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能归故里
正月十五后，又到了我的生日，也就是二月初九，虽然生日只有我和菊青，但是我还是很高兴，我像是以前一样，和菊青去了京城中的饭店去吃东西，这也是我来这里第一次体验下馆子，进门的时候就很想喊：“小二，两斤好酒，十斤牛肉！”也想学学小说中的大侠，害怕菊青嫌弃我，终究是忍住了。
过完生日后，又到了繁花似锦的夏天，城中的夏天远远没有山上凉快，不过对于我这样怕冷的人来说，却是刚刚好。菊青春天的时候在院子里种了几株向日葵，到了八月份也是开放了。温实初每次都像夸小孩一样夸我又听话又努力，他越是这样夸我，我就越心虚，因为把病人当小孩子哄就证明这个人的身体已经差到一定地步了。
我装作不知道，不去想自己的大限，每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把每一分钟都发挥到极致。圣贤拓宽生命的宽度让自己不朽，而我这种凡人，不浪费时间已经算为自己积德了。
但是时间还是不等我。
院子里所有的植物都枯败的时候，我真的倒下了，每天都迷迷糊糊，短暂清醒，又长长的沉睡。温实初为了让我睡着的时候少受点罪，给我开了很多安神止痛的药，他每天都叹息，看起来也算是拼尽他一身医术了。
“菊青姑娘，我已经黔驴技穷，再也没有办法”我听见温实初的声音。
菊青声音里带了哭腔：“您一定要再想想办法，一定要让我们主子再多活几年！一定要留住她啊！”
“菊青，温大人是大夫，又不是神仙，治病救人也就罢了，让人家起死回生就不礼貌了吧。”我在帐子后面，看不清他们两个人的表情，便开开玩笑。
我听到菊青跑过来的脚步声，她把床帘挂起来，说：“主子你醒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给你去做。”
她刻意岔开话题，温实初也走过来，脸上挂着相当勉强的笑，说：“安娘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安慰他们，说：“很好。”
温实初说：“现在已经到腊月下了，安娘子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从集市上带过来。”
我听他说这话，突然有些伤感，这和允禄之前在行宫的说得话一模一样，其实这是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个病人都会说得话，只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
温实初走了，我说：“菊青，我今天精神好，帮我梳妆吧，在院子里稍微走一走，也能接接地气。”
菊青帮我洗漱梳妆，我低头看着妆台上的首饰，说：“菊青，戴那个吧。”
菊青的手停在那根簪子上，说：“这是元宵节的彩头呢，意头很好，现在快过年了，主子戴在头上也沾沾喜气。”
她倒是帮我解释起来了，这样也好，有了这样的理由，我戴起来也就没那么心虚了。
院子里还有一些残雪，我走了两圈，便不再行了，只能坐在回廊下，菊青拿了两个炉子放在我身边。
冬天的空气虽然寒冷却很清新，我贪恋地呼吸了几口，扭头看见了枯败的向日葵，菊青看见我这样，便说：“主子，不必看这些枯枝败叶，我给你去拿红梅花。”
甄嬛从宫里给我送出来许多红梅，菊青给养起来，植物地生命力很旺盛，开了好几天，还是很漂亮，看着那些红梅，觉得自己心里也暖了一些。
可惜，我喜欢的花，终究还是向日葵。
腊月二十五，天降大雪，我坐在屋子里的暖炉边，菊青把门开着，让我看雪，我只能看到一小块地方，并不能看到苍茫的一片大地，不过这样也好，人总是喜欢看这些坠落着的转瞬即逝的东西，如这雪花，落叶，落花还有烟花。
天黑了，菊青掌了红色的大灯笼挂在院子里，把雪照的通红，因为快过年了，所以她想院子里喜庆一些，今年的院子依旧是甄嬛给我写对联，眉庄和孩子们给我剪窗花，菊青把东西收拾好，打算大年三十的时候挂上去。
菊青挂完灯笼，从外面进来，怕寒气扑着我，特地站在比较远的地方，说：“主子，你看，外面多好看啊。”
我笑着说：“菊青，床对面柜子上面的那个木头盒子，你把它拿下来吧。”
菊青把盒子拿下来，说：“主子，锁着呢。”
我说：“要是在妆台下面的小盒子里，那个盒子也给我拿过来吧。”
菊青说：“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笑着说：“一些陈年旧物。”
她打开盒子，找到钥匙，我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树叶做的书签，梅花做得香包，茱萸做得香囊，每次我做这些手工的小东西，都会多做一份。
“呀，是个漂亮的灯笼，这是琉璃的。”菊青有些惊讶。
我笑着说：“这个是眉姐姐怀着婉仪的时候，内务府给每个妃子都做了一个，你可是忘了？”
菊青笑笑：“日子久了，还真是有些忘了。”
“菊青啊，你在里面点上灯试试，看看是不是确实比普通灯笼好看。”
菊青依着我的话，把灯笼点上，我看着灯笼里折射出来的流光，想起来红楼梦中有一段，黛玉给宝玉送了灯笼，虽然书没有写完，但是影视剧却在结尾让宝玉拿着这个灯笼流浪，直到灯笼碎了，他才真正做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人总是要被感情牵绊的。
大年初三，允禄递了帖子，说要给我拜年，这次我没有拒绝，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着一些故人能见还是见见吧。
他走了进来，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说：“年节下这么忙，还烦请你来看我。”
允禄示意侍从送上礼物，说：“再忙正月也得空了，娘子可好些？”
我说：“还不错，也算又熬过年关了。”
他看了看我头上的簪子，说：“禄说过，上元节能讨到好的彩头，这一年必然顺利，娘子一定会好起来的，等到过几天十五，禄再去赢一些彩头给娘子。”
我笑了说：“好，说不定我又能熬过一年。”
允禄说：“那娘子一定要等着我。”
人们总期待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物件上，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
“允禄，”我喊了他的名字，说，“我想问问你，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死了应该怎么埋葬？”
他说：“大年下的，不许说这些话。”
我定定地看着他，说：“我想知道。”
他轻轻叹息，说：“如娘子这样的，只能是找块风水宝地。”
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随便埋了就行了。便急切地说：“可不可以回故乡？”
他有些惊讶：“你想回松阳县？”
他说完这句话，我震住了，对，安陵容是松阳县的，她是松阳的。
而我是山西的。
我刚刚说得回故乡，指的是山西，可是，可是我的肉身，从头到脚乃至每根头发都是安陵容的。
不是我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想到这里，胸口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人也不由自主地的咳嗽起来，我感觉鼻腔里有一股腥甜的味道，一下子倒在了床边，一口血吐在地上。
允禄似乎被吓到了，我看见他走过来，用手拍着我的背，说：“安娘子，安娘子你怎么了？”
菊青赶忙上来，挡在我和他中间，给他说了温实初的地址，让他帮忙去请温实初。
他匆匆出去了。
我吐的满地是血，口鼻中还不停的往外冒。
“咳咳，菊青，咳咳，我再也回不去了！”我稀里糊涂握着菊青的手，最终眼前一黑，栽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