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嗜血狂锤
忘归岛,校场擂台。
一个魁梧的少年率先走上擂台,他手持一对黑色巨锤,厉声喝到:
“虎星门下,狂锤烈威,代虎星门下征战第一场!”
另一个清瘦的少年也跟着上来,手持一截不起眼的长鞭,朗声道:
“龙星门下明远,请教狂锤烈师兄。”
最先上场的这两个美少年,一个魁梧威猛,修习重兵器,一个匀称清举,修习软兵器,当二者目光相接,仿佛是炙热的烈火遇上圣清的白雪,峥嵘的山石遇上蜿蜒的涧溪,是水火不容,是软硬相斥。就这样,一场“龙虎斗”,正式拉开小选序幕。
烈威是猛攻型武者,极大地继承了虎星的刚猛狠决,梁逸一声令下,他便先行出击,使出一招“天降流星”,只见他双足一蹬,跃至半空中,紧接着身形突然倒转向下,手中一对巨锤,如同陨星坠落,直击地面的明远,其速之疾,其势之猛,不愧“狂锤”之名。
明远则是防御型武者,在对战中使得大多是防守的招数,同时拆解对方的套路,找到破绽后一击反攻。面对烈威迎面砸来的巨锤,明远一招“神龙隐”,身形轻灵敏捷,险险避过,而烈威的巨锤砸在地上,汉白玉的地面登时四分五裂、石星迸溅。
台下众人屏息凝视,不愿错过这龙虎斗的精彩场面。
烈威在学生当中算是个人物,虽然他在虎星门下只排中上,但放眼相对平庸的其他组,已是碾压级的强者,他修习重型武器和刚猛功夫,加上性格暴躁凶狠,大多数人见他都是绕着走,今日他全力施展狂锤,许多人瞧得心肝胆颤,暗暗为明远捏了一把汗。
而明远在学生中没什么存在感,唯有龙星门下弟子比较清楚,这位拿长鞭的沉默少年,其实不容小觑,龙星门下只有两个修习软兵器的,一个索镰已经没了,剩下一个长鞭就是他,可以说,他是龙星司教《游龙鞭法》的唯一传人。
回到台上,烈威又是一阵狂锤猛攻,明远则舞动长鞭防御。一个猛如山上虎,一个灵如水下龙,二者分庭抗礼,谁都不输谁一分,谁也不让谁一寸,正如以往每一次的“龙虎斗”。
一重一轻,一硬一软,一刚一柔,在台上你来我往、交缠对抗,完全不同属性的兵器、路数,反而打出了极具观赏性的斗武,台下众人不禁看得痴了:
“没想到一截柔软的长鞭,竟能扛住烈威的狂锤啊,极柔对极刚,开了眼界!今天真是开了眼界啦!”人群中一个学生低声感叹道。
另一人接道:“可不是嘛,依我看,那个叫明远的,胜过烈威也未可知。”
“也不见得,瞧他招数也过于保守了,我还是更看好烈威。”第三人插道。
在纷纷的议论中,狂锤和游龙鞭已斗至第二十九回合。
三十回合始,烈威使出一招“天雷滚滚”,只见他双手交替,巨锤在他身前更迭如幻影,同时与风声混合成轰轰雷鸣,一股巨大的杀意,简直是劈天盖地向明远砸来。
明远也不畏惧,旋身挥鞭,镇定自若,长鞭在他手中,宛若一条有意识的游龙,轻灵游过双锤之间的缝隙,准确地缠住烈威的右手。
烈威也非等闲之辈,他为人暴躁,却不鲁莽,关键时刻,不乏随机应变的头脑。此刻他见右手被明远挟制,并不急于转攻为守,认定对方也反受自己牵制,果断使出一招“飞锤崩山”,只见他干脆地松脱左手,左锤旋即飞出,那巨锤又重又快,俨然一个巨型暗器,带着张扬的杀气,直冲明远的面门砸来。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招后,明远不外乎两种结局——
若速度够快,避过飞锤,可直击烈威左手破绽,明远胜。
若速度不够快,反受长鞭制约,明远被锤爆脑袋,烈威胜。
这一刻,台下没了议论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飞锤之上——
只见那飞锤如同撞山的陨星,以山崩地裂之势,裹挟着重型武器独有的毁灭力,极快地逼近明远。如同灭顶之灾,一旦闪避不过,便是血肉横飞、粉身碎骨。
有胆小的学生已吓得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明远一招“飞龙乘云”,凌空腾起,险险避过。
“天!他竟避过了!”秦少臻心中暗叹。
反攻之机就在眼前!
然,他的手却像打滑了,游龙鞭不幸脱手,人直接被甩飞,跌在台下。
而另一头,飞锤重重落地,□□块汉白玉登时碎裂。
一瞬的沉寂后,人群爆发出激昂的喝彩声。
梁逸上前,举起雕花蛇杖,宣道:“第一场,虎星门下烈威,胜!”
“狂锤!狂锤!杀!杀!杀!”虎星一队也呼喊着,毫不掩饰对胜利的喜悦和崇拜。
“竟是……烈威胜了?”秦少臻喃喃道。
一旁的楚笑笑应:“那可不?你瞧,明远弃鞭保命,莫说他跌下了擂台,就算他还在台上,手里也没武器了不是?但烈威还有右锤在手,怎么说都是烈威胜了呀!”
“是么……”
秦少臻眼里掠过疑云,他坚信自己不会看错,明远的速度足够快,方才那招“飞龙乘云”,他明明是先避过才弃鞭,既然避过,已有反击制胜的机会,为何又来一出弃鞭保命?
他看向明远,这个使长鞭的少年,深沉,寡言,看起来似乎跟他是一类人。若真如此,他几乎可以确定,明远是有意输的,还要输得漂亮。显然,他做到了。
秦少臻又看向龙星,首战未捷,这位龙星司教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战败的恼怒和失望,反而有股子如释重负的味道,秦少臻觉得反常,却也摸不透个中缘由,唯有心内惴惴不安,只能默默朝楚笑笑靠近几步,视线重新回到烈威身上。
台上烈威取回左锤,向众人扬起双锤,尽显胜者的威武姿态,虎星一队再次爆发欢呼。
待欢呼声稍微平息,梁逸再次上前:“烈威,作为胜者,你可以向台下任何人发起挑战,现在,请看一看台下,告诉大家,你选谁。”
烈威扫了眼台下,视线很快落在最远处的十三组,露出野生动物般的眼神:
“我要挑战,十三组最后一排……二、四、六、八……那十个人。”
此言一出,惊了众人。
绿蕊夫人也有些意外:“你确定,一次挑战十人?”
烈威:“回夫人,学生斗胆,挑战夜司教门下十人,他们一个个上也好,合起来上也好,学生不惧,学生想要崆峒派的惊雷拳秘笈,总要让夫人看到我的实力,请夫人成全。”
绿蕊夫人怔了片刻,旋即放声大笑:
“很好!虎星,你门下有如此胆气的弟子,不错!烈威,你的挑战,我允了,三场之内,你若胜了他们十人,我便考虑把惊雷拳秘笈赐予你。”
语罢,十三组最后的十人已被押将上来。
确实是押上来的。
因为夜倾城的不在意,十三组的训练是最少的,组内平均实力堪称全岛最弱,而站在最后一排的十人,更是弱中之弱,方才第一场,他们见识过烈威的实力,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实在不敢迎战,最后完全是被黑铠侍卫强行押上去的。
十人之中,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长有幼,更受人们关注的,是他们手中的武器——
一刀一剑一弓箭,两戈两矛两□□,还有一人的武器怪异些,是一双巨大的剪刀。
烈威瞥了瞥这十人,如同老虎面对兔子,不屑道:
“夫人给了我三场,我便给你们三场,你们当中谁是最强的,先出来与我单挑第一场,剩下的弱鸡一起上也无妨。”
十人听了这话,都暗暗往后退了一步。
无一人敢应战。
虎星门下发出一阵嘘声。
众司教也向夜倾城投去异样的眼神。
烈威嗤笑:“罢了,我来选!”说着走到持双剪的小胖子跟前,“我瞧他们都偷偷瞄你,想来你是最强的喽?正好,让大家看看,是你的巨剪先剪断我的脖子,还是我的狂锤先锤爆你的脑袋!”一语罢,烈威竟突然出手,一记重锤,直接砸碎了对方脑袋。
太过突然。
直到某种温热粘稠的浆体喷溅而出——
“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边上拿弓箭的少女发了疯般逃开,试图甩掉糊在她发上、肩上的——粉白相间的浆体。
台下众人见状,傻眼了,短暂的沉寂后——
“我去!不是打擂台吗,这怎么还出人命了!”
“好恐怖啊,脑浆子都喷出来了,活活砸死的啊!”
……
场面一时混乱无序,梁逸悻悻地朝绿蕊夫人请示:“夫人,你看这,如何是好?”
绿蕊夫人冷眼瞟了一眼,似是厌恶尸体惨状,一手轻掩鼻尖,一手摆了摆。
梁逸自然领会了夫人之意,他命令黑铠侍卫把尸体搬走,便高声向台下宣布道:
“第二场,烈威胜!”
话音落,人群又炸开了锅。
“司教你刚才都没喊开始啊,怎么能算呢?”
“是啊,这不是突袭嘛,哪里是正大光明的斗武?”
“突袭便罢,下手还如此狠毒,哪里是斗武,分明是杀人!”
……
烈威的行为显然触了众怒,不少人忿忿然,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发声质疑,场面一度失控。
绿蕊夫人见状,十分不悦,蛾眉紧蹙,款款起身,走到闹得最凶的一侧,冷道:
“你们当中有谁,想打抱不平的,想替他讨公道的,便自己上台来说话!”
一语出,人群骤然安静。
方才叫嚣的人,却无一人出头,绿蕊夫人冷笑,鄙夷道:
“都给我记住,上了擂台,便是敌人,连敌人何时出手都不清楚,不配活着走下擂台!
斗武继续。还有九人。
双剪的下场在前,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九人,他们的心理防线几乎快被恐惧击溃。大家心里明白,单打独斗,必定难逃狂锤的杀手,于是乎纷纷站队,准备组队合击。
艰难的抉择后,一个远程的□□,两个长兵器一戈和一矛,率先组成一支三人的队伍。
第三场斗武,正式开始。
一戈,一矛,一□□,呈等边三角形,立于烈威三面。
面对三围一的阵势,烈威略一打量,就面露不屑,他没有丝毫犹疑地,毅然面朝□□少女站立,而只以余光探视着左后位的长戈和右后位的长矛。
他这是锁定第一个目标了么?
□□少女与烈威对视着,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她,她不由向后退。
他要做什么……
他这般看着我……是要做什么……
少女眼中倒映出一双眼睛,如猎食的野兽那般,血红,饥饿,亢奋,你清楚地知道他将猎杀,却不知他会在哪一秒突然出手,而你,是注定躲不过的惶恐、无力。
果然,烈威将□□视作第一个猎物,只见他面朝□□少女,双足猛地一蹬,跃至半空中,身形急转向下,又一记“天降流星”,一对巨锤如同陨星坠落,猛砸下来。
可惜,少女不是明远,她没有轻灵敏捷的身手,亦没有临危不惧的镇定,她扣动机关的手指不听使唤地僵住了,而她稳住方向的手臂却不停使唤地发颤,她慌忙射出的□□,如同中箭鸿雁逃命的羽毛,散乱无力且没有方向,甚至,她没有靠得住的队友,当烈威将目标锁定在她一人,他的后心全然暴露在那二人面前,然,长戈,长矛,竟无一人出手。
毫无疑问的,双锤贯耳,又一具身躯倒下了——惨状可怖地。
没了□□的威胁,老虎可以心无旁骛地猎杀剩下的猎物了。
当烈威回转身来,眼中腾着浓烈的嗜血的亢奋:
“就你们也算男人?唇亡齿寒不懂?今天,就让我这对狂锤,教教你们怎么做人!”
一戈一矛眼中写满惊恐,各自退移几步,谁也不站在烈威的正前方了。
“呵,弱鸡,懦夫!”烈威嗤笑着,一锤攻向长矛。
猛攻之下,长矛连连后撤,而这一次,另一头的长戈不再选择明哲保身,而是试图攻击烈威后背,这一出手,动作虽拙,却十分有效,因烈威使的是重型武器,威力虽大,却无法防守后背,长戈一干扰,烈威只能收住攻势,转身挡扛来自身后的攻击。
戈与矛同属硬杆重头长兵器,不同之处在于,戈为横刃,善砍劈,矛为直刃,善戳刺,除此之外,两者在身法步法上几乎相通,也因此,两个少年颇有默契地,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你攻我守,你守我攻,与烈威周旋着、试探着,竟也捱过了片刻。
烈威的狂锤虽然刚猛无匹,但此刻面对两个默契的长兵器,也不敢贸贸然偏攻其一。
台下鸦雀无声,众人屏息看着台上,不敢将视线移开分毫。
接连目睹两人惨死,众人对小选的认识已非最初。
说是斗武,实质是一场杀戮游戏。
不战,死,就像那个双剪少年。
战败,死,就像那个□□少女。
如明远那般克制的对手,不知是少数还是多数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烈威又小攻了四回。两回攻长戈,因长矛背后干扰而失败,两回攻长矛,因长戈背后干扰而失败。虎星门下见狂锤打得这般窝囊,开始有不满的声音:
“烈威,你特么倒是干啊!”
“垃圾长兵器,你怕个鬼啊!”
“跟两个软蛋打,你的锤子也软了吗?”
……
一片骂声中,烈威一声暴喝:“你们懂个锤子!都他娘的给我闭嘴!”
嘶吼着,他朝长矛少年猛攻而去,长矛急撤防守,长戈也延续此前的经验,跟着烈威后背奔去,试图从后面攻击干扰。就在众人以为烈威的这次进攻也将以失败告终时,烈威一个急转身,突然使出一记“飞锤崩山”!
不好!
但显然来不及了。
飞锤脱手的一瞬,长戈少年正以全力向烈威奔袭着,飞锤高速砸来,少年完全来不及止步或转向了,这注定是一场刹不住、避不开的悲剧。
“砰——”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挡护身前的硬杆长戈被生生砸断,飞锤重重落在他的胸膛,一股鲜血自他嘴角溢出,人便直愣愣仰倒在地,再没有起来。
与此同时,烈威借转身之力,右手一记重锤,众人听到了另一头颌骨碎裂的声音。
太快了。
死亡降临得太快,一挑三的屠戮,就这样,以三人不同的死状结束。
台下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席上已响起掌声,正是绿蕊夫人:
“漂亮!先诱敌铺垫,再声东击西,虎星,你这学生,够狠,也不蠢。”
虎星受绿蕊夫人肯定,心头大悦,也不忘乘胜追击:
“夫人过奖了。方才两场,不过牛刀小试,以我对烈威的了解,就算剩下六人一起上,烈威也绝不会让夫人失望,只是不知夜司教……意下如何。”
绿蕊夫人微微一笑,心里明镜似的,她不是看不出,虎星有意借烈威之手,以小选之名,屠戮夜倾城门下之人,以制约十三组的人数。而龙星呢,看上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是第一场就安排明远输给烈威,要么是有意推波助澜,要么就是不愿脏了自己的手。不管是山上猛虎,还是水下游龙,在对抗夜倾城这件事上,倒是出奇的合拍呢。
绿蕊夫人这般想着,玩味地看向夜倾城,她很清楚,她能想到的,夜倾城也必然想到了。作为岛主,她当然不在意弱者的死亡,不知作为司教,他可会在意弟子的死活呢?
“倾城,你说说看,怎么办才好呢?”绿蕊夫人笑靥如花。
安静。
海风带着血腥味拂来。静极了。
台上台下都静极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等着一个或许会扭转命运的回答。
然——
那个人一双黑眸如旧,无一丝波澜。
方才惨死的四个人,仿佛并不是他门下弟子,而剩下的六个人,那切切的期盼和哀求,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只是看着远海,淡淡地回了一句:
“小选素由夫人做主,倾城无权干涉。”
话音落,有人失望,却没有人感到意外。
大家似乎习惯了夜倾城的冷漠。好像他求情了,反而不正常似的。
只有绿蕊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夜倾城的冷漠,令她感到一丝寒意,但很快,这一丝寒意就被另一种狂热的情绪掩盖,一种充满矛盾的满足感——
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夜倾城,是一把最冷最快的刀,用他,可以制约岛上所有司教,而刀,都是没有心的,没有心的夜倾城,无所求,不会逃离,更不会背叛。
这般想着,绿蕊夫人只觉快意淋漓,广袖一挥:
“好!今次便破例一回,看看一挑六的斗武是什么样。”
此话一出,相当于默许了烈威的屠戮。
秦少臻在台下看得清楚,猜出七七八八,默默攥紧了手中的长戟。
一刀,一剑,一戈,一矛,一弓箭,一□□。
六个弱者,六种兵器,面对嗜杀的狂锤。
这是一场生死搏斗,存亡之际,每个人都穷尽毕生所学,试图找寻出路。
□□少年抱了抱惊魂未定的弓箭少女,拍打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同时强压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你我□□同源,优势在于远攻,咱们一人一侧,占据制高点,找机会射击。”
一戈一矛也相视,他们决定借鉴前人经验,互相配合,同时提防烈威再次声东击西。
剩下的一刀一剑,乃近身搏斗的短兵器,以他们目前的身手,如果正面刚,只可能沦为锤下肉饼,最终决定,以长兵器戈矛作为防线,短兵器弥补戈矛笨重的缺点,灵活补刀。
六种兵器的职能做了大概的安排,六个人决定把命运交给上天。
此时阳光灿烈,正是海岛一天中最明媚的时刻,当中执剑的少年抬头看了看蓝天,眼中腾起一股不甘和倔强,他叫住了五位队友:
“此战过后,不论结局,你我皆算生死之交。实力悬殊,我们不可能取胜,但是,如果我们能共同分担狂锤的伤害,或许,也不至于全死。”
五个人沉默了,眼中闪过湿润的星光,他们抱了抱彼此,向部署的位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