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陵容
混沌之间，我似乎到了一个地方，脚下踩着的是水，而头上是抬手就能够到的祥云。
我这次是真的死了吗？这么好的景色，我大概是上了天堂了吧，老天爷没和我计较很多事，还让我上天堂，真够意思。我心里这样想着。
只是这里广阔无垠，似乎看不见尽头。
“小莉。”
我听到有人说话。
“小莉。”
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我低头看，水面干净得像镜子一样，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只看到自己。
“小莉。”
水中我的倒影居然开口说话了。
我心中有些害怕，但是突然意识到，水中的倒影，应该不是我，那是陵容，这张脸，是陵容。
我蹲下来，轻声说道：“是陵容？”
她冲着我露出了笑容，说：“我们快死了。”
她说的是我们。
我说：“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对不起，我占用了你的人生。”
她没回应我的话，而是说：“我娘，求你了，让我回到我娘身边。”
我有些惊讶，说：“可是你娘早就过世了，我该怎么让你回到她身边。”
她说：“就把我遗体葬在我娘身边吧。我这一生，本就是不值得，除了我娘，已经没人再惦记我了。”
我垂着头，看着她的脸，心想，我已经占用了她的人生，不能这么自私。
“我可以答应你，可是，我不是也死了吗？”
她只是不断重复：“快要死了，快要死了，快要死了……”
突然，脚下平静的水面开始翻涌，我看到她的脸，也许是我的脸，在波涛中破碎，最终，脚下一片黑暗，而我自己也被这黑水吞噬了。
“陵容！”
我大声喊着，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的床幔。
“陵容，你醒了吗？”
我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寻着声音望去，看到了年少时的甄嬛。
我瞪大眼睛，确认是她，我惊叹：“你怎么！”
她说：“听闻你不大好，我出宫来看你了。”
我仔细打量的甄嬛，因为她穿着百姓的衣服，没有化很浓的妆，所以我一瞬间有些恍惚，觉得好像看到了年少的她。
就在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又重生了，怎么可能，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
我觉得奇怪，便说：“你是太后，来这种地方可以吗？”
甄嬛说：“正因为我是太后，皇帝现在以仁孝治国，所以对我还算百依百顺。”
我听她说了几句话，身上的汗才渐渐下去。
我握着她的手，问：“眉姐姐呢？”
她说：“眉姐姐本来也想来看你，但是又怕动静太大，所以只我一个人轻装简行。”
我看着甄嬛的脸，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嬛姐姐，回去以后，帮我和眉姐姐说再见。”
甄嬛的眼泪滴在我的手上，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突然松开我的手，冲出去外间，我似乎听到她的抽泣声。
过了一会儿，她又进来，眼睛红红的，脸上却笑着，说：“陵容，改天我带着眉姐姐出来。”
我也对着她笑，说：“好哇。”
她本来勉强挤出来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我说：“嬛姐姐，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哭过，你不要哭，我还有事情求你。”
她说：“你说，我都答应你。”
我想起刚刚那个梦，说：“嬛姐姐，我刚刚梦见陵容了。”
甄嬛听我这样起头，感到很疑惑，便说：“你刚刚梦见你自己了？”
我笑着摇头，说：“陵容此生，最惦念自己的娘亲，虽然不合规矩，但是烦请姐姐，送陵容的遗体归故乡，葬在她娘身边，我不知道陵容的娘葬在哪里，你帮我打听打听。”
甄嬛似乎不能理解我的话，以为我病得糊涂了，说：“你都这样了，还说这种话，你让我怎么办？”
我央求她：“求你了，嬛姐姐，答应我。”
她说：“行，我答应你，帮你打听你娘葬在哪里，然后……都答应你！”
我听她这么说总算是安心了，说：“嬛姐姐，多谢你再来看我，我这一辈子，能认识你，真的很好很好，但是，但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来世，我以前是相信来世的，但是现在有些含糊了，姐姐，若有来世，你可还愿意和我做好朋友吗？”
甄嬛说：“别说什么来世，生生世世我都做你的姐姐。”
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她看起来真年轻啊，一如我们初见的时候，我说：“姐姐，对不起啊，你这一辈子也过得辛苦，我都没帮上什么忙，还走的这么早，惹你伤心。”
“陵容，你不会走的，你不会走的，姐姐一定叫他们给你医治，我这就回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搬到这里！”
我握着她的手，说：“姐姐，罢了，我前几天还在想，若是能再见见你，也算不枉费自己来这里一遭了。我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了，上天对我很好了，若再要更多，就太贪心了。”
甄嬛还是哭，我宽慰她：“这一生，我想要的自由，你已经给我了，我觉得很好，已经别无所求了。”
甄嬛不能待在这里太久，抱着我说了一些体己话，也就该走了。我松开她的手，目送她一步三回头，最后离开我的视线，我知道，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甄嬛走后，温实初给我把完脉，只开了安神的药。看起来，他也觉得不必再治了，只是想让我在最后这几天能过得稍微舒服一些。
他走后，菊青才对我说，我这一睡，已经睡了三天多。
她问我想吃什么，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菊青扶我起来，坐在妆台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形容枯槁。
“菊青，我来这里多少年了？”我问她。
菊青想了想，说：“今年是十二年。”
“十二年，我今年二十八岁，又是二十八岁，这就是命，你不信都不行。”
菊青垂下头擦眼泪。
我说：“菊青，明天把我的细软全部都收拾出来，把那些首饰衣服皮子，能当得全部都当了，换成现银，我有用。但是，往年眉姐姐和嬛姐姐给我做的衣服首饰香囊那些，都收拾出来，打包起来，给我做陪葬。”
菊青点点头。
我想着身后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再想想，也确实没有什么遗憾。
便说：“菊青，这些年辛苦你了。我走后，你还是要回宫里吗？”
她说：“太后娘娘和我说了，让我回宫里，我还是想去做德高望重的姑姑。”
她这么有主见，我很欣慰，便说：“既如此，我就再无不放心了。”
次日，菊青出去当东西，温实初过来看着我，天气晴朗，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虽说冬天还是冷，但是晒晒太阳还是很不错的。
我看着忙碌熬药的温实初，突然想和他聊聊，便说：“温大夫，咱们聊聊吧，你和眉姐姐的事。”
他愣了愣，说：“不知娘子说的什么事。”
我嘲笑他装模作样，便说：“没事你就说吧，这里也没别人，只有一个将死之人，放心吧，死人的嘴最严了。”
我本来是开玩笑，他听了这句话，却转头洒了几滴泪。
随后，他也搬了个凳子，给我讲他和眉庄的故事。
“我的感情，是这个世上最平凡的东西。”他居然这样开头。
“娘子也知道，我从小和嬛儿相识，本以为长大后一定可以和她在一起，可惜嬛儿终究不是池中物。入宫后，通过嬛儿认识了眉庄。我本来觉得自己不会再对别人动心，可是再给眉庄看诊的过程中，渐渐发觉了她是一个外表温柔，但是内心倔强的人，我了解她的气节，也看透了她的寂寞，可是深宫里，谁又不寂寞？”
我喝了口茶，八卦让我精神百倍。
他继续说：“我和眉庄，是发乎情，止乎礼。她有她的家族，我有我的抱负，我理解她的坚韧不屈，她也明白我的雄心壮志，我们两个更像知己，有时候相恋的人不一定需要在一起，只要心中放着彼此，即便相隔天涯，也如近在咫尺。”
相恋的人，不一定需要在一起。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