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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鸟雀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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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清晨,武渊阁。

    时至今日,百日之约已过去整七十日,阳春练至紫霄形化二十八式之一十九式。

    紫霄形化二十八式浓缩为六句口诀,“提耸蹲浮跨闪含,远近高低钮躬盘,左肩依垂锁抖展,转平横直活拉吃,掲迎扶单双跛势,腰弓背直头顶天”,到今日,阳春已练完前三句包含的一十八式,开始练“转平横直活拉吃”中的“转式”,此为一十九式。

    浑元剑经书曰:转式,双手托天,式如骑马。少顷,左旋腿,双手抱柱,来回跳。右悬腿亦然。在双足点地,双手平担,如旋风之左右转也。其力练灵活腾跃也,通身内外浮火。

    阳春循着剑经描述,练习起来,腾挪跳跃之间,倒有些练武的轮廓了。

    院中锄草的天一尊者在旁瞧了一会儿,暗想:

    这女娃确是个好苗子,浑元剑经乃剑法之集大成者,意蕴深厚,剑经虽说不上晦涩难懂,但知其皮毛容易,悟其奥妙艰难,而这女娃,全凭自己研读实践,四十日练完三十六宫跳步图,三十日练至紫霄形化二十八式之一十九式,中间完全没有旁人指导,至今没有行偏练错,简直是数十年难遇的才能。回想七年前的夏天,倾城那孩子也在这武渊阁中修习浑元剑经,倾城自小聪颖过人,又有武学底子,练至紫霄形化之一十九式尚且用了两月,而这阳春全无武学底子,居然只多花了十日,其天资悟性,恐不在倾城之下。但现下她练的一十九式“转式”,此式与三十六宫跳步图之一十九步类似,均是关键所在,若无前人指点,恐怕她又得悟个十天二十天,到时候只怕难以完成百日之约,倒不如做个顺手人情,遂了两个人的心愿。

    如此想着,天一尊者放下镰刀,朝练得火热的阳春走去。

    阳春余光见尊者过来,一个双足点地,旋风之回转,稳稳站住了,恭然作揖道:

    “学生阳春,见过天一尊者。”

    天一尊者摆摆手:“无须多礼。你正专心练习,我本不便打扰,但我瞧近日的鸟雀也忒多了些,抓啄我院中果实,尤其那梨果、柿子,鸟雀一啄,再引来虫蚁,多半就坏在枝头了。”

    阳春闻此言,抬头望了望院中的梨树、柿子树,确实有不少鸟儿来来去去,仔细一瞧,枝头有的果子斑驳残缺,显然是鸟雀啄食留下的痕迹。

    “这些果子就快成熟了,坏在枝头确实可惜。学生能帮上什么忙?尊者吩咐便是。”

    天一尊者指指院角的竹笼:“我想请姑娘,攀上那果树,将这顽劣雀儿捉起来,倒也用不着伤它们性命,捉住了放在竹笼中,待秋来果实采摘完毕,我再放了它们。”

    阳春眼瞧那果树高大,鸟雀停留的却是纤细的枝头,只怕自己既攀不上,又踩不实,面露难色道:“尊者,学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学生现在,对轻功一窍不通,怕上不去,上去了,又怕踩折了果枝,只怕给尊者帮了倒忙。”

    天一尊者笑:“这你不必忧心,你已练完紫霄形化前一十八式,上个树,踩个枝,还是没有问题的,你且站到那梨树之下,我告诉你如何运用紫霄形化的身法。”

    “好的,尊者。”阳春说着,已站到最高大的梨树之下。

    天一尊者:“先瞄准你觉得可以落脚的点。”

    阳春:“我瞄准了,尊者。”

    天一尊者:“运第八式,高式,身上耸,肩高拱,双拳下垂,头顶天,其力直贯上。”

    阳春随之运出第八式,高式一出,只觉全身充满一股直贯向上的力道,蓄势待发。

    天一尊者:“运第二式,耸式,双足尖点地,身纵!周身上贯之力,则阴浊之地,得纯阳之神以曝照,阴以化而为阳,跟力自长也,身纵可至高处。”

    阳春随之运出第二式,耸式一出,阳春已落脚树上。

    阳春十分意外,有些激动道:“尊者,我竟上来了?!”

    天一尊者:“是,高式加上耸式,便是轻功的雏形,你自然能上去。”

    阳春恐摔下,抱着树干问:“尊者,树枝细脆,学生如何才能不踩折跌落?”

    天一尊者:“你且同时运第一式提式与第四式浮式。”

    阳春屏息凝视,同时运出两式,提式一出,周身轻松,蒸蒸日上,浮式一出,跟脚轻灵,绵绵舒软,现下两式一结合,原本不堪重压的树枝,晃动幅度竟越来越小,终趋静止,乍一看,那树枝几乎没有弯折,仿佛停驻在枝头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只鸟儿。

    天一尊者:“很好。现在,还怕上不去、踩不实吗?”

    阳春屏气,生怕一大声呼吸就会打破提浮二式的平衡似的,轻轻道:“学生不怕了……不过,学生该如何,捉到那些灵活的小鸟呢?”

    天一尊者:“你以提浮二式立于枝头,树不动,久之,鸟儿自当你是死物,无须提防,届时,只要你仔细观察,动作快过它们,自能捉住它们。”

    阳春:“可……学生如何才能快过鸟儿?”

    天一尊者:“这便看你,第一十九式,转式,悟得如何了。”

    说罢,天一尊者再不理会那树上的姑娘,转身背上草篮,取回镰刀,离开了前院。

    可怜那阳春,以提浮二式立于枝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跌落下去。

    不远处的岸芷,见天一尊者离去,赶紧跑到大梨树下,仰脸望着树上的人:

    “啧啧,你这练剑,都练到树上去了?”

    阳春:“呃……别说风凉话了,快给我找个梯子去。”

    岸芷一脸天真:“咦?找梯子作甚?”

    阳春:“废话,让我下去啊。”

    岸芷惊:“你这自己上去的,不会自己下来吗?”

    阳春:“唉,尊者只教我如何上来,没教我如何下去。”

    岸芷:“这是何意……我曾听丫鬟说,稻子出穗时,他们会在稻田里立上一个稻草人,吓唬来偷谷的鸟儿……莫非,尊者想让你当树上的稻草人,吓唬来偷果的鸟儿?”

    阳春:“我才不是稻草人……诶,你到底找不找梯子?!”

    岸芷憋住笑,四处寻了一遍,并无所获,重新回到树下,摊手道:

    “没寻到梯子诶,你确定尊者不是让你当树上的稻草人?”

    阳春翻了个白眼:“你见过这么沉的稻草人么……”

    岸芷撇撇嘴,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阳春叹了口气:“罢了,尊者可能就想让我呆在树上,自行悟出捉鸟的诀窍吧……”

    岸芷:“要不我教你几招流风回雪的身法,就算捉不住鸟,也不至于摔残。”

    阳春:“还是算了,你我所习身法不是一个路数,再说……”,再说夜司教知晓了,难免说我三心二意,还是不要了,“诶,岸芷!你千万别走远,万一我摔下去,你还像上次一样,扔出心念环月刃接我一把,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风,时有时无,树,时动时静,阳光,倒是越来越明亮了。

    就这样,半个时辰过去了。

    岸芷再一次回到梨树下,仰脸望着树上,一双杏眼眨巴着:

    “诶,怎么还是这个姿势?要不然,咱们搞个捕鸟器呗?”

    阳春用嘴嘘了一下,示意岸芷噤声,双眼则一眨不眨,紧盯着枝头。

    岸芷顺着她视线看去,一只麻雀方落脚,环顾四周,正准备对一颗青翠的梨果痛下杀口。

    这已经是落在枝头的第十四只鸟了。

    阳春发现,这些鸟雀,身量虽小,灵敏警惕却不逊于其他庞大的兽类,只要有一丝风吹树动,它们便立刻扑棱起翅膀,惊忽飞去,不贪食,也不怀一丝侥幸之心,动作又极轻灵敏捷,简直没有一丝下手的间隙。半个时辰内,十三只鸟儿来来去去,飞飞落落,树上的人,毛没抓到一根,身上倒是落了鸟粪点点,又不能乱动,倒是很像所谓树上的稻草人。

    不过,这位“稻草人”也不是一无所获,经过仔细的观察,阳春发现这些鸟儿的动作,竟也蕴含武学之道似的,一有动静,鸟儿本能地闪避,小闪爪动翅不动,大闪振翅起,左右,前后,俯仰,旋而闪撤也,跟紫霄形化之第六式闪式,大有相通之处。而剑经有言,闪式和转式如同一对双生子,是紫霄形化二十八式中最为灵活变通的两式,一转一闪,一攻一守,一阴一阳,是为相克。

    “一转一闪,一攻一守,孰为阴,孰为阳?”

    阳春喃喃道,岸芷听不真切,纳闷:“什么?”

    “转为延续,闪为一瞬,孰为阴,孰为阳?”

    阳春未听到似的,盯着那只雀,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

    “转乃连动,闪乃骤动,到底,孰为阴,孰为阳?”

    这次岸芷终是听清楚了,阳春三次发问,均是在问,转式和闪式,到底孰阴孰阳?

    三次发问,掷地有声,只听内功传声自后院传来:

    “攻可为守,守可为攻,是而,阴可为阳,阳可为阴。蜉蝣之延续,不过沧海之一瞬,万千一瞬之集合,即又化为延续,是而,阴化而为阳,阳亦化而为阴。转乃连动而似静,闪乃久静而骤动,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是而,阳中有阴,阴中有阳。”

    语音落,阳春骤然清明。

    树下的岸芷只觉一阵晕眩,一刹那,树上像有数个身影,一刹那,又像只有一个阳春,这感觉急速交替了数回,道是太阳晃了眼,等她揉揉眼定睛一看——

    枝头的人掌中,已有小雀一只。

    阳春瞧着手中的麻雀,赞许道:“我不动你便进,我进攻你便闪,我在树上哪能快过你,不过是转闪交替迷惑于你,好寻一个下手的间隙罢。你这小小的雀儿,堪称一技之师啊!”

    “可以啊阳春,总算捉住一只了,你等着,我给你拿竹笼来!”

    夏日漫漫,晴空如洗,武渊阁内一片葱翠,莺歌燕舞之中,两个芳华少女,一人立于枝头捉雀,一人抱笼在树下接应,给庄重静穆的武渊阁带来了别样的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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