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月辉星煜
“夜……”兰儿跌坐在地，一脸惊惧。
等她反复确认来人确是夜倾城，一张脸已吓得煞白，以手撑地，慌忙向后挪着：
“夜司教……兰儿并非有意靠近望月崖！求夜司教绕过学生一回！求您了求您了……”
来人并不理会，此刻他眼中心中，只有一人——
“你就这么……想救她？”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冷酷，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
阳春抬头，是他……来了？
旷野长天，浩海远浪，他俯望着她，背后是漫天星辉，他，像是这暗夜里唯一的光。
阳春望着他，一双清眸与一双黑眸相对，天地之间，仿佛再无他物。
他终是……来了。
每一次走投无路之时，他都会及时出现，仿佛在告诉她，有他在，一切都会没事。
“忘归之上，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对手。你确定，要救她？”
那双黑眸中掠过一丝冷意，似乎是在提醒她，忘归岛的真相本恶，这稀有的温情纵然可贵，让人留恋，但与未来的生死之争比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仿若虚无幻梦。
阳春也不回避他的目光，一双清眸不带一丝泥土气，映出星光点点：
“是的司教，我要救她，今日的朋友，便是我永久的朋友。”
夜倾城欺身下去，一张完美俊颜几乎贴上阳春的脸，一字一顿：
“永久的朋友？他日你们兵戎相见，永久的朋友，该如何自处？”
阳春亦不示弱：“七选人并非只有一人，若我强如司教，就能保护好她，何来兵戎相见？”
夜倾城目光微愠，这丫头，到底是太蠢还是太狂，都自顾不暇了，竟还天真到想护他人周全。忘归之上，强者生存，弱者唯以血肉之躯为强者奠基，小小年纪，敢藐视法则，未免太蠢太狂。不过……求生的本能，加上这股保护欲，我倒好奇……你能达到什么高度。
夜倾城想着，直起身来，淡淡道：
“我已封住她孔最、隐白两处穴道，人一时死不了……只是，以你现在的功力，我想，你二人迟早沦为他人刀下之魂，也是让我白费力气……”
说罢转身欲走，阳春悟到他话中有话，急忙唤道：“夜司教留步！”
夜倾城心湖一荡，停下脚步，却端着不肯回头。
“阳春谢夜司教出手相救！”阳春说着，已经庄重跪下，重重一叩，“阳春斗胆，劳烦夜司教留步，待学生为岸芷觅一处崖洞栖息，便前来兑现百日之约，可否？”
“百日之约尚有十日，今次，你若不能令我满意，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你确定要提前？”
阳春坚定道：“今日之劫，全系我剑术不精，若能早一日学成，那便多一日的性命。”
夜倾城沉默片刻，再抑不住内心的波澜，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微微点头，向崖边走去了。
一旁的岸芷看得愣了，她从未想过，冷面冷心的夜司教，居然也会笑？居然会出手救人？居然没有追究她靠近望月崖之罪？
直到阳春唤她，她方才回过神来。
“兰妹妹，我瞧岸芷的血像是止住了，司教方才说他封住了岸芷的孔最、隐白两处穴道，请兰妹妹来看看，岸芷现下如何了？”
兰儿一探脉，兴奋地说：“阳姐姐！血暂时止住了，岸芷姐姐已经脱离危险了！”
阳春也大喜：“真的吗？确定没有性命之忧了？”
“当然是真的！”兰儿使劲点头，“夜司教封住的两处穴道，孔最穴位于腕部，隐白穴位于足尖，都是止血的隐秘要穴，只是我……”兰儿有些不好意思，“嘻嘻，我医术不精，还找不准这两处隐秘要穴，就算我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准了，但以我金针之力，也不过封住须臾，哪比得上夜司教的指力，依我看，夜司教方才出手，至少能封穴三四个时辰，这期间敷药包扎，创口早已凝血，就算后面穴道解开，也断不会涌血了呀！”
兰儿说着，着手为岸芷敷药包扎，还不忘喃喃念叨：“啧啧，夜司教果然是岛上最强的司教呢，竟连医术也有研究，兰儿身为兔星门下，真是惭愧呀……”
阳春听兰儿絮叨着，始终未发一言，只是默默望向夜倾城的背影——
长天，高崖，大海，巨浪，却没有衬得他如普通人那般渺小，他行，便是那疏风阔江，他立，便是那孤峰高岸，他坦荡荡伫于天地间，是一种绝对力量的把控和自信，世间万物，如同他眼下之尘，他偶尔伸伸手，便是他人一生的转折。
我真的能成为第二个你吗……
兰儿为岸芷包扎完毕，见阳春还望着远处出神，会心一笑：“夜司教有心栽培阳姐姐，阳姐姐必能成为七选人，到时可别忘了兰儿呀……”
长空之下，星月灿烂，一切重归平静。
一颗碧色的星星已然升起，命运赐她的，她双手接住，命运压她的，她双肩扛住，而命运夺她的，她劈出一条血路，这一回终于留住。
但愿，我真能成为你……
如此，命运赐我的，便再也夺不走了吧……
夜，望月崖下。
阳春将岸芷安置于一处隐蔽的崖洞，确保岸芷状态稳定，便来到崖下海滩。
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仍是心头一紧。
“司教，阳春知错了。”阳春低头说道。
他回转身来，身披星辉月光，面向她：
“错在何处？”
阳春依然低着头，望着他衣摆的云月暗纹，怯怯地说：
“阳春先前不该质疑夜司教，质问司教……是善是恶。”
夜倾城怔了片刻，淡淡道：“你不该如此浅薄。”
阳春小声解释道：“阳春是真心认错……忘归之上，夜司教便是阳春所见之善。”
夜倾城冷哼一声，轻蔑道：
“林中救你，不过是看不过碧痕剑的主人受辱，封她穴道，不过是听不得你三人在我崖下哭嚎，说你浅薄，因我夜倾城从不是什么纯善之人，若我同你一般，妇人之仁，敌我不分，那今日站在这里跟你说话的人，就不会是我，因为你口中那个善良的夜倾城，早已成为他人脚下，累累白骨中最不起眼的一具！”
阳春吓得后退了半步：“阳春知错！阳春会努力克服懦弱心软，再不给司教丢人！”
夜倾城看着她退半步的样子，明白今日一劫已重重敲打了她，希望她是真的长了教训，真的懂了忘归岛的残酷，别再为所谓“善念”禁锢……
但看到她那双哭红的眼睛，他的心却一下软了，半晌，终缓和道：
“罢了，不是要提前兑现百日之约吗？你且将《浑元剑经》之《三十六宫跳步图》《紫霄形化二十八式法门》演练一遍，我看看你练得如何了。”
林中一役，夜司教在旁观战，对阳春的步法身法早已了解，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只是现下，却还是要摆摆样子，免得这小丫头愈发猖狂，总有一天送了自己性命。
“是，阳春献丑了，还请司教批评指正。”
猎猎剑锋，飒飒英姿，长空之下，大海之畔，那是这世间少有的绝代风华——
寻常女子当作舞，翩如惊鸿，婉若游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嬛嬛一袅楚宫腰，媚眼醉卧君王怀，但她阳春不是。
她阳春是英气，身怀浑元鸿鹄志，袖出碧痕比天高，玄衣战袍自裁成，挑花问剑请长缨。明媚处她是烈烈骄阳，宁静时她是皓皓霁月，正如山下琼玉之于高山，寻常美女之于她，便是那日月之下，随风摆动的芊芊柔夷、幽幽兰草。
夜倾城在旁静静望着她，风华绝代的二人，几乎让这一刻定格——
他是孤峰险峻，昂霄耸壑，历落嵚崎，见证风云自从容。
她是皓月骄阳，朗朗当空，襟怀广阔，纵乌云遮蔽，光弱却不灭。
高山艳阳，长夜朗月，那是世间无二之作。
待阳春将跳步图、紫霄形化逐一演练完毕，她怯怯走向夜倾城：
“司教，学生方才所练，是否……达到司教的要求？”
夜倾城不应，猛地起手一击，阳春连忙以跳步图之一十九步，坤位跳死门，险险避过，又以提浮二式站定，夜倾城却不停手，接着以隔空之力攻她左右，阳春只得使出紫霄形化之转式、闪式，二式交替，方能应付夜倾城的连环攻击。
一番考验之后，夜倾城收手，淡淡道：“算是合格，从今日起，我便同时授你浑元剑法和九宫剑法，要是你达不到我的要求，”夜倾城指向大海，“那里，就是你最终的归宿。”
阳春：“阳春明白，若我叫司教失望，不用司教动手，我自行投海。”
夜倾城：“你明白就好。现下，将碧痕剑给我，我们今日讲浑元剑法。”
阳春点点头，将碧痕剑递予夜倾城。
夜倾城接过剑，缓缓说道：“浑元剑法，讲究一个‘浑’字，是由隐世剑客毕坤，以平生所见的各派剑法，取精华，弃糟粕，再结合道家阴阳论，将其变幻升华，形成的一套剑法。可以说，浑元剑经是天下剑法集大成者，学之，天下剑法可有一观，这也决定了浑元剑法的性质，是丰富是变化，所谓，内外全无渣滓质，养成一片紫金霜，阴阳造化全归我，变动飞潜各有常，现在，你仔细看我演示，浑元剑法之飞罡总诀。”
夜倾城语罢，一一施展开来，同时授以口诀：
“扫除不祥，普渡仙航，梯天超海，如遁如藏。飞罡第一式，梯天渡星河！”
夜倾城体迅飞凫，飘忽若神，时而无他，时而几个他，唯有身后，似有星河迤逦。
“呼灵虚位，遣役诸方，雷霆霹雳，如掣电光。飞罡第二式，擎天破云霄！”
夜倾城挥剑劈斩，石破云崩，巨浪滔天，阳春被惊得退了数步。
“干支造化，灵集中央，阴阳五行，周天在握。飞罡第三式，握天掌八荒！”
夜倾城指剑静立，方才被斩碎的礁石，似乎受到什么外力的感召，全都浮至半空，即将涌上岸的海浪，也化为一滴滴晶莹的水珠，环于他周围，接着，他手中碧痕骤然一动，那些碎石，那些水珠，全以爆冲之力，以夜倾城为圆心，向四面八方射去。
“日精月华，吞入丹舍，探取天根，真息生春，飞罡第四式，探天回丹息！”
夜倾城剑起而落，运气一个周天，碎石落地，水滴入海，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玄黄浑合，遍体更新，筋骨皮肉，来复乾坤，飞罡第五式，合天御青龙！”
只见方才落地的碎石、入海的水滴，又全数卷土重来，朝夜倾城合围攻来，阳春几乎要被飞石走沙迷了眼睛，只见夜倾城剑光如电，将碎石水滴统统格挡身外。
“助道助法，赐我灵真，绵绵大力，默默通神，飞罡第六式，裂天夺魂！”
砰！砰！砰！
只听夜倾城周围惊起炸雷，由内而外，炸出三圈，几有半崖之高，阳春被震退了数十步，等她站稳凝视，方才的水滴碎石全然不见，水滴已化为蒸汽，融入空气，碎石已化为粉末，随风飞散，唯有那人，静静站在那里，衣发碧痕，滴水未沾，粒尘不染。
阳春看得怔了，飞罡六式，几乎超乎她对世间武学的想象。
此招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见……
就算有人见过，八成也去阎王那里报到了吧……
她真的能学会吗……
夜倾城将碧痕递予阳春，看她木然未接，便猜透她的心思，轻轻说道：
“上乘武学，均不是一日促成，飞罡六式，快则五六年，慢则数十载，不可浮躁冒进。”
阳春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夜倾城：“现在你来说说，方才一观，对飞罡六式有什么初步理解？”
阳春沉思片刻，朗声道：“飞罡第一式，梯天渡星河，看上去，与司教平时飞崖上下的身法很是相似，更像是一类轻功身法？”
夜倾城：“不错，相比剑法，渡星河更接近轻功，之所以将它放在第一式，就是教你，打不赢便跑，当所有人都追不上你，你虽没有赢，但也不算输，留得一命，就是胜利。”
阳春：“飞罡第二式，擎天破云霄，司教剑起则石破云崩，威力甚大，应是主攻技？”
夜倾城：“算是说对了一半，破云霄的关键在一个‘破’字，既是主攻技，亦是解控技，当你受敌压制，使出这一式，以破为攻，以攻为破，即可反客为主。”
阳春：“飞罡第三式，握天掌八荒，司教御物为剑，大杀四方，学生以为，是群攻技？”
夜倾城赞许地点点头：“所言不错，此招伤害范围极广，是飞罡六式中两大群攻技之一，另一招群攻技是第六式裂天夺魂。但凡群攻技，练成都有难度，掌八荒至少一年，而裂天夺魂，便说不上几年了。不过那都是后话了，你且说说第四式。”
阳春面露难色：“飞罡第四式，探天回丹息，学生驽钝……实在没看懂，此招深义所在。”
夜倾城也不介意，笑道：“无妨，此招招无外化，深义全在内息，自是看不真切的。你可还记得，武学之五行，这第四式，便属于纯正的水系武功。”
阳春醍醐灌顶：“水曰润下，重滋养，水系武功主恢复，所以此一式，其实是自疗技？”
夜倾城点点头：“不错，没有自疗技的剑法是不完整的，切不可偏钻其他的狠招杀招，而荒废了这一招自疗技，你记住，强强对抗，持久者胜。继续。”
阳春：“飞罡第五式，合天御青龙，应是防御术？”
夜倾城：“御青龙一式，讲究反弹之力。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敌强即我强。”
阳春若有所思，接着道：“飞罡第六式，裂天夺魂，威力远在前五式之上，应是绝杀技？”
夜倾城：“嗯，裂天夺魂乃浑元剑法两大绝杀技之一，浑元剑法分为飞罡总诀六式，以及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分诀，世称天字十三诀，其中，飞罡总诀之裂天夺魂，连同摇光分诀，并列浑元剑法两大绝杀技，也是你修习浑元的最终目标。”
“裂天夺魂……摇光分诀……”阳春小声重复道，“司教，那我该如何开始？”
夜倾城：“哪怕站在最高的山峰上，一次也只能走一步，这半年，你先修习渡星河、破云霄两式，若能活着通过冬天的选拔，再说后话。我们开始吧！”
“扫除不祥，普渡仙航，梯天超海，如遁如藏……”
“呼灵虚位，遣役诸方，雷霆霹雳，如掣电光……
苍茫夜空，浩瀚海洋，星星和月亮交相辉映，鸟儿静，风儿眠，它们静静地听着，望月崖下的低语，那是命运的齿轮再一次转动，日后将改写乱世版图的两个人，便在这一方小岛，以这样的方式，真正交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