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顾弗离落了夏汝卿一步，掀帘入帐，劈头便受到夏汝卿的责问：“你疯了不成？”
顾弗离无言地看着她。
夏汝卿深吸了口气：“如今什么时节，你可清楚明白？你与周缚停来回利用舆论削弱对方声势，助长己威，争得还不是军权？周缚停被舆论反噬得厉害，正焦头烂额，巴不得你也出问题，结果你非但不小心行事，还自露马脚，顾弗离，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考虑过士兵的想法吗？国家需要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可是他们的将军，一个草菅人命，一个自甘为奴，这士气，你是要振还是不要振？”
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家国，当真是大义，可顾弗离想知道的不是永嘉长公主的想法，而是夏汝卿本人的意愿。
顾弗离道：“殿下所担心的不过是我无法降伏住营中士兵，面首卑微低贱，为世人不耻，他们看我不起很正常。可是，营中的尊敬也是在流言蜚语最猛烈时，我凭本事赢回来的，所以殿下放心，我已是三思而后言。”
夏汝卿一顿，顾弗离凝神看她，桃花眼本就含情脉脉，如今更是桃花潭水三千尺，要把夏汝卿溺在水中，夏汝卿只觉触目惊心，不由地要移开目光。
她总在躲避，她孤独又缺乏安全感，喜欢听顾弗离一遍遍发着忠诚的誓言，可顾弗离若真的向她交付情感，她又落荒而逃。
顾弗离却不让她逃了，他握住了夏汝卿的手，把她的身子一点点掰回来，夏汝卿佯怒，那怒意里却没有任何的威慑力：“你做什么？”
她问着，却有几分楚楚可怜，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猫，受着冻身体瑟瑟地问他，目光闪烁着祈求。
夏汝卿希望顾弗离能到此为止，这样一切事情都可以当作云烟散去，没有人会上心，也不应该上心。
但顾弗离不是什么好心人，他有属于人类最卑劣最自私的一面，因此即使夏汝卿已向他举械投降，他仍将她步步紧逼，直到墙角，退无可退之时。
“殿下，我心悦你。”
夏汝卿整个人急速地泛红，血冲到了脑顶，然后成为千万束烟花迅速炸开，热热闹闹，乱乱糟糟，她得了耳鸣般，迷惘又错愕地看着顾弗离，然后她垂了眼，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夏汝卿已十八岁，这是她头回被人表达爱意，因此生涩地不知该作何应答。
顾弗离仍旧握住她的手，两人交握的掌心里都是汗，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又或者是两颗忐忑又敏感的心在相互胆怯，相互勇敢。
顾弗离的声音发紧：“我说出来，并非要求殿下许诺我什么，我也深知以我目前的身份还不足以匹配殿下，但我希望殿下明白我的心意，从此后，能把我当作一个有欲念、有占有欲的男人看待，可以给我一个竞争的名额。”
“竞争什么？”夏汝卿没有听明白，抿唇问道。
顾弗离道：“自然是竞争给殿下幸福的资格。”
夏汝卿一愣，有些心酸自嘲涌上心头，她道：“什么竞争，根本不存在竞争，哪有人愿意娶我？”
她自贬的话说得无比熟练，才要问顾弗离在军营中待了这样久，难道还不清楚那些男人背后怎样议论她吗？
但顾弗离轻松地就把这话截了过去，他道：“那就请殿下考察我。”
他如此郑重其事。
夏汝卿怔怔的，如果换做是周缚停，她可以想见，傲慢如他，即使是他主动求爱，也会盛气凌人如同施舍，夏汝卿不能有拒绝的余地，一旦拒绝就是愚蠢，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夏汝卿能想到周缚停给她多深的贬低与打击，因此再听到顾弗离的话后，才会有多深的感动，毕竟在世人眼里，纵然她贵为公主，可也早就是被人玩够了的破鞋，除却政治价值之外，她本人分文不值。
夏汝卿有想过，或许她日后只能和一个野心勃勃的驸马成亲，因她不能生养，新婚三个月后，驸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抬通房纳妾室，从此以后，夏汝卿就成了吉祥物，日日看他与其他女人举案齐眉。
但夏汝卿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她不喜欢人，更不喜欢心思诡谲的男人，一想到要和一个陌生男人要与她同床共枕，夏汝卿都会害怕得发抖。
可如果这个人是顾弗离。
夏汝卿轻轻地吸了下鼻子，酸意阵阵，她知道自己有些泪意，却不想落泪，那样太丑了。
但顾弗离忽然张开双臂，先行一步将她抱入怀中，他的手轻柔地按在她的后脑勺，让她的额头抵在宽阔的肩膀。
其实真的不想哭的，只是顾弗离的怀抱太温暖，太结实了，让夏汝卿总是漂泊的心突然有了个可以停靠的港湾，无需在面对外头的疾风暴雨，所以她有些忍不住。
顾弗离轻轻拍着夏汝卿的后背，她又瘦了，从前抱她时还觉得绵软，现在却只感觉搂着把骨头，哪哪都膈得慌。
顾弗离完全不敢去想夏汝卿是如何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才会把这几两为数不多得肉都折腾没了。
真的不敢想，一想就心疼。
夏汝卿双手抓着他的衣料，闷声道：“顾弗离，话不要说得太满，否则我不高兴了，直接把你扫地出门。”
顾弗离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以为夏汝卿心存芥蒂，势必还要给他些考验，毕竟那五道考验太深入人心，她不是那样轻易就愿意交付自己的人。
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顾弗离把夏汝卿从怀里挖出来，捧着她的脸，他需要她的目光，她的神情，她的每一寸每一毫都来诉说她的愿意，只有如此，他才会相信这不是一厢情愿的梦。
夏汝卿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极为不好意思，小声解释：“我们也是过一天少一天了，珍惜当下吧。”
顾弗离明白了，大战在即，夏汝卿是害怕有天两人阴阳两隔，因此才想怜取眼前人。
但顾弗离仍旧高兴，他双手穿过夏汝卿的腋下，在她的惊呼中，把她高高地抱举了起来。夏汝卿的视野一下子就宽阔起来，她抓着顾弗离的手腕，居高临下，那瞬间，她似乎成了顾弗离的王。
“我很高兴。”顾弗离说，他的吻隔着衣衫落在夏汝卿的小腹上，虔诚至极，“我真的很高兴。”
夏汝卿含着泪花点了点头，道：“我很高兴，你能感到高兴。”
原来被人喜欢是这样的感觉，夏汝卿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被顾弗离抱着，让他感受到她的存在，顾弗离就会高兴，好像夏汝卿本身就是神仙施下的咒语，能送来幸福。
原来她是如此的重要，如此的美好，那原本被周缚停折腾得蒙着尘埃奄奄一息的心情，也颤颤巍巍地在春风下开出了点孱弱的花骨朵来。
顾弗离道：“殿下，你一定不知道，你有多好。”
他说得认真，像是在神佛下起的誓言。
夏汝卿叹息，傻瓜，其实真正好的是你啊。
下午时周缚停开的是个极要紧的会，朝廷要选派一队人先往大乌议和。
这当然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但意义重大，朝廷需要向大乌亮一亮肌肉，给大乌上个紧箍咒，让他们懂得士别三日的道理。因此，人选不能不谨慎。
周缚停如今是大乌开战的理由，陈魏是极力推荐他去的，毕竟眼下大乌还不会随便要周缚停的性命，但周缚停出于慎重的考量，一直都没松口，反而把顾弗离推出去了。
探路嘛，总有机率是去当肉包子，何况顾弗离这一去，夏汝卿还是得落回他手里，一举两得的事，周缚停的算盘打得实在响。
顾弗离原本就想和夏汝卿谈这件事，他是希望夏汝卿一起去的，路途确实艰险，可若不去，落到周缚停手里，也同样凶险，倒不如带在身边，安心些。
他原本准备了好些分析利弊的话，只是眼下是一句用不上的，顾弗离最后只是抱着夏汝卿的腰，轻轻靠在她身上道：“你不和我一起去，我会想你的。”夏汝卿就同意了。
顾弗离玩着夏汝卿的手指，道：“殿下倒是一点都不害怕，真是女中豪杰。”
“跟男的比我也是豪杰，我可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夏汝卿有点受不了顾弗离黏黏糊糊的劲，她答应了顾弗离之后就迅速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下，她和顾弗离的关系不过回到从前，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
但顾弗离用行动证明了夏汝卿终归还是太单纯，为什么要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因为只有那样，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搂搂抱抱！
顾弗离捏住夏汝卿想要抽回的手，丝毫不畏惧夏汝卿瞪他的那一眼，夏汝卿没了办法，只好用言语威胁：“我若是不去大乌这趟，我一辈子都不会弄清楚你和陈魏在打什么哑谜。”
顾弗离旖旎的心思瞬间冷却，他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夏汝卿怜爱地摸摸顾弗离的脸：“你莫不是忘了我们之间还有根刺没拔吧？没关系，等到了大乌，我自会告诉你，这刺究竟是要拔还是摁进肉里摁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