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顾弗离走了后,夏汝卿便独自在军营里转。
军营里少女人,更少这样样貌美丽、身份尊贵的女人,她走哪,便引起哪儿的注意,夏汝卿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索性便直接和那些士兵聊起来了。
士兵知道夏汝卿来军营的目的,尽捡着顾弗离的好话说,夏汝卿故意道:“我听说你们最初时很瞧不起顾郎将,如今怎么倒是各个都向着他了?你们实话告与我,他究竟花了多少银子收买你们?”
士兵们不了解夏汝卿的性格,以为她是真的误会了,忙解释道:“没有收买,郎将只是为我们拓宽了晋升的渠道。”
这事顾弗离可没有提起过,夏汝卿问道:“什么晋升?”
士兵七嘴八舌道:“这还是顾郎将向赵将军提的意见,说想效仿秦穆公时的军制,拿军功换银钱,军衔!”
“对啊,这个主意很好的,每场战争我们这些小兵都是裤腰别脑袋地拼命,没道理赢了只有主将可以拿好处,要知道没有我们这些小兵,主将可打不了胜仗!”
“可总有人不相信,顾郎将和赵将军帮我们争取时,可是和那个姓周的说了很久。”
“嘘!别乱说,小心被他听见了,又要出闲话。”
夏汝卿听了不自觉点头,顾弗离是恩威并施,先用军法威慑住了这些老油条,然后又给了他们拼命的动力,操练效果当然会好了。而周缚停那儿,之所以还那么糟糕,恐怕不仅和军营中突然流传开来的秦朗的“死”因有关,还和顾弗离他们故意表现出来的‘周缚停的阻难’分不开关系。
如此一来,这事明明周缚停也点了头,士兵们却全部把恩情记在了顾弗离和赵策身上。
对此,周缚停即使察觉了也没办法,除非他想福利的速度比他们快,或者想得比他们好,不然真的很难改变,也不能去阻挠,一旦阻挠了,士兵对他的厌恶感又会上升。
可是,秦朗的事怎么突然在军营里流传开来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如此大肆传播,周缚停竟然没有怀疑顾弗离他们?他那性子,可不是容人的性格。
——除了容忍夏汝卿。
夏汝卿又问道:“赵本里被抓了后,军营里可好些?行贿的风气减了不少吧?”
她好像真的只是在闲聊,士兵们不疑有他,道:“真该早点把他抓了,要是早点抓了,秦将军也不至于出事。”
有人问夏汝卿:“赵本里都出事了,什么时候轮到姓周的呢?我听说,赵本里可是在狱里把姓周的供出来了,说是共谋!”
他们说着又气愤起来。
“秦将军真的是个好将军,有一些老兵讲,秦将军还在的时候,人人都想去虎贲军,那里不仅能学到真本事,还能打胜仗,秦将军从不藏私,有什么好的都跟士兵们分享,他不是那种喜欢把士兵当工具的主将。”
“顾郎将也不差,他好多行事做派都很像秦将军,而且他让我们练的阵法,听说和当年虎贲军练得差不多……”
“大家都说顾郎将很可能与秦将军有渊源,得到过秦将军的真传,难道是真的?”
“真不真不知道,可是跟着顾郎将,我们肯定有肉汤喝,对吧,那个阵法真的很厉害的,我们私下里对练,都没有找到破解之法。”
“我们也是……”
无论如何,顾弗离这儿的舆论战成果收效很好,他把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了,夏汝卿不想打扰讨论得兴致勃勃的士兵,正要悄悄离去,一个士兵突然说:“如果传闻都是真的,那么郎将和
公主的关系也是真的了?”
讨论声刹那都熄灭了,导致这句话特别得突兀,士兵一看连准备离去的夏汝卿也回来了,顿时尴尬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大家都在说……”他想解释的,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顾弗离刚进来的时候,传得最凶猛的就是这个了,那时所有人都在轻视顾弗离,换作任何一个人被这样针对,可能都会选择卷铺盖走人。
夏汝卿却较了真:“大家都在说什么?”
军营是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他们接触外面的机会少,有什么新鲜事都是军营里出去的人带回来的,夏汝卿想到顾弗离轻描淡写提到的“不服气”、“闹事”,感觉有些无力。
她不是没有想过顾弗离顶着免受的身份会遭到怎么样的非议,但她不在乎,她只想在顾弗离身上做个标记,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人归她所有,闲人勿碰。
可现在不一样了,当她决意不再依靠所有人,当她发现顾弗离是如何独当一面,能奔向怎样的前程时,她开始后悔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他了。
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她这般困住他,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那士兵瞟着夏汝卿的神色,道:“说他是殿下的面首。”
夏汝卿道:“是假的,我与顾弗离之前确实认识,但不是传闻中的关系。”
“是吗?”士兵有些高兴,“可是郎将怎么从来没有否认过传闻。”
夏汝卿没有料到,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没有否认?为什么不否认。”
“为何要否认?”顾弗离朗声插进话来。
夏汝卿听到时是有些生气的,她帮他澄清绯闻,为他扫开领军的最后一点障碍,这是有利于他的事,他坐享其成便是,又何必非要跳出来多嘴说一句啊。
顾弗离却不领他这个情,再次问道:“为什么要否认?”
他终于走到了夏汝卿身边,夏汝卿没有回头看他,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地停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有实感似地包裹住她,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些距离,但夏汝卿觉得两人亲密无间,那种亲密,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有种赤身裸体的感觉。
她有些恼顾弗离:“你要承认什么?有什么好承认的,我们本来就不是那样的关系,那只是个幌子而已。”
顾弗离抿了唇,没有反驳她。
他当然反驳不了,这本来就是事实,如果他反驳就是撒谎,他说过的,不会对夏汝卿撒任何的谎。
夏汝卿觉得她已然把话说得明了,顾弗离若聪明,就不该再胡言乱语,剩余的那些,就让士兵们用眼睛去看,时日久了,他们也会明白两个人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顾弗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夏汝卿下意识一挣,竟然没有挣脱,顾弗离还把手收紧了些。
夏汝卿错愕地看着他,道:“你疯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当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顾弗离道,“我只是想告诉殿下,我没有回去拿卖身契,殿下仍旧是我的主人,我仍旧是殿下的奴隶。”
夏汝卿被他大胆的发言吓了一大跳,她局促地四下扫了眼,可也不敢细看那些士兵如今的神色,她的脚趾已经尴尬地在抓鞋底了。只能低下头去,难为情地着恼道:“你又发什么疯……我要回去了。”
这次顾弗离没有再阻拦她,夏汝卿轻轻一动,便挣脱了,她赶紧快步走了回去,背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顾弗离深深地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这才回过头去,看着那些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大头兵,冷下了脸。
他不笑时,其实很有疏离感,一点也不友善,让人望着只觉冷漠,他道:“以后不要在公主面前胡说八道。”
“可是……”
有士兵说话,他冷冷地扫了过去,那士兵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郎将不觉得委屈
吗?”
奴隶在大燕的法律中甚至不是人,只是财物而已,即使被主人杀掉,官府也不会追究主人的责任。
所以何苦呢,平民日子再苦,好歹命还是自己的,而顾弗离走到今天的地位,不是没有选择,他又何必如此呢。
顾弗离目光突然柔软下来,他看着眼前一张张疑惑的神情,牵唇一笑,真若风浮桃林,春华万芳。
他道:“不委屈。”
大头兵们觉得越发看不懂这位郎将了。
等他也走了,好一会儿后,大家都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直到一个士兵拍了下大腿:“你们说,郎将是不是喜欢殿下?”
一个男人在什么时候,才甘愿付出全部,俯首称臣?
为了家国,为了爱人。
他这样一说,其他士兵才后知后觉醒悟过来。
“可是,大家不都说殿下和姓周的……在一起吗?”
在一起其实还是个很委婉的说法,原话自然难听百倍,他们想到顾弗离喜欢夏汝卿,又要告诫在先,才生硬地转了话。
于是又是长久的沉默。
夏汝卿回了帐子后,脑里还有些乱。
那些话,顾弗离私下不是没有说过,可私下说,与宣告外人,总是不一样,何况夏汝卿从来把那些话当作忠诚宣言,顾弗离需要靠这个,取得她的支持,夏汝卿也需要靠这些确定顾弗离的忠诚。
可不知怎么,当今天顾弗离缓缓地说出‘我仍是殿下的奴隶’时,短短一句话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不再是程式性的赌咒发誓,而有种托付的郑重。
夏汝卿正是为了这份郑重而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