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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赠果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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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东边海滩。

    夕阳西下,绯云漫天,海风徐徐,暖光粼粼。

    一个少女像是抱着什么,大步朝海滩跑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也给一切笼上柔和的光芒,在夕阳的映照下,忘归岛这样的所在,仿佛也添了一份温情似的。

    那少女跑至海滩,四处望了望,空旷的沙滩上,却只有她一人而已——

    要找的人,今日好像不在。

    她显然有几分失落,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垂下,覆在一双清眸上,让人有些心疼。

    倏地,仿若流星划过天际——

    一个身影从山崖一跃而下,迅疾如飞凫,飘忽似神龙,所经之处,灿若星河。不过刹那之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又一次站在她的眼前。

    他尽力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好让自己看上去,还显出司教该有的平静和严肃,方才回身:

    “你找我?”

    “司教,你来啦?!”阳春喜出望外,眼底的失落一扫而空,欢欣鼓舞,毫不遮掩。

    夜倾城:“嗯……可是浑元剑经有什么疑问?”

    阳春:“嗯……也没什么疑问……”

    夜倾城:“既然没什么疑问,那我便走了?”说着佯装要走。

    “哎,司教等一等!”阳春赶紧摊开衣襟下摆,竟是满满一衣襟山果。

    夜倾城完全没有想到:“这是?”

    阳春:“我与岸芷去武渊阁一月有余,近日偶然发现,附近有一片长势尚好的野果林,我俩便摘了些,谢谢司教……对我俩的教导之恩。”

    夜倾城一挑眉,仔细瞧了瞧,满满一衣襟山果,有的鲜翠欲滴,有的娇红诱人,有的橙黄可爱,个个油光水亮,显然是精心挑拣洗净的。嗯,小丫头还算有良心……

    阳春见夜倾城不接,以为他吃惯了奇珍异果,看不上这等山野果实,连忙解释:

    “司教,这果子甜脆可口,真的,我与岸芷都一一尝过的,特地挑出了最好吃的几种,还请司教……莫要嫌弃……”

    “怎会嫌弃?可……”夜倾城抿嘴一笑,“我也要有地儿装呀……”

    阳春这才反应过来,对哦,这满满一衣襟的山果,夜司教只有一双手,如何带得走呢?难不成让他同我一样用衣襟兜着吗?阳春啊阳春,你可真蠢啊……

    夜倾城见她又羞又急,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无妨,司教有办法”,说罢,拔出阳春腰间的碧痕剑,轻轻一挥,便割下衣摆一角,递予阳春。

    夜倾城的玄衣锦袍,素以金线银丝绣有极为华丽的云月暗纹,方才割下的一角,尚有金线无数,阳春瞧着,暗叹这果子口袋,真是贵得可以,果子们也算是走大运了。

    阳春接过来,半跪在地,一手抱着怀中的山果,一手将割下的衣摆摊开,之后弯腰俯身,将怀中的山果,小心翼翼地,尽数倒进那衣摆中。

    好巧不巧,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蹦了出来。

    阳春赶紧捂住胸口,心中似有小兔乱撞,司教他看见了吗?想着又偷偷探了夜倾城一眼,见夜倾城面色如常,才深吸一口气,拎着一袋果子站起身来。

    夜倾城不是没看见,不过装作没看见,且看看这小丫头,要干些什么。

    “司教,果子装好了,给。”阳春佯装镇定,将那袋山果递予夜倾城。

    夜倾城接过来,眼中带笑,却不应声,只等这小丫头自己开口。

    阳春:“咳咳……司教,收了阳春的果子,可否……帮阳春一个小忙啊?”

    夜倾城暗笑,这小丫头,倒很明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先礼后兵?我且看看她如何自导自演,于是继续装傻充愣:“哦?你说说看,要我帮你什么?”

    阳春:“嗯……一个很小很小的忙。”

    夜倾城:“确定是很小很小的忙?”

    阳春:“是的,保证是很小很小……保证比司教教我容易……”

    夜倾城假装思索了一会儿,又假装深思熟虑后勉强答应:

    “那好吧,收了阳春的山果,又是个小忙,岂有不帮之理呢?”

    阳春大喜,眸子里流光溢彩,仿若雪顶之花,映出天边的彩虹,叫人更移不开视线了。只见那眸子的主人,低下头,轻轻从衣领中抱出毛茸茸一团——

    竟是小奶猫一只,黑白相间,只有单掌大小。

    夜倾城方才虽瞥见一眼,却并未看得很清楚,现在仔细一看——

    果然是很小很小的忙呢。

    “司教,它太小了,”阳春将小猫抱在怀里,一只手不断抚摸小猫的脑袋,以安抚它的焦虑和恐惧:“我们在果林中发现它,母猫死在兽夹里,我们不捡它,它肯定活不过几日了。”

    夜倾城:“确实太小了,刚睁眼不久吧,离了母猫哺乳,恐怕也难活几日了。”

    阳春:“我想过带它回石室,又怕惹人厌恶相害……所以阳春想求,求夜司教收留它,食物的问题我保证不用司教操心,我每日去喂养,阳春只借司教院落一角,供这小猫栖息。”

    夜司教沉默了片刻:“我若不答应呢?”

    阳春眼底一黯:“那我和岸芷,只好轮流带着它,在石室外过夜了……”

    “打扰夜司教,属下有事禀报。”

    阳春听这声音,一回头方知,一个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二人身旁。

    夜倾城神色如常,显然早就知道了,冷漠道:“说。”

    侍卫声音打颤:“北山的侍卫今日巡山,发现夫人的果园被人削了百十枝,果子也被偷了不少,夫人大怒,要属下抓回小贼,回去领罚。”

    阳春一听,吓得一哆嗦,心道完了,原以为是野果,不成想竟是绿蕊夫人的果园,那果子还在这里呢,他肯定全看见全听见了,完了完了,人赃俱获,真是死到临头了……

    算了算了,我是躲不过了,索性一并担了,别连累岸芷。

    “是……”

    “是我养的小猫不懂事!”

    阳春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夜倾城抢过话头去。

    夜倾城接道:“小猫不听话,跑进了夫人的果园,不小心踩折了几枝……”

    侍卫犯难:“可……树枝断面整齐光滑,像是刃器所致……”

    夜倾城不耐:“我方才说过了,不过是只不听话的小猫,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你回去告诉夫人,倾城明日会亲自去向她赔罪,还请夫人消消气,今晚就早些歇息吧。”

    那侍卫也知夜倾城有心回护,也不敢直接挑明,只得换个方式问:

    “夜司教一向独来独往,不知夜司教,何时养的小猫?”

    夜倾城扫了侍卫一眼,侍卫瞬间吓得腿软,连忙解释道:

    “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万一夫人问起来,属下也好向夫人回禀。”

    夜倾城接过阳春手中的小奶猫,冷冷道,“昨日没有,今日有了。滚。”

    那侍卫听到夜倾城让他滚,倒像获了大赦,千恩万谢,连跪带叩,逃命似的跑开了。

    阳春心中复杂,对这样的夜司教,她习惯,又不习惯。习惯,是因为自她来到忘归之上,这岛上的人,对夜司教几乎都是谈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而夜司教对这些人,永远都是横眉冷对,以绝对强势和冷漠的姿态出现。不习惯,是因为在她看来,夜倾城并不是表面那样冷酷无情,她似乎习惯了夜倾城不为外人展示的善意,以至于忽视了他虎狼的一面。

    夜倾城皱眉,仿佛在说五个字:被你坑惨了。

    小猫突然离了阳春,到了夜倾城手里,很是害怕不安,一个劲儿往夜倾城的胸口拱去,夜司教一手拿着果子,一手抱着小猫,本不愿那小猫如此亲近自己,但实在腾不出手,又恐小猫摔到地上,也只能任凭它往怀里钻了。

    阳春见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原以为夜司教会严词拒绝,就算勉强答应,也是让我带到他院中安置,没想到他居然愿意抱这小猫,还由着它这么亲昵,简直匪夷所思。

    是夕阳让一切都变得柔和了吗……

    “小猫小猫,到了司教那里,一定要很乖,不可以乱跑哦,我明天就去看你,乖哦……”

    “再敢乱跑,看我不把你扔到海里去……”

    夕阳之下,晚风徐徐吹过,海面红光晃动,暖暖的,柔柔的,不知又晃动了谁的心弦……

    清晨,揽翠苑。

    揽翠苑位于忘归岛中央偏北,是全岛最为奢华的院落,因为这里的主人,正是掌管忘归全岛的绿蕊夫人。揽翠苑,以唯美的纱幔作为主要的装饰,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一步一拂风,一嗅一浮香,宛若瑶池仙境,而揽翠一名,源于绿蕊夫人对碧荷的钟爱。天罗上下皆知,绿蕊夫人偏爱荷花,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忘归岛原本没有荷花,因为海水盐分太高,并不适宜种植,后来忘归岛主换任,夜尊的女儿绿蕊夫人接任成为新岛主,夫人初到忘归,便让人在院中挖了荷塘,后又命人从中原连水带花运了整整一池碧荷来,才成就了如今的揽翠苑,也成就了海岛长荷花这一奇观。

    每逢夏日,绿蕊夫人极少出门,若非岛上有司教或学生出了大事,她是不会踏出揽翠苑半步的。夏日正是荷花盛放的时节,绿蕊夫人经常在荷塘前,一坐便是一整天,不说话,也不要人候着,就那样独自一人,静静望着院中的一池碧荷,这一望,便是一个夏天。如今,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是忘归岛的第几个夏天了。

    “夫人。”

    绿蕊夫人听这声音,便知是夜倾城来了,她倚着藤椅望着荷塘,也不回头。

    “听人回来报,我那片果园子,是夜司教的小猫,惹的祸?”

    “倾城今日,就是特地为此事,来跟夫人赔个不是,希望没有扰了夫人赏荷的雅兴。”

    绿蕊夫人笑:“能让倾城亲自前来,恐怕惹祸的……不是小猫,而是小狼吧?”

    夜倾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她是我最不听话的学生。”

    绿蕊夫人:“能让你跑一趟,想必我要罚她你也不允吧……算了,几棵果树,能换倾城主动来我这揽翠苑坐坐,倒也不亏。来人,上茶!”

    两个侍女眼尖手快,很快端来上好的热茶,又知趣地退下了。

    绿蕊夫人:“听闻,你连碧痕剑,都给了那小丫头了?”

    夜倾城:“回夫人,是的。”

    绿蕊夫人:“碧痕非等闲刀剑,于你……又有别样的意义,你竟真给了她?!还说她是你最不听话的学生,我看……是你最偏爱的学生吧?”

    夜倾城也不否认,沉默片刻,淡淡道:“夫人也知,她很适合。”

    “嗯,她确实适合……”说到碧痕剑,有关碧痕剑的旧人旧事便一桩桩浮现,绿蕊夫人沉浸其中,半晌,看到眼前神似故人的夜倾城,不禁凄然道,“倾城,你可恨天罗?”

    夜倾城抿了一口茶,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夏日漫漫,夫人未免多虑了。”

    绿蕊夫人目中焦灼:“倾城,那你可曾怪颜姨,将你拘在这忘归之上?”

    夜倾城神色依旧:“夫人多虑了,离了忘归,何尝不是更大的牢笼?”

    绿蕊夫人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一张口,竟无力辩驳。倾城所言,何尝没有道理,离开忘归,回到中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天罗的牢笼?何处又不是旧事的牢笼?也罢,倒不如守着这一池荷花清静了。

    “那夫人呢,日日守着这一塘荷花,可曾想过,亲自去寻一寻,那莲花鞭的主人?”

    绿蕊夫人心头一涩,苦笑道:“算了,他若不想被我寻见,我就算寻遍九州四海,也是徒劳,倒不如,他赏他的关山月,我瞧我的海上月,终究还看着同一轮月亮。”

    夜倾城不置可否:“嗯,夫人自在便好。”

    夏日午后,两个人同坐揽翠苑中,望着一池碧荷红莲,却没有太多言语交流。在这世上,总有些对立是永远都无法和解的,因为有些旧事不论是谁都无法忘怀,有些伤痕无论多久都无法抚平,彼此沉默着,一起看看这池碧荷,也许便是他二人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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