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神的指引
“你们统统给我去死!”我对着夜空大声喊。
“什么?”我哥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
我告诉他:“我听到有好多人在我耳边说话。叫我杀了你,叫我下去加入他们,说我已经和他们一样变成神的一部分了。”
“我没有听到。”我哥说,“你一直听到这些声音吗?”
我点点头:“还有地上有很多很多绿色眼睛,和我眼睛一样的颜色。他们都在看我们。”
那些声音还在源源不断灌进我的耳朵里,我捂住耳朵,它们却从我的指缝里溜进去。
“加入我们……”
“杀了他……”
“扭断他的脖子,把他从树上推下去。”
“然后跳下来,跟着我们的指引去找神的巢穴。”
“我们在那里等你。”
去个头。我索性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中。
可是那些声音还在我耳边,从左耳到右耳,从前面到后面,叽叽喳喳绕来绕去。
“杀了他。”
“杀掉,杀掉,杀掉。”
“伸手卡住他的脖子,很简单的。就一下。你是他的弟弟,他不会反抗。就一下,几秒钟的功夫,你就可以把他送走。”
我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出血腥味,捂在脑袋两侧的手在颤抖。
我哥抓住我的双手贴紧我的耳朵。
在他的手下我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他在我就很安心。我试图从那些声音里捕捉他的呼吸。我听到了,那一声一声悠长的呼吸,慢慢把我的注意力分散了过去。
他往我的耳朵里塞了耳机,然后拍着我的后背,像在哄婴儿入睡那样。额,虽然耳机里放着重金属摇滚,我也不知道这怎么睡。
不过这让我好了不少。那些声音渐渐小了,可能是终于消失了。我眉头放松下来,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了。
困倦于是涌了上来。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当我醒过来时我哥还没醒,而我自己的手上拿着他刚刚塞给我的耳机。
我自己摘下来的。
而我原本以为已经消失的那些声音又响了起来,一阵一阵地,代替了我哥的狂暴催眠曲,更像墓地里鬼魅的歌唱。
那些声音就像无数条线,牵住我的手。
我像个木偶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松开手,把耳机丢了下去,接着我的头被扭到旁边,直直盯着我哥。
他还睡着。
“不。”我的喊声被掐断在喉咙里,我的脚离开了树枝,慢慢搭上树干上的疙瘩。
我动作僵硬地爬了下去,身体既僵硬又柔软——我知道这种说法自相矛盾,但是此刻我就是这样。因为不受控制所以僵硬,因为身形柔软,腹部像蛇一样贴着树干往下滑,又能避开那些节子,手臂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掐着节子带着我的身体往下移。
“不要。”我大喊,可是没有声音发出来。我的嘴角自动弯起来露出个兴奋的笑。
那些声音还响着,我听到我在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回答它们。
“不要!回去!”我用力伸手拍向自己的脸,可是根本动不了一根手指。我想用指甲抠自己,但是完全控制不了。
我的双脚落到地上,紧接着带着满脸笑容往前面的黑暗里冲了过去。
我看到我的面前有一张很大很大的脸,它的眼珠子和我的头一样大。
是那个绿色的佛像的脸。小小的嘴唇弯起来笑得很慈祥。
那张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后背已经满是冷汗,接着我发现我是手脚并用往前跑的。像那些爬行动物而不像人类。
我没有办法停下来,只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拼尽全力也只能转动眼珠,想流眼泪都流不出来。
这具身体脱离了我的掌控,跪下来就要对那佛像磕头。
“不要!”我大叫,可是根本没有用——我的额头磕了下去,砸在坚实的地面上。
嘭!
痛。疼痛是真实的。我看着自己面前的土地缩小,缩小,又快速放大。
又是一下。我眼珠子往上移,不想看到放大的地,不想自己的心脏再被吓得差点骤停了。
这次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我的额头被人托住。我往下看看到了一截黑色的袖子。
同时我被人拦腰往后拖,那个人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从耳边急促的呼吸声听出来那是我哥。
可是我控制不住地挣扎起来,手肘一下下捣在我哥身上。他好像完全不痛似的,不管我怎么踩他的脚往他身上招呼拳头他都没停下来把我往回拉。
我脑子里就好像有一根发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安上去的,自己转着操控我的行动。
直到我哥把我的手反剪到背后,摁着我的膝盖让我跪到地上时,那根发条才停止旋转。
我大口喘着气,感觉到脑子里的发条终于消失了。
我逐渐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手臂,胸腔,双腿。硌着膝盖的小石子,皮肤上传来阵阵刺痛。被我自己咬破的嘴唇,现在正在往下淌血。被我哥温暖的手抓住的冰冷手腕。被冷汗浸湿,黏着后背的保暖内衣。
我想转头看我哥,但他以为我又要磕头,迅速伸出手臂勒着我的脖子把我往后看。
我呼吸很急,但是已经能感受到自己声带的振动了。
这次是我自己说话:“哥……”
我哥听到了,他看着我的脸
我微微转过去看他。
“哥,我控制不住……”
他松开了我,我完全没有力气跌坐在地上,坐到土粒和枯叶之间。
我哥蹲了下来和我面对面,黑眼睛对上绿眼睛。
我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要哭出来,没想到自己遇到事情会这样软弱:“哥,我好害怕……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要疯了……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我哥的手搭上我头顶,他的声音比我想象中更冷静:“大概是你身体里的永生药控制了你。这些永生药很多,它们想要你吸收更多。这东西会影响人的精神。”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嘴唇颤抖着,大概脸色也很苍白。
我抓住他的衣领,像落水后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连你都会伤害……我会不会疯掉?我会不会变成怪物?要不你把我打死吧……把我打晕,把我绑起来,这样我就不会想杀你了。它们让我杀了你……我怕我哪天控制不住真的去……要不你把我杀了吧,这样我就不会杀你了。”
我哥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傻逼。”
久违的傻逼。他好久没这样骂我了。不过敲脑门倒是很熟悉。
我还在原地愣着,听见他说:“我没有听到,因为我接触永生药还是间接的,没有你那么直接。直接的作用更大,我猜这些都是那个神控制人类的方法。”
“你能杀了我吗?打晕我也行。要不把我绑了吧,我真的怕……”我还在慢慢说。
我哥很诚实: “我不知道怎么下手,重了我怕把你打死。至于杀了就别想了,只有傻逼才想这种事。”
“……”
“不过我可以试试把你绑起来。”他抓住我的胳膊,“先回树上去。”
“但是你的耳机……”
“那个不贵,可以再买。”
“哦。好。”
我们回到树上后我哥从背包里找出一捆登山绳绕过我的手,真的把我双手绑了起来。
他似乎打了个我不知道的结,拉得很紧。
不过我下一刻就挣脱出来了。
我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痕迹和他大眼瞪小眼。
“难道是不够牢?”我哥又试了一次,这次绑的好像更复杂,最后那一下拉得也更紧。
我的手腕也被勒得很痛。
他和我都很满意,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没想到他刚刚靠到树上闭上眼睛,我的手就仿佛沾上洗手液般变得又湿又滑,体积似乎也变小了,直接从绳结里脱了出来。
我和他又一起瞪着我的手发愣。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我整个人绑了一圈,然后在旁边看。
他看着我什么也没做,那圈绳子就自己往下滑,落到脚上。
“……”
“……”
我哥眯起了眼睛,这表情我熟悉,他曾经对着张子君准备发怒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不过这次他应该是对登山绳发怒。
我也没有办法了,我刚想说要不你把我打晕到天亮再叫醒吧,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里我都没再听到说话声了。
我往我哥那边挪了挪,看着他乌黑的双眼,听到我们的呼吸声,风声和树叶沙沙声。
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我听不到永生药的声音了。”我很惊讶。
“真的吗?”我哥低头问我。
我又认真听了一会儿,真的没了。于是点点头。
我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怎么那些声音突然消失了?我看着自己的手,脑子里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
我不受控制地从树上下来爬过去磕头,被我哥抓住,拉回来。我挣扎着和他打起来,被他摁着跪到地上……然后……声音就消失了。我就能动了。
难道是要打架?要痛?
不,不对。我刚开始听到那些声音的时候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那也是痛。那为什么我还是被控制了?
我睡着的时候也是因为有我哥的耳机。还是说……要我哥?
不对,什么鬼。我哥是什么万能药吗?我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我哥不是万能药,他只是我哥。
难道要有第二个人干预,这些声音就会消失?
我想到它们反复对我说“杀了他”“把他脖子扭断”,好像它们特别着急要让我把我哥杀掉。所以我哥是什么很让它们害怕的存在吗?
可是我在衡山的时候问过张子君和许念,我哥身上有没有永生药或者超能力。他们都说没有。
我现在自己也没有感觉到。虽然我哥安慰我说他身上有那种东西存在,但是我知道,根本一点也没有。
我哥虽然打架很厉害,但他还是个普通人。他感觉不到那个神的存在,也没有对永生药的嗅觉。他只能看到普通人能看到的。
这么说我哥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这些永生药就是很不喜欢他在。
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有外人干涉进来,这些永生药就会躲开?
“我要证明一下我的猜想。”我说着抓过我哥的胳膊横到自己肩膀上。
我哥皱着眉头,不明白我在干什么,但是也没有乱动,就这么胳膊搭在我身上看着我闭上眼睛睡觉。
果然一点说话声都没有。耳边安静得终于像我想象中的山里了。
我逐渐放松下来,终于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日光被树叶切割成碎块落到我们脸上,像跳跃的金沙。
我和我哥从树下下来继续往林子深处走。我的猜想大概是对的。有了第二个人的干预那些永生药就不会来引诱我。
它们大概把我当成永生药本体了。我感觉自己像被丧尸病毒占据身体的人,身体里的病毒和同伴交流,试图让我走过去喂丧尸大王。
好有趣的设定,要是我能在这些事情结束后活下来,那我一定要把自己的经历写成小说,名字就叫我不想被喂给永生药大王。
正想着这些,我的脊背突然好像有电流通过般酥麻,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后背往头顶蹿。
我停下脚步,拽着我哥也停下来。
“怎么了?”
那种酥麻感还在,就像十几根针扎着我的脑壳。我下意识看向右前方,伸手指向那边的树上。
“那边有东西过来了。”我的脑子告诉我应该这样说,因为这种感觉,就是永生药之间的感应。
永生药不像金坷垃,它们是活的。就算被我吃进去吸收掉,它们也还是活的,只是现在变成了我的一部分。
“是个人过来了吗?”我哥问。
我点点头:“我感觉到张子君说的那种同类。哥,真的能感觉到。他在靠近。”
“能感觉出来体型吗?”
“那不行,我又不是红外线。”我哥大概把我当成雷达了。
“会是苏七吗?”我哥目光有点兴奋,太可怕了。对上那种怪物他怎么能兴奋起来。
我扯扯他的袖子:“先躲起来。”
我俩钻到草丛里等着那个人靠近。
很快我们就看到那个人了,不是苏七,是一个女人,头发乌黑绑了高马尾,眉眼凌厉,面部轮廓硬朗,穿一身登山服,皮靴蹬在树枝上。她就这样踩着树枝一棵一棵树晃过来,表情平静地好像在散步,不知道以为是人猿泰山真人版。
我的后背被刺激地越来越痒,眯起眼睛想把这人看清楚——哦,我的大脑告诉我面前这个人身上的永生药含量和我差不多,不过她眼睛还是黑色的。
“哦,我错了。”我拍拍我哥凑到他耳边,“我感觉错了。她根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