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顾弗离打了个手势,叫来了他的两位师兄,简单地说明了下情况后,两位师兄便预备趁夜进城阳。
他们是来过城阳的,脸非常好使,但夏汝卿又写了封信,盖上了公主印章递给他们,算是代替王室把慰问和期盼送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大乌的士兵又来了,这次是请夏汝卿与顾弗离一道进驿站。
太上皇披着鹤氅在门口迎接。
大燕国破时,他也才四十岁,正当壮年,可是两年阶下囚的生活熬空了他的精气神,那样一件鹤氅披在身上,竟显得宽大无比,泛白的发丝在空中乱飞。
夏汝卿只是看了眼,眼眶就不住发热,再没顾得什么礼仪,跑了过去:“父皇!”
那一声呼喊饱含着思念之苦,别离之辛酸,太上皇老泪纵横:“卿卿,我的卿卿,都这样大了。”
父女两人抱在一起,都只能摸到对方瘦弱的骨头,刹那间,那些分离年岁时各自吃的苦,不用言语,也让对方在无言中知晓明白了。
太上皇更是动容:“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卿卿了。”
是怕一辈子再也无法回到大燕,还是深怕有一日会惨死大乌?夏汝卿不清楚,又或者两者皆有之。
耶律铭在旁道:“顾兄今日能与公主重逢,正是否极泰来,是好事,该喝一喝的。”
太上皇听到耶律铭的声音就愁云满面,但还是打起了精神介绍道:“这就是耶律铭,耶律小将军了,多亏他的照料,我才能在大乌活下去。”
夏汝卿道:“多谢小将军。”
她这道谢道得不可不谓五味杂陈,太上皇回不去大燕,被弃如敝履,最后竟然是依靠侵略大燕的大乌将领得到庇佑,只能说是讽刺。
太上皇道:“太久没见着卿卿了,我高兴啊,耶律小将军,先说好,今天只谈家事,让我们父女叙够情再说。”
他说这话时,颇有些紧张地看着耶律铭,好在耶律铭短暂犹豫后,还是同意了。
夏汝卿道:“父皇,儿臣与你介绍一人,弗离。”
太上皇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顾弗离,顾弗离颜色好,在哪都是鹤立鸡群,他就算想忽略都难,可是一想到他便是夏汝卿的驸马,有些难受。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这般大了,我竟然仍旧毫无印象。”
这是在嫌弃顾弗离的出身了,夏汝卿不让顾弗离说话,道:“还不是驸马呢,父母不在,没有人给儿臣的婚事做主,儿臣不敢嫁,只是儿臣喜欢弗离,不计较门第的喜欢。”
太上皇这才用打量的目光看向顾弗离,道:“他太漂亮了,男人漂亮没有用。”
夏汝卿道:“谁说的,这样秀色可餐的一张脸,我见着了,气都能少受些,天天高兴着,身
体自然也能好。”
太上皇道:“真是我说一句,你能回十句,这顾弗离是没长嘴吗?他自己怎么不说?”
顾弗离道:“出身与外貌皆非弗离可选,因此弗离无话可说。”
太上皇斜睨他:“你的意思是,那些可选择的你都做得不错?”他想到如此关键的议和,大燕却派顾弗离护送夏汝卿参加,稍缓了些脸色,想顾弗离应该是有些本事。
太上皇道:“你坐上席来,与我说说你与卿卿是如何认识的。”
夏汝卿心脏骤停,紧张地看向顾弗离,但好在顾弗离早做了准备。丑女婿总要见岳丈,早在出发前,顾弗离便向陈魏与赵策讨教过该如何讨老丈人欢心的法子,面对席上的任何突发状况与考察问题,他都准备了应答的方案,因此当下也能有条不紊地回答。
夏汝卿松了气,还好顾弗离机灵,否则周缚停那些事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隐瞒呢。
耶律铭在旁静静地听着,一方面,他并不愿意打扰这来之不易的团圆,也是打心眼里为太上皇高兴,可另一方面,他也是为了多听些关于大燕朝廷的事来。
夏汝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便起身向耶律铭敬酒,谢他对太上皇的关照,于是话题自然而然
从大燕引开,转向了太上皇受苦受难的两年。
太上皇虽很关心这未来的女婿,可也愿意向女儿诉苦,因此也跟着把话题转了。
顾弗离松了口气,悄悄向夏汝卿递了个感激不尽的眼神。不得不说,岳丈真是恐怖的存在,哪怕早做了准备,顾弗离的手心里也都是汗。
这一次宴客,宴到了后半夜,并无歌舞,多是聊天闲谈,虽则好些话碍于场合不好讲,但互相泪眼朦胧地看着,倒也动容,因此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消逝了。
等夏汝卿与顾弗离回到营地时,那两位师兄已经去而复返,道:“城阳那边随时都可以开门迎敌。”
顾弗离与夏汝卿对视一眼,夏汝卿道:“明天我便与耶律铭去议和,这中间总要拉扯一到两日,三日后,我去城阳时,想办法说动耶律铭一道去。”
顾弗离道:“以什么样的借口?”
夏汝卿道:“城阳封城两年,已是弹尽粮绝,也在摇摆,因此我向城阳承诺,投降后大乌不屠城,还给粮食,城阳将领不信,我带耶律铭亲自去说,耶律铭可以挟我做人质。”
“不行,这太危险了,”顾弗离一口否决,“依我之见,还是在开城献降的时候发动袭击,到时兵分二路,一路擒贼首耶律铭,一路抵御后方大乌士兵。”
夏汝卿道:“这可是要和大乌士兵正面开战,若是第二路无法抵御,被双面夹击地就会变成我们了。”
顾弗离道:“没有关系,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他叫来副将,道:“让士兵们可以开始唱曲子了。”
夏汝卿一愣:“什么曲子?”
“大燕小调,记得吗?殿下,我唱给你听过。”
夏汝卿脸一红,道:“好端端地唱小调做什么?”
顾弗离道:“为了不让敌人休息好。”
营地之外,大燕士兵已经开始唱曲子了,确实是熟悉的旋律,顾弗离百忙之中还能拉这样一支队伍出来,真是不容易。
没过一会儿,便有大乌士兵过来说,歌唱的太大声了,可不可以让他们停住不唱。
顾弗离满脸苦恼地回答:“可是士兵久别归故里,正是思乡之情最蓬勃的时候,情之所至,我也不好强令他们不唱,你听我这儿,也是吵呢。”
那大乌士兵也没了办法,只好回去。
夏汝卿道:“你让士兵这样连唱几夜吗?”
“排了班次,三班倒的。”顾弗离道,“本来还准备其他扰军的方法,可惜现在不算翻脸的时候,所以不能做得太过分,让他们听听歌吧。”
顾弗离把早准备好的耳塞给了夏汝卿,他晚上还要挑灯开会,部署兵力,因此夏汝卿今夜独自入眠,好在想到即将可以收回的城阳,她内心期盼满满,入睡得极快。
次日一早,夏汝卿洗漱完毕,用好早饭就去找耶律铭谈话。准确地来说,是找耶律铭哭诉,哭诉大燕国力衰微,兵力不足,实在不能跟大乌一争,大燕愿永远偏安南方,不渡大江。
大乌的算盘自然是假意议和,借大燕王室的手拿些城阳这些难啃的骨头后,再把南边的城池也打下来,彻底亡了大燕。
若是换别的朝代,敌人主动说帮你拿下城池,只要肯放过他们,大乌也不敢信,可这是丢了大半江山的大燕,连议和都只敢盼弱女子来谈判的大燕,示弱至此,大乌也信了。
所以这次谈判很快就达成了,夏汝卿先行前往城阳劝降,大乌需要大燕需要先看到他们的诚意。
顾弗离沉吟了下,顺势改换了第二套方案,送夏汝卿入城阳,然后趁夜偷袭大乌。
又一日,太上皇与夏汝卿两人叩开了城阳的大门,城阳主将命手下把弓箭瞄准向他人,只允许大燕王室入内,那扇城门也在两人进入之后,重重合上了。
接下来就是等。
大乌的士兵重新把城阳围了起来,顾弗离陪着耶律铭走过布防,耶律铭道:“其实我还是很钦佩你们这些汉人的,软弱的时候是真的软弱,可顽固的时候也是真的顽固。”
顾弗离并没有答话。
第一日,城阳鸦雀无声,大燕的士兵晚上埋锅做夜宵,喝酒喝到大半夜,吵得大乌士兵睡不着,耶律铭黑眼圈都被熬出来,叹息道:“大燕兵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毫无军纪可言,主将也管不住底下的兵。”
第二日,城阳仍旧毫无动静,大燕的士兵白天睡得一塌糊涂,耶律铭委婉向顾弗离提过意见,顾弗离愁眉苦脸说,其实他完全是被公主相看中,才得了这个位置,军中士兵并不听从他的号令。
于是当晚,吵闹再继续,大燕的士兵甚至三更天把大乌士兵拍门拍醒,问哪儿可以找陪酒的姑娘。
大乌士兵差点跟他们打起来。
第三天仍旧风平浪静,耶律铭有些沉不住气,顾弗离抓抓脑袋,一副草包样:“有太上皇和公主在,城阳主将怎么样都会给点面子的,只是他们坚守两年,总要给些时候想清楚。”
到了晚上,大燕士兵闹了前半宿,后半夜突然安静下来,连续四天都没睡个好觉的大乌士兵纷纷得到解放,迅速入眠,而与此同时,城阳城门大开,一对列队整齐的兵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顾弗离转身面对举着火把,满脸坚毅的士兵们道:“杀。”
城阳之役就此打响,这不仅是大燕打赢的收复国土的至关重要的第一战,也是顾弗离成为名将的第一战,此战中,悲愤的大燕士兵戮杀沉于睡梦中的大乌士兵三万人,活捉一百四十六人,其中还包括耶律铭,是秦朗‘死’后的十余年来,大燕打的第一场胜仗。
大燕以此为基点,一鼓作气打下城阳周边小城,并将此地作为基地,临安又向北国输送三十万大军,顾弗离就地收编士兵,编入大军之中,与赵策、张志和两位将军兵分三路,开启了长达四年之久的收复之战。
四年之后,大燕终于还都丹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