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顾弗离挑了挑眉头,夏汝卿微笑地用手指细腻地划过他的脸颊,那笑容里有几分玩味的俏皮,但因为隐隐带着几分审量,所以让顾弗离没来由得心慌。
顾弗离把夏汝卿乱作弄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中,仰头望着她:“你愿意相信我吗?”
夏汝卿道:“倘若我不信你,你也没今日的机会。”她顿了顿,道,“或许有一日我们会物是人非,但我仍旧愿意相信你对大燕的赤子之心。”
顾弗离纠正她:“我们也不会物是人非。”
夏汝卿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
她是受了惊的兔子,即使在主人温柔的照顾下,愿意爬出窝来吃鲜草,可如果饲主要用手摸摸她毛绒绒的头,她依然会胆怯地缩回窝里,警惕地盯着窝外危机四伏的世界。
夏汝卿当夜宿在副帐里,她是养尊处优惯的,即使对军营的居住条件做足了准备,却也没料到营帐里的床板硬得她骨头疼,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就在悉窣中,帘帐被人掀开,帐外灯光明暗,夏汝卿紧张地坐了起来:“谁?”
“是我。”
夏汝卿听出了是顾弗离的声音松了口气后,又扬眉嗔他:“你疯了不成,摸黑进我的帐子做什么?”
“我是光明正大进来,他们都睁眼瞧着,不算摸黑。”顾弗离简直理直气壮,坐到夏汝卿的床侧,他的身上还带着晚风的清冽与点点汗味。
夏汝卿想到他在军中操持,总是累的,便软了口气:“累了一日,还不快去休息?”
顾弗离耍起赖来:“你陪着我,我便去休息,不然,今日便囫囵睡在这桌上就是。”
夏汝卿道:“你别闹。”
“我没闹。”顾弗离凑到她身边,荷尔蒙紧紧包裹住夏汝卿,那是夏汝卿所陌生的侵略气息,她迟疑地拽住被子,即使她知道身侧的人是顾弗离,而不是周缚停,她也感到不安。
两人正沉默之时,便听帐外传来声响,是周缚停久违的声音,在问把守的士兵:“公主睡下了?”
夏汝卿紧张起来,那是条件反射的心惊胆战,几乎已经是她的本能。但这次与之前的千万次不一样,她身边已经有了依靠,顾弗离悄无声息地把她搂进怀里,他知道这种时候的夏汝卿总爱把自己蜷缩起来,最好能塞进角落中,不惹尘埃,最好谁也瞧不见。
士兵道:“大概没有,方才顾郎将进去了。”
顾弗离捏着夏汝卿的下巴慢慢抬起来,在夏汝卿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舔开了夏汝卿的唇瓣,深深地吻了进去。夏汝卿责备似地拽紧他的手,觉得他在胡来,更想制止他。
周缚停还在外面,他怎么敢的?
但顾弗离偏偏加深了这个吻,手搂住她的腰肢,指骨沿着脊柱一寸寸抚着,轻柔得像是安抚。
那士兵没有拦住周缚停,有光亮从眼角漫进来,刺得夏汝卿眼睛疼,她‘呜咽’了下,但很快被堵了回去,顾弗离用他的身躯挡着夏汝卿,夏汝卿看不到周缚停,但是光亮仍旧在,她知道周缚停没有走。
她的手还要动,顾弗离张开五指,插/入她的指缝,把她整个手掌都扣在自己的掌心下,让她只能被索取。夏汝卿被他吻得动情,也有些自暴自弃,随他吧。
顾弗离察觉到她的抵触散了,讨好地舔了舔她。
周缚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顾弗离与夏汝卿接吻了多
久。
他知道帐内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都察觉了他的到来,因此,也能明白当下这个吻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宣战,顾弗离在用他的行动告诉他,夏汝卿是顾弗离的人,和周缚停没有任何的关系。
多可笑。即使周缚停气到发抖,也要说这个做法是可笑的,与江山相较,美人根本不值一提,而瞧瞧顾弗离在做什么?在离开大燕的前夕,前往大乌之际,在他最需要援军的时候,居然挑衅主将。
莫不是爱情冲昏了他的脑袋,才能让顾弗离做出失智的行为来?
周缚停不能理解。
就像他不能理解夏汝卿做的每一个决定,明明眼前铺好了一条锦衣玉食的捷径供她独自行
走,可她犟成这样,连回头都不愿意。
怎么,真有这样的自信,觉得能永远掌握住他吗?周缚停为这样天方夜谭的笑话而感到可笑。
诚然,他是喜欢夏汝卿的,他不希望夏汝卿也做了肉包子,有去无回,所以他愿意来一趟顾弗离的军营给她个台阶,可是,他做出了这样巨大的退让,她回报的是什么?
夏汝卿是不是已经忘了,他周缚停可还没有原谅她的背叛!
也罢,一道随顾弗离去,便去吧,死在大乌,那些秘密也就没有人知晓了,他也算兵不血刃地为自己报仇了。
可是,周缚停并不明白,为什么他每一步都走得这样慢,这样沉,好像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似的。
帘子放下,营帐里重归黑暗,夏汝卿用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顾弗离,顾弗离不高兴她的走神,又抱着她亲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夏汝卿道:“属狗的你。”
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声音也变得黏黏糊糊的,仿佛在蜜罐子里浸过。她怕顾弗离听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出所料,滚烫无比。
顾弗离哑着嗓音道:“周缚停想杀了我,只要军队出了临安,立刻会有人伏击。”
夏汝卿吓了一跳:“他疯了不成?”
顾弗离如今可不是什么面首,而是郎将,是外交的使节,周缚停怎么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对他
下死手?
顾弗离道:“周缚停落多了下乘,又怎会甘心?他眼里只有他的权力,没有大燕。”
夏汝卿咬牙切齿:“鼠目寸光的东西,大燕没了,他还摄哪门子的政?”
顾弗离听了便笑,夏汝卿道:“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喜欢听你骂他。”顾弗离把头靠在夏汝卿的肩膀上,“他今夜里寻你,想来是不愿连累你,要把你留下,如今你这唯一活命的机会都被我搅和了,你恼不恼?”
夏汝卿冷静下来,她甚至能听到顾弗离的呼吸,很轻很浅,几乎都听不到了,她伸手探了
探,道:“有人紧张到不会呼吸了。”
顾弗离道:“殿下惯会取笑我。”
夏汝卿道:“哪有什么可以紧张的?我就是死,也好过留在周缚停身边,何况你不会让我死的,对不对?”
顾弗离高兴起来了,却很矜持:“殿下愿意相信末将的本事,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护卫殿下的安危,决不让殿下受一丝的伤害。”
夏汝卿道:“倒是会卖关子了,也罢,这消息既然能传到你耳里,你必然会有应对的法子,用不着我闲操心。”
顾弗离“哦——”了长长一声,不快般拉长了语调:“原来殿下不是信任我的能力,而是早早察觉到了端倪。”
“这也要计较?小气了。”夏汝卿道,“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你是这样的性子。”
岂止是如此,夏汝卿还以为依着顾弗离的性子,必然腐朽得要命,什么都要主动,可瞧瞧他现在这样,甩着尾巴和她求欢,一点矜持也没有,像变了个人似的。
“总要说出来不是?”顾弗离道,“从前被那人打的时候,什么样的脏话糟践话都听过,句句都和刀子割肉一样,要过好久好久才能缓过来,觉得自己并没有那样不堪。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什么是恶语伤人六月寒,所以我愿意说些好听的话给别人听。”
夏汝卿困惑:“你也没有说好听的话给我听,这两件事似乎也没有什么联系。”
顾弗离道:“可是殿下需要爱啊。”
夏汝卿一怔。
顾弗离的声音低沉柔软:“殿下感受到被人爱的感觉了吗?”
夏汝卿咬住了唇。
说一万遍的喜欢,夏汝卿都有本事把它当作奉承话,毕竟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里最不缺的就是双面人,可是顾弗离的拥抱与亲吻温和柔软,夏汝卿感受着他的体温,贴在胸膛听他的心跳时,会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剖心之感。
肢体语言很难骗人,夏汝卿能感受到顾弗离磅礴的爱意。
顾弗离道:“虽然大家总爱宣泄仇恨,但我总觉得,爱更需要表达。如果我不说出那句‘心悦’,殿下又如何你美好到,万千人群中,会有人默默地爱着你?”
夏汝卿动容不已,这次,是她主动窝进顾弗离的怀抱,双手张开抱着他的腰,他身上的风沙肃寒,此时也显得格外温情。
“谢谢你,顾弗离,”夏汝卿道,“没有你,我当真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顾弗离道:“怎么会?没有我,也会有旁的人喜欢殿下。”
夏汝卿摇了摇头,柔软的长发蹭着顾弗离的胸膛,把他蹭得心软。
夏汝卿道:“那天周缚停带我去红袖阁见那花魁,他觉得是澄清,可不知道在我眼里,我和那些妓子没有任何的差别。周缚停是我没有办法拒绝的恩客,在他眼里,我也不过是个发泄的对象而已,我所思所想他都不在乎,他需要的只是大燕的长公主,他根本懒得理会我多厌恶他对我的摆弄,那时候我常常想,我为什么是个人呢?把我的脑子挖掉吧,就变成一个思想空荡荡的人偶多好,他可以得偿所愿,我也能解脱。所以那天我在红袖阁看到那个花魁的下场后,我真的好害怕,我以为我看到了自己……怎么会有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趾高气扬,浑不在意呢?我不能理解。”
顾弗离哑声道:“殿下……”
此时的言语是前所未有的匮乏,他不能替夏汝卿承受那些伤害,也没有办法让她忘记,只能更紧地抱住她,告诉她,她已经有了依靠,不需要独自面对那些丑陋的伤疤,何况那些伤疤也很
美,也造就了独一无二的夏汝卿。
夏汝卿有些出神:“这种事的伤害其实并不来源于周缚停一人,那些流言蜚语不谈也罢,尽管我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只可惜我似乎还没有强大到那种地步,我才十八岁,但总感觉自己已经苍老到人生走到头的地步,已经是那颗浑浊的鱼眼珠子了。所以顾弗离,我真的很感激你,如果以后我们分开……”
“我们不会分开的。”顾弗离严肃地纠正,“殿下,不要总想着分开,你要对我有信心。”
夏汝卿笑:“你忘了,我不能生养。”
顾弗离道:“我们可以慢慢治,如果真的不行,那就去过继一个,陈亦铮会生的。”
夏汝卿‘噗嗤’笑出了声:“喂,你把弟弟当作什么了。”她声音低了下去,喃喃道,“顾弗离,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