如何呢？
比起高居云端、遥不可及，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那些神仙们，这些看得见、叫得应的小仙长们，才真的是各大修仙门派在凡俗中的脸面名声呢。
喏，像此刻正走进茶馆的这位姑娘，掌柜便是认得的。
补天神教的人啊……附近又在闹“异诡”了吗？
虽然不知姓名，但之前也曾见过几次，漂亮的姑娘总归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掌柜打量着姑娘那身绣有抽象植物纹样的宽松法衣，正要打发趁午后人少便猫在一旁偷懒的小二赶紧上去招呼，却在看到后面的人影时不自觉地愣了愣。
这姑娘身后，这次竟然还跟着一个少女。
其实这原本也没什么稀奇的——若“异诡”蔓延得厉害，修士们多半也会召集人手，成群出行，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可这个少女，却并不是寻常补天神教弟子的打扮。
外面认识的道友？
看她衣着风格，似乎不像是融象洲这边的人……外面来的修士吗？
瞥了眼少女手中的长刀，掌柜将所有的思忖敛下，换了一副面孔，一巴掌把边上打盹的店小二给拍了起来。
“坐。”
身着飘逸法衣的女子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率先坐下，向晃荡着脑袋过来招呼的小二要了壶茶水。
她名叫乌雅兰，是补天神教少巫祝麾下的一名普通弟子。
今日她例行公事，前往融象洲南面边境的谜障林巡查，却发现有个姑娘在林深处大声呼救。过去一看，才发现她是被谜障林中独有的植物“灵灵树”给缠住了。
灵灵树也算是灵植，有药用价值，平时也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这种树非常敏感，枝条又长，一旦被碰触，便会本能地迅速收拢，蜷成一团。
当地人多数都知道它的习性，若枝条挡路，便会寻根棍子或是别的什么细长之物在前面开路，即便来不及抽走，也不过是被卷去了根棍子而已。
而且之前也说了，灵灵树遇触蜷缩不过是习性，将人或是东西卷走完全只是顺便，并没有什么主动攻击的意图。若真的不慎被抓住，只要尽量放松，保持静止，待树木平和下来后，自然会被再度放开。
但……外乡人知道这事的，可就不多了。
人在被骤然禁锢的时候本就很容易慌乱，若是不明所以之下奋力挣扎，导致灵灵树越发紧张，死命收拢枝条的话——以修士的体质或还能强行脱困，普通人的话……可就相当难说了。
补天神教作为镇守一方的大派，每年从灵灵树上捞下来的人可谓数不胜数——
当乌雅兰看到那姑娘被枝条缠绕挂在半空的时候，脸色一点没变，显然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听了乌雅兰的指导，少女很快脱困，自我介绍说是他洲之地路经此处的散修，一入谜障林就迷了路，还被挂在树上下不来，一度以为自己要凉了。
“我本来想索性拔刀砍断枝条来着……可偏偏手和刀都被捆在一起，完全动不了啊！——还好有乌姐姐你正巧经过，不然我真是死得太冤枉了！”
自称沈鸢鸢的少女下来后就各种哭诉这林子有多么难走，乌雅兰见她连用灵力强行挣开束缚都做不到，估计她至多可能也就练气二重或三重的境界，便提议一路护送她去镇上。
左右自己巡查的活儿也干得差不多了，放境界这么低的姑娘在谜障林里乱走，乌雅兰也确实不大放心。
好在沈鸢鸢虽天真懵懂，但也还算听话，知道自己见识少，便对乌雅兰的各种嘱咐言听计从，还时不时地讲些讨喜的玩笑话，倒是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
至少在抵达这间茶馆的时候，沈鸢鸢在乌雅兰眼中的形象，已经从“初出茅庐的笨蛋修士”变成了“还是需要照顾一下的修士后辈”了。
点了一壶茶水后，乌雅兰想着沈鸢鸢年纪不大，大约会喜欢吃甜食，转过头正准备问她要不要再来碟糕饼时，却发现桌子上只放了一把长刀，对面的姑娘却不知为何没了人影。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侧过身子，微微探头望向桌边。
果然——沈鸢鸢正弯着身子整理裙摆呢，难怪一下子竟瞧不见人。
注意到对面的目光，一身水粉色衣裙的少女连忙起身，笑问道：“哎呀，让乌姐姐见笑了……姐姐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乌雅兰指了指还候在边上的店小二，询问道：
“要不要吃点东西？——这里离绿萼镇差不多还有半日的脚程，我是无所谓，就怕你到时路上会有些饿。”
“哦，好呀。”
沈鸢鸢倒没推辞，听小二推销了一番，但最后也只选了一碟百花糕。
——她原本还想给乌雅兰点一些吃食，但对方表示这点路程不算什么，并不需要额外补充体力，这便作罢了。
在等待的间隙里，二人闲聊几句后，乌雅兰见沈鸢鸢还是时不时地瞥向自己那被泥点弄脏的裙摆，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鸢鸢，恕我直言……你这身衣裙，怕不是轻云纱的料子吧？”
“是……”
知道她想说什么，沈鸢鸢应了一声，无奈地趴倒在桌子上，长吁短叹地吐槽道：
“师父说他穷，没什么出师礼可以送，就送了我这料子……他说这衣料轻巧名贵，不影响行动，在阳光下又会泛出点点银芒，非常适合修行的女孩子……”
对面的乌雅兰不置可否，似乎已经预见了结局，只是默默地抿了口茶。
“我信以为真，心想着既然是名贵料子可不能浪费啊，就去做了套长裙，结果……轻倒确实是蛮轻的，可这料子又不防尘又不防水，韧性还不足，没有办法绣符文或是附法……除了好看之外，完全一无是处啊！”
听着沈鸢鸢欲哭无泪的诉说，乌雅兰将脸转向一旁，用举杯的动作掩饰了一下自己实在是没能忍住的笑意。
轻云纱是寻常勋贵人家的女眷很喜欢的料子，轻薄绵软，如云如雾，若裁成美丽的衣裙，确实会衬得人如云中仙子般出尘夺目。
但那种深居后院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又有佣人伺候，自然不会去担心这料子是否容易脏、脏了又该如何打理这样的问题。
说到底，这种衣料就是传说中的美丽废物。
民间散修的修行资源通常比较匮乏，所以大多会选择跟勋贵人家搞好关系，这样至少在钱财问题上会稍微宽裕一些——
沈鸢鸢的师父，估计也是从哪位雇主家里得来的这料子，而后又转手当成是出师礼忽悠给徒弟了吧？
散修的日子可真是艰难呢……
似乎终于找到了沈鸢鸢为什么看起来哪哪都不靠谱的原因——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师父，可想而知她平时受的又是何等一知半解的教导——乌雅兰心中不禁有些同情起面前的少女来。
“你师父也真是的……你才这么点境界，他怎么就让你出师了呢？”
正逢百花糕上桌，沈鸢鸢迫不及待地拈了一块，听到乌雅兰的提问后，也没急着吃，只是笑道：
“因为我已经学会‘归元真净术’了啊……我师父说，只要会这个术的修士，走到哪里都饿不死的。”
听到这个术法名，乌雅兰目光闪动，一时竟也没再开口。
不错，在当今世上，不会归元真净术的修士已经很少了。
有不少门派，在门下弟子学会引气入体后，别的都可以延后，可唯独此术，所有人都必须优先学习。
不为别的，只因为正在这世上肆虐的“异诡”之乱，就唯独此术与其相关衍生的一系列法术，才有将其驱散和消陨的能力。
异诡，顾名思义，异于常理、诡谲难测。
谁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降临到他们这个世界中来的。
就肉眼来观测的话，它们似乎就是一团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气。
可它们只要一现身，便会开始污染周围能被触及到的所有的一切。
空气会变得浑浊，植物会开始腐败，而被其侵入体内的动物，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理智，变成无差别攻击一切的可怕怪物。
若是放任不管的话，这些怪物不多时也会因为承受不了异诡的侵蚀而死去——可当它们死后，由尸体所化的腐败物质会快速渗入土地、侵蚀四周，没几日的工夫，便可将大片的区域化为死地。
这些不知从何处渗出的诡秘力量，似乎与这世间万物皆不相容。但凡相遇，两相反应，除了无尽蔓延的死寂，便再没有其他的结局。
有人说，这是“死”，是“死”因为某种原因出现在了阳世之中；
也有人说，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但因为规则与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同，两者完全无法兼容，所以才引发了这样的异象……
可无论众人如何猜测，在异诡最初现世的那几年，天下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大片的混乱和困顿之中。
修真界的修士们察觉祸事，手段尽出，却仍然迎来了规模巨大的伤亡——谁也不知道异诡会在何时何地，以怎样的程度突然出现，如果正巧就在附近，除了化神境的修士能以护体罡气暂避锋芒外，低境界的修士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全都中招，根本没有任何抵御之力。
连修士都无力自保，更不要说那些手无寸铁的寻常人了。
这么一来，那些身居高位的老神仙们可坐不住了。
凡人可谓是修真界的根基，练气和凝丹境界的修士更是支撑起门派运转的不可或缺的庞大存在——世间的动荡终于惊醒了那些沉眠多年的前辈们，各路大能纷纷出山，开始于各处设下大阵，侦查和庇佑门下弟子及周边百姓。
在察觉到异诡之力与常世不和，寻常法术恐无力长期应对后，当时的弘靖门掌门、已踏入破虚境五重的了悟真人经过多方勘探、潜心参悟，最终自创归元真净术，一举扭转了修真界只能对异诡听之任之的残酷局面！
术法初成后，他不仅毫不藏私地将其广而告之，还随即设计了一系列相关的应用，如符箓、附法、大阵等等……一套完整的应对体系逐渐确立后，虽暂且还无法尽灭异诡，但至少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并将损失降到最小。
如今的世上，归元真净术可说是必须学会的基本功，若是哪个修士说自己不会，那可真的是会被看不起的。
望着眼前开心地吃着百花糕的少女，乌雅兰虽对其那个素未谋面的师父很是无语，但也不得不承认那话也算有些道理。
如果不求大道，只想在凡世混口饭吃的话，练气境界的修为也差不多了……只要归元真净术在手，无论去哪里，都会被大户人家奉为上宾的。
可归元真净术虽然人人可学，但根据境界高低，所能发挥出来的威力也是不一样的啊。
希望这孩子以后不要遇上什么规模过大的异诡入侵吧……
正当乌雅兰想得出神之际，一股熟悉的气息忽然从茶馆门口飘散而来。
师兄？
她转头望去，发现那位经常与她一起搭档的林诗以师兄正带着其他的几个同门，走进茶馆，坐到了另外的一处空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