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刻痕
运动会余温消散, 高三又恢复紧凑而枯燥的学习氛围。
刘昭楠记着体委和郑小宁在医务室里忙前忙后地照顾她，星期一体育课后给两人一人买了瓶冰镇汽水。
刚上完体育课，正热, 体委不客气地接过，大喘着气对刘昭楠说：“刚好找你有事。”
体委从座位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递给刘昭楠, “这是运动会三千米女子第一名的奖励, 体育老师让我转交给你的。”
刘昭楠迟疑着没接，“我不是第一。”
体委解释道：“第一名成绩作废了，五班的陈依依比赛那天请校外体育生代跑, 她自己主动去找老师承认错误后归还了奖品。”
刘昭楠拿着奖品回到座位上，同桌郑小宁看她一副凝神思考地样子凑过去问，“你在想什么呀？”
郑小宁听完她的解释后, 高兴道：“说明老天有眼呐，着奖本来就该是你的。”
运动会过后, 刘昭楠和同桌的关系也亲近好些, 经常一起讨论题目，两人数学成绩都短板，时常探讨着就卡壳，这时刘昭楠便会捎着小零食捧着书去请教邬桥任，听懂后又回来讲给郑小宁听。
郑小宁问她, “昭楠，你为什么不去问江北题？现在大家都去问他。”
自从江北运动会闭幕式陈词后, 逐渐地, 班里刮起了一股“问题”风, 但凡有人拿着题去问江北的, 他来者不拒, 男女生都有, 女生居多。
七班人数是单数，高一自由选位的时候大家都因为江北冷酷的气场不敢坐到他身边，并且他刚进校就是名人，大家对他都有距离感。
后来老郭发现江北这人身边不能安排女同学，否则耽误人家，更不能安排男同学，不然太打击别人自信心，到头来，从高一到现在，江北都是一个人坐。
他开始给班上的人讲题后，身边的座位就没再空闲过，这人一天被人扰也不见烦，还是那副又冷又懒的姿态，只是一群男生会调侃，“北哥，今天又开张了？”
这时江北就会痞笑着把人一脚踹远。
郑小宁的疑问让刘昭楠又想起江北对她说的话，心底隐隐刺痛了下，她刻意不去在意模糊着揭过道：“他那要排队，问班长快些。”
郑小宁想想也是，江北身边最不缺女生簇拥。
修好后的表依旧存在瑕疵，只是不细看瞧不出而已，修表师傅把另一只新表的表盘和表带放回盒子里，惋惜道：“你这块新表打算怎么办？”
“先放着吧。”
从修表店出来，刘昭楠把盒子放进书包，准备联系陈驰反到他先打来电话。
陈驰在电话里报了个地址，顿了顿，没什么语气道：“过来找我。”
陈驰喜欢待的地方刘昭楠多少了解一些，酒吧，夜市，ktv，电玩城，哪里人多热闹他就钻哪里，不过陈驰给她的地址是一家奶茶店。
刘昭楠估计是没注意到，奶茶店上面就是一家网咖，而且玻璃窗外的一条街之隔是电玩城。
服务员给她上了一杯柠檬水，人走后刘昭楠递出表。
白色盒子里安静躺着老旧的机械表，陈驰眼睛盯了几秒，突然嗤笑一声，眼神里裹挟上不可思议的讽刺意味，甚至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怒气。
“刘昭楠，你真他妈牛逼，嗯？那么厉害怎么不上天呢？”
刘昭楠真的很想和陈驰大吵一架，压着情绪看向窗外，倏而怔然一秒，又匆匆收回视线。
皱着细细的黑眉，沉默几秒刘昭楠肩膀耷拉下去，重重呼了口气，垂着眼皮无奈道：“陈驰，你真的很幼稚。”
“我不是闲得非要修好你这块表，我在乎的是我们的小家，我爸，我妈，你，还有我，我想要我的
家是完整的，想要每年过年就算晚餐不丰盛 ，但我们一家人是团聚在一起的，还有你对这块表的感情，你懂吗陈驰？”
奶茶店的背景音乐是葛东琪的《悬溺》，刘昭楠温和的声音压在音乐声下。
“你有你的原因讨厌这个家，可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又怎么知道你不被爱着，小孩子才赌气时时刻刻不被关注。”
“而你已经不是小孩了陈驰，这样每次上赶着羞辱我你心里真的好受吗？明明以前我们不是这样的。”
说完这句话时，刘昭楠明显地哽咽了下。
她匆匆拿起柠檬水喝一口，喉咙却刺痛得不行，像火烧一样，到这时刘昭楠才意识到这场三千米后落下了多少病痛。
一如江北所言，她愚蠢而又不自量力。
陈驰深深皱着眉头，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在几岁开始意识到刘谨茹区别对待他，然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家庭中的位置是多余，累赘，负担。
而自己打架斗殴成绩差脾气爆的样子，陈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成这样的，因为心智不成熟的时候没有人教他该怎样思考怎样做。
幼稚的年纪，总觉得是刘昭楠抢走了他该有的关爱，后来大一些，发现那些本就不属于他，而自己已经离经叛道，和刘昭楠背道很远。
但刘昭楠确实厉害，你说她多优秀不见得，也没有多叛逆，甚至没有太多话，但最终她就是把事情办成了，来之前陈驰是先去见的陈折林，因为刘昭楠把表修好了。
刘谨茹对她退让，陈驰向她妥协，这个女孩像一淙涓涓细流，温润地，平缓地，却坚毅如滴水穿石那般。
陈驰喉咙滚了滚，偏头看向玻璃窗，“刘昭楠，我自己的生活我说了算，不关你的事，也不关你们家的事，以后别找我了。”
陈驰站起来要走，又临时想起在马路牙子上跟江北那算不上冲突的小摩擦，甚至连小摩擦都算不上，但男人的直觉也准，两人极其不对盘。
“你跟你们班的江北很熟？”陈驰走前问了句。
刘昭楠抬眼看着他，隐约捕捉到一点什么，反问道：“什么意思？”
陈驰耸耸肩，离开奶茶店。
刚走到门外又收到陈依依的消息。
聊天框里有许多条消息，时间有早有晚，但都是这几天的，陈驰一条都没有回复。
陈依依：[我不过是想赢那块表有什么错？江北威胁我你不帮我就算了，现在连你也要不理我？]
陈依依：[陈驰！你说话啊，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陈依依：[你是真的不理我了是吗？好，行。]
陈依依：[最后我只问你一句话，运动会女子三千米你去看的不是我对不对？还有你为什么突然从观众台跑向终点线？]
陈依依：[你在为谁猛冲？]
陈驰皱着眉，没给陈依依再发来消息的机会，在聊天框里编辑了一个滚字发送后删除了陈依依微信。
刘昭楠说得对，他就是这种幼稚混蛋心气小的人。
刘昭楠在奶茶店坐了好一会儿，从奶茶店出来后，她看了眼路对面的电玩城，犹豫几秒拿出手机找到江北的微信号。
她没给他存任何备注，依旧是那个“（”符号。
刘昭楠很快编辑信息发送，就在刚才，她看见江北一群人走进了电玩城。
“北哥，消息。”
轰隆的机车声极速由远及近，一张红黑色的卡丁车急刹在漂移赛道的终点，江北长腿从车上迈下来，不顾周围陌生人群地欢呼鼓掌，甚至有赛车手故意停下来，拔下头盔兴奋地喊，“兄弟，你是专业的？”
江北恍若未闻，取下头盔朝场边休息区走去。
手机扔到手里，江北解锁
后点开消息。
刘昭楠：[能麻烦你出来一趟吗？我在电玩城外边。]
江北没什么情绪地低头看着信息，把头盔换一只手夹在腰侧，指骨分明，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移动，很快，锁屏后又把手机扔回给休息椅上的男生。
江北将头盔重新扣回头上，男生喝着西瓜汁道：“还去玩啊北哥，不休息会儿？”
“嗯。”江北应声完重新走回赛道起点。
“北哥怎么了？感觉最近情绪挺不爽。”
“不知道。”
刘昭楠站在一棵银杏树下，灿黄的杏叶无声落在肩头，低头看着江北的消息。
( ：[自己进来找我。]
刘昭楠不想把问题带到学校解决，犹豫几秒后朝电玩城走去，刚到门口，身后传来一道喊她的声音。
松习走近刘昭楠，“刘昭楠你怎么在这？”他看了眼闪着五色电子亮光的电玩城门口，迟疑道：“你不会是来这里玩吧？”
刘昭楠道：“不是，我来找江北问点事。”
听完后松习眉间不自觉跳了跳，其实闭幕式那天江北在楼梯口跟刘昭楠说的话被他听到了，他忘了穿校服外套，当时准备折回教室拿外套。
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他哥那天说的话挺刺人的，刘昭楠终点线晕倒确实吓他们一跳，长跑加速非专业运动员做起来挺危险，当时所有人都朝她狂奔，甚至包括他意料之外的江北。
也是那时江北敏锐地察觉到跑第一的七号不像一般普通学生，后来就去查了，而松习只觉得刘昭楠有些莽撞，但也真不至于他哥那样打击人。
而且那话如今在咀嚼回味，还莫名感受到一股子酸味，当然松习是个二百五的脑回路，加之江北长久以来的不近女色，导致他没往那方面想。
不过还是挺毛骨悚然的，这两人之间突然敌对起来。
想到多少女生在江北那吃过瘪，松习不忍心道：“你确定要去找他？”
刘昭楠点点头，松习领着她走进电玩城，很远就听到嚣张又张狂的轰鸣声，路过赛区，刘昭楠视线往赛道里看去，一张车头贴着绿色数字74的红黑色卡丁车速度很快的漂过一个大弯道 ，看得出技术很厉害。
“怎么才来啊松松？”休息场边的男生说着话，眼神瞟向了站在他旁边的女生。
“路上堵了。”
松习说完看了眼四周，问，“我哥呢？”
男生道：“赛道上呢。”
松习转头对刘昭楠道：“你先坐会儿。”
又拿起菜单问：“你喝什么？”
不等刘昭楠回答，他又自主道：“菠萝汁吧，这里的招牌，很好喝。”
刘昭楠正无措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而她对这道声音像是中了蛊一样，刘昭楠三个字从他口中念出来时后背麻了一瞬。
她转头看，江北正把头盔递给身边的一个男生，黑色蓬松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五官很立体，他穿着红黑色的机车服，银质拉链拉到顶，只露着半截白皙的下颌骨，轮廓锋利。
机车服把江北完美的身材比例展现出来，他一只手揣在裤兜里，锋利清冷的浅淡瞳孔盯着她，“过来。”
赛道边，江北散散靠在射放着幽绿色萤光的栏杆上，一条胳膊撑在上面，垂着头，凌乱的额前碎发半遮住眉骨，痞态尽显。
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张红心纸牌把玩在手指间。
“找我什么事？”他声音很淡。
刘昭楠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看着他把纸牌漫不经心地折成各种形状，压抑着紧张的情绪开口，“运动会的奖品，是你帮忙的吗？”
其实从体委把奖品给她那天她就有所怀疑。
陈依
依为什么主动归还奖品？
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了吗？
而今天陈驰又莫名提到江北。
“怎么说？”江北散漫开口。
刘昭楠没料到他会这样绕弯子，抿唇，“猜的。”
江北掀起眼皮看她一眼，齿间缓缓道：“猜的？”
刘昭楠微张着嘴巴，没办法说出“凭直觉”三个字，她甚至能感受到此时两人之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针锋麦芒。
她看不懂江北，前不久还送她去医务室，给她塞糖，现在又这样，带着敌对的气息，不过她清楚的一点是两人之间的悬殊，她不说话是不想这么自作多情的让人误会她是在抬高自己。
刘昭楠垂着眼，清楚自己逻辑思维比不过江北，如果跟他绕弯子最后吃亏的是自己，思考片刻刘昭楠缓缓道：“如果是你帮忙的，那就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那当我是找错人了，抱歉耽误你时间。”
江北听完她的话，不自觉嘴角一弯，这一抹笑意不带任何轻视的意思，他就是觉得，刘昭楠这女生真的聪明又清醒。
“这样，刘昭楠，”江北把手指上的纸牌揣进兜里，微微抬起头，眼睛看着她，脑海里像电影倒带播放那样，闪过刚才在电玩城门口看到的，女孩把手表推给对面男生的画面。
江北微微偏了下头，蹙了下眉，胸口闷着一股说不清的不爽，松开眉头后又看向刘昭楠，眼睛直白地盯着她，玩味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刘昭楠心脏倏的收紧，握紧的指尖泛着麻意，“什么？”
“你跑三千，为表还是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