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小选之期

    清晨，南边石室。

    晨跑的队伍鱼贯而出，楚笑笑随人流跑出一段，突然被人拉入道旁的丛林。

    事发突然，楚笑笑甚至来不及反应，待她站定，已身处树林，眼前站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如苍松，势如山虎，一双黑眸如两潭深水，叫人看不透他此刻所想，五官英挺，面容冷峻，是个英气少年，只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尤其他手中那把戟，长戟森森，如同他的主人一般深藏不露，可一旦出手，就是凶险之极。

    楚笑笑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少年看着面熟，是他们十三组的，十三组用戟的人也没几个，这家伙她还是有点印象，可是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秦吧……

    这么想来，她与他好像就没说过话，那他拉她来林子做什么……

    啊，他不会是要杀人夺兵吧！楚笑笑想到这，一把捂住自己的棍子。

    那少年见她捂住棍子，猜到她的忧虑，连忙退了两步，以示来意并非不善。

    楚笑笑见他退了两步，也领会到是自己反应过度，夜司教明令禁止十三组内杀人夺兵，没人敢挑战夜司教的权威，再说了，他手中的戟可是长兵器之王，哪能看得上我这破棍？

    如此想着，楚笑笑越发纳闷，眉头越皱越紧：

    “秦……你拉我来这做什么……”

    那少年不语，从怀中掏出一物什，递到楚笑笑面前。

    楚笑笑定睛一看，竟是一副索镰，索链细长精致，镰刃锋利光亮，一看便是上好兵器。

    “这是？”

    楚笑笑非常疑惑，忘归岛上，向来只听说杀人夺兵，没听过谁主动送兵器给别人，何况，一出手就是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出质量上乘的好兵器。

    “棍属无刃兵器，你收下这个，可以弥补短板。”少年仍不敢直视楚笑笑，只低头看地。

    楚笑笑弯腰仰脸，迫使少年的目光与她的相接，一双大眼睛微眨，尽显稚气娇柔：

    “这索镰看去巧得很，你干什么不自己留着？”

    少年与她一对视，耳根霎时红透，心如小鹿乱撞，匆匆避开了她的眼睛，面向另一处：

    “我……我使戟，暂时用不着。”

    楚笑笑瞧了瞧那柄长戟，歪头思索了一会儿：

    “也对哈，你这戟，既有直刃，又有横刃，好像是够用了……”

    少年见晨跑队伍即将离开，一把将索镰塞进楚笑笑手里，转身向林外跑去。

    “哎——我没说要啊，你怎么跑了呀！”楚笑笑朝着跑开的少年喊道。

    少年便跑边喊，也不回头：“你好好收着！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是我抢的！”

    楚笑笑看着手中的索镰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喂——你叫什么啊——”

    只见那少年回头，双目璀璨，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似乎不见了，他扬扬手中的长戟：

    “楚笑笑，你记住了，我叫，秦少臻！”

    说罢，人出了林子，重新汇入晨跑的队伍，再不见踪影。

    沧奕纪年四百四十六年，立秋。

    时光如同指间的流沙，悄悄溜走，转眼间，大家来到忘归已快一年。

    这一年，十三位司教带领门下学生进入冷兵场，每人挑选一件主武器。自那以后，杀人夺兵的事件每天在岛上上演，忘归岛的血腥岁月正式拉开帷幕。

    或是命运使然，或是阳春独辟蹊径，那一日，当阳春选中一柄长三尺六寸、宽一寸八分的单剑，夜倾城出于对她的偏爱和期待，竟将自己那柄同样尺寸的佩剑碧痕剑直接赠予了她，为断了组内其他成员杀她夺剑的念想，他甚至违逆忘归岛对杀人夺兵的默许，明令禁止组内杀人夺兵。夜倾城这一举措，本是护佑阳春的私心，却无心插柳柳成荫，使十三组免于内斗内耗，春去秋来，反倒从人数最少的组，一跃成为人数最多的组。

    与此同时，这也激起了其余十二星司教的不满。

    忘归的规矩，留存学生越多，司教奖励越多。夜倾城本是受困于忘归的人，他无法离开，亦无意离开，对所谓奖励其实并无所求，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其余有所求的司教，早有人心生怨怼，只是慑于夜倾城的绝对实力，也碍于他与岛主的另一层关系，不敢明着搞事，但如今第一年小选在即，已经有人暗自撺掇门下学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一日，晨跑结束过后，那个碧簪锦袍的妇人再一次来到校场。

    她的裙摆上开满碧荷，如瀑长发只以一支碧玉花簪修饰，素净装扮，却挡不住艳光逼人。

    她款款行至台上，一个转身，那袭碧荷如迎风摆动，几乎要跃出锦袍，她昂首立于十三位司教之前，面对台下一片黑压压的玄衣少年少女，高声说道：

    “揽翠苑的荷花谢了，我瞧着夏日也过去了，我宣布，忘归小选，就在今日！”

    话音一落，底下的黑海霎时沸腾，有的人尚不知何为小选，与身边的同伴面面相觑，有的人显然早有准备，攥紧自己手中的武器，眼中尽是外露的杀气。

    绿蕊夫人接道：“每年夏秋之交，乃是我忘归小选之期，忘归七年，你们当中，活得长久的，一共会经历七次小选，这一次，就是你们的首秀，可别叫我、叫你们的司教失望！”

    绿蕊夫人说罢，便款款落座，示意蛇星梁逸上前主持。

    蛇星梁逸浓眉宽额，线条硬挺，但神色似有淫邪之相，此刻他手持雕花蛇杖，领命上前。人群中几个少女见他，下意识退了数步，目光惊恐，浑身战栗，几乎忘却当下的场合。

    梁逸举起手中的雕花蛇杖：“现在，由我来向大家宣读小选规则。”

    人群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仔细聆听着。

    “忘归小选，是一场勇者的选拔！台下的勇士们，你们当中有谁，对自己的武功自信，想要一展风采，争取珍贵奖品，都可以自请上台，上台后，你可以向台下任何人发起挑战，当然，台下的人也可以自请上台，主动接受挑战。台上二人对战，胜者留，败者下，胜者继续挑战下一位，以此类推。小选过程中，夫人会根据各位胜的次数、胜的难度，授予不同级别的奖品，直到钦点出今年的小选之王，授予最高奖品，本次小选结束。”

    梁逸宣读完毕，底下鸦雀无声，半晌，这片黑海掀起更大的波澜。

    “向任何人发起挑战？不同组，不同武器，也可以互相挑战吗？”

    “被选中的人，如果不愿接受挑战，可以不上台吗？”

    “敢问梁司教，不同级别的奖品，都是什么呢？”

    ……

    梁逸一一听过，挑着有价值的问题，回答道：“第一，忘归小选，是全岛规模的选拔，不论你是哪位司教门下，也不论你年龄大小，是男是女，主武器是什么，都可以互相挑战。第二，勇者生，懦者死，被选中的人，是不得拒绝弃战的，如不上台迎战，唯有岛规处置。第三，奖品都有什么，这个想必是大家最关心的，还是请夫人亲自告知大家吧。”

    梁逸说着，向绿蕊夫人作了一揖。

    绿蕊夫人慵懒地挥挥衣袖，四个衣着清凉的妙龄丫鬟便端着白玉托盘上来了。

    第一位丫鬟一袭雪白纱裙，上缀红梅点点，白玉盘中有书卷五册：

    “三等奖，夫人赐，五行秘笈各一册，分别是：崆峒，惊雷拳；武当，崇青掌；峨嵋，摘云补天手；少林，金针神指；昆仑，踏山填海。”

    话音刚落，台下开始窃窃私语，要知道，中原武林五大派，少林、武当、峨嵋、崆峒、昆仑，皆是源远流长、规矩森严的名门正派，外家子弟几乎不可能接触到五大派内家武学，不知天罗是哪里来的门路，网罗天下武学，竟连五大派的经典武学亦可收入囊中。

    绿蕊夫人补充道：“五册秘笈主修拳、掌、手、指、腿，无关武器，人人皆可修习。”接着她又对五门功夫做了介绍，以激励台下的人勇于上台迎战。

    崆峒之惊雷拳，是崆峒派经典杀招之一，拳起如风啸，拳落如雷惊，一拳轰出，轻者肝胆俱裂，重者脑浆四溅，是一套极为刚猛残忍的拳法。

    武当之崇青掌，掌力如同绵绵青山，含蓄内敛，浑厚连绵，一掌托出，以柔克刚，以缓化急，妙手一运一太极，太极一运化乌有，是一套刚柔并济、内外圆融的掌法。

    峨嵋之摘云补天手，源于古老心法《洗髓经》，是一套实用的自疗技，采天地之精华、对手之真气，增补自身或友人之精气，短时间内，达到耗敌补己的效果。

    少林之金针神指，坚如金针，动如射针，发功时如有无数金针自指尖迸出，射向周身几丈的范围，那是修习纯正指功方可练就的指力，是一套周正易练的群攻技。

    昆仑之踏山填海，则是一套快而周密的腿法，腿法在各大武学中并不多见，而专练防御的腿法就更罕见了，踏山填海便是当中的佼佼者，因其本身罕见，也少有破解之法。

    台下的人听完五门功夫介绍，有些已经摩拳擦掌，眼中迸发着对胜利的渴望，有些则心思深沉，一面盘算哪门功夫适合自己，一面偷偷打量对手的实力，还有些实力弱的，更多的是望洋兴叹，担忧能否侥幸活过下一年，毕竟别人练了这五门功夫肯定更厉害。

    接着，第二位丫鬟走上前来，一袭浅蓝纱裙，绣有兰花图案，白玉盘中有石头两块：

    “二等奖，夫人赐，稀有锻造材料，七煞魔矿一件，六合晶铁一件。”

    众人朝两块石头看去，一块粗粝乌黑，不时曜出蛊惑人心的光芒，想必是七煞魔矿，另一块则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氲出柔柔虹光，是六合晶铁无疑。

    绿蕊夫人补充道：“七煞魔矿乃七煞星坠落人间的陨石，七煞星主肃杀，因而七煞魔矿能锻造出世上最锋利的兵器；六合晶铁则是大地孕育千万年而得的矿石，六合为吉，因而以六合晶铁锻造的兵器刚而不脆、韧性绝佳。获此奖者，可得猴星司教亲自打造专属武器一件。”

    台下的黑海一下炸开了锅，热烈程度远超方才的三等奖。

    如果说三等奖的五门绝学是功在未来，那这七煞魔矿、六合晶铁经猴星司教亲自锻造而得的兵器，就是立竿见影。冷兵场选兵之后，岛上弥漫着各类兵器斗武的硝烟和杀人夺兵的鲜血，对现下低武境界的他们而言，一把称手而上乘的兵器，带来的攻击加成和存活几率，远远超过所谓五大派绝学，加之大多数人并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五门绝学，自是更热衷兵器。

    一旁的猴星司教走出两步，这是一位异常苍老憔悴的老者，大约因为年老佝偻的缘故，他看上去十分矮小，甚至不到常人的三分之二，他的年纪应与月姬差不多，满头银发的二人，是忘归岛十三位司教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只是兔星月姬长期服用驻颜秘方，八十岁的年纪长了十八岁的脸，而猴星因钻研机关术、冶金术、锻造术等，长期受热力、火星、毒气等侵蚀，八十岁的年纪却像百岁，但并不妨碍他成为忘归岛上最受人尊敬的司教。

    “老夫一生锻造兵器无数，见过的材料千奇百怪，七煞魔矿、六合晶铁乃是其中上品，得此二石者，我会根据你的特点，为你锻造一把最适合你的兵器，七年小选，只此一次。”

    猴星司教的话，如同一把干柴，为即将沸腾的黑海又添了一把火。

    绿蕊夫人见状，十分满意，示意第三位丫鬟上前去。

    第三位丫鬟一袭浅碧罗衫，裙摆处绘有墨竹数丛，白玉盘中有丝帛一条。

    “一等奖，夫人赐，上乘心法——青芒诀！”

    话音落，方才沸腾的黑海，骤然肃静，那是巨大的惊异席卷了人群，又或者，人啊，在面临真正想得到的事物，反而是沉默而专注的。

    绿蕊夫人接道：“忘归第一年，你等本没有权利修炼内功心法。不过我相信，你们当中肯定有人，已有这个能力，先人一步，提前修炼。我宣布，今日小选，谁能成为小选之王，谁就能得到这条绣有青芒诀的丝帛，提前修炼上乘心法——青芒诀！”

    绿蕊夫人说罢，台上的几位司教都怔了，要知道，青芒诀乃是世间为数不多的上乘心法之一，当年天罗花了大力气，才从江南归风山庄处取得，此等级别的武功秘笈，莫说学生，就算是司教，也不是全都有资格修炼。放在往届，一般要到第三年、第四年才会允许有潜力的学生修炼，而这届学生，才第一年小选，绿蕊夫人就拿出来作为奖赏，几乎闻所未闻。

    就在此刻，一位男子自司教席出列，看去四五十的年纪，却全无不惑或知天命的淡然，他眼中迸发着狠劲，本来俊朗的五官也因这股狠劲变得凶狠。只见他袖中的飞来刺骤然飞出，疾速向龙星队伍的旗帜飞去，“刺啦——”，飞来刺划拨旗帜的一瞬，一股烈焰迅速席卷整个旗帜，在海风中越烧越旺，而飞来刺回旋着、回旋着，又重新回到他的袖中。待众人移回视线，龙星的旗帜已被烧成灰烬，徒留一根光秃秃的旗杆，在队伍前面显得可笑。

    台下众人惊不能言，素来只知兵器能砍能刺，竟不知还能点火

    这青芒诀，竟厉害如厮？！

    那男子高声道：“虎星门下听令，青芒诀，内力张扬汹涌，习此心法者，可以内力强化兵器伤害，可以催动强劲的拳法、掌法等，是我虎星门下，今日当披荆斩棘，夺下青芒诀！”

    旗帜的火燃尽了，却点燃了虎星门下弟子的杀意，他们眼中迸发出如虎星那样的狠劲，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直勾勾盯着虎星及虎星身旁的青芒诀：

    “杀！杀！杀！夺下青芒诀，成为七选人！”

    夜倾城在司教席中抱手看热闹，七年了，龙虎双星果真一直斗个不停呢……

    当全场都被虎星门下的杀气笼罩，另一位男子自司教席出列，那男子看去正值三四十的壮年，身长八尺，臂展几与身高等长，容貌甚伟，望之俨然。此刻他手无寸□□神聚气之间，指尖似显莹蓝之气，忽地一指击出，虎星队伍的旗杆便脆生生断裂，折成数截散落在地。

    空手凝刃，隔空打物，台下众人愕然。

    再细看那旗杆断裂的截面，光滑平整，可见此股真气极为锋锐有力。截面上凝有冰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也点亮了龙星门下弟子眼中的求胜欲。

    不必说，此人便是十二星司教中大名鼎鼎的龙星，其门下素来被认为是七选人的摇篮。龙虎双星是十二星司教中最强的两位，虎星斗狠，龙星好胜，素来不睦。方才虎星主动挑衅，龙星弟子均是敢怒不敢言，现下自家司教露出这一手，也多了几分傲气。

    龙星也高声道：“龙星门下听令，青芒诀，内力浑厚绵长，修炼至高级，可以空手凝刃。是我龙星门下，今日当殊死一搏，力夺小选之王，力夺青芒诀，方不负我龙星之名！”

    一语落，龙星门下弟子齐刷刷单膝跪地，眼中亦是求胜的杀气：

    “弟子必定拼尽全力，夺得小选之王，夺得青芒诀，成为七选人！

    绿蕊夫人看得饶有兴致，对胜利的绝对渴望，正是她想看到的，便大喜道：

    “既然两位司教已准备好，不妨就从两位门下，各上一位，开始小选的第一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