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夏汝卿居于深宫,只听说周缚停为练兵之事闹得焦头烂额,却不想毫无带兵经验的顾弗离反倒完成得很出色,不觉惊喜道:“当真?你是如何做到的?”
顾弗离见夏汝卿终于向他露出了第一个笑脸,心里也默默地笑了,道:“是师父教我的,要领好手里的兵,既要做好他们的将军,要有能压住他们的威严,也要把他们当能托付后背的同伴,获得大家的信任。”
夏汝卿似懂非懂地听着,军营与皇城终归不一样,夏汝卿掌握着宫人地生死,所以不需要和宫人做朋友,而对于那些文臣,是君臣,有尊卑,但也有牵制掣肘,互相利用。
她道:“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要做到其实并不容易吧?”
顾弗离点了点头:“公主想要听末将详细说一说吗?正是饭点,末将让人把饭送到这儿来,吃完和殿下说吧。”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这样一来一去,就可以和夏汝卿多待好久了。
夏汝卿想了想,道:“你下午是不是还有事?”
顾弗离道:“嗯,下午需要去周缚停那儿,他召集了将领们过去,大概是为了议和的事。”
算算确实是时候了。
当时陈魏便决定了,要做两手准备,假意议和拖延时间,尽量给大燕争取更多的练兵时间。
夏汝卿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你让人把饭送过来吧。”
她没有反对,顾弗离小小的高兴了下。但那日分别时夏汝卿看他的眼神是那么冷漠,分开的这段日子里,她又经历了许多,却能在重逢时对他心平气和,这总让顾弗离有些忐忑不安。
顾弗离怀疑,夏汝卿之所以如此,很有可能是她已经不在意了。
不在意他的背叛,不在意他究竟和谁去结盟,她的愿望本就只是让大燕山河无恙,没有顾弗离永伴身边,从前在意他,是因为他有用,而现在他已经走上了正路,她自然就不用在意他了。
这般一想,顾弗离的心情有些低落下去了。
夏汝卿看着顾弗离的背影有些出神。
他撩开帘子与外面的兵说话,阳光洒了下来,斜斜打出阴影,衬得他肩膀宽厚,双腿修长,已经是个很出色可靠的人了,军营里的士兵确实对他很恭敬,他说什么都连连点头。
这才几日不见,他就已经出落得很好了,金鳞非池中之物,只要给他风雨就能化龙翱翔,而不像她,怎么也走不出那阴森的宫殿。
夏汝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苍老了,顾弗离可以奔向她的前尘,她却已经疲惫到没有办法望一眼自己的未来,甚至于,她也很怀疑,自己有没有未来。
如果大燕真能收复北国,那当然好,她也不算愧对列祖列宗,可要是不能,她和大燕一起死去,似乎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夏汝卿不再渴望有人能扶着她走出阴影,所以在被周缚停软禁起来的那两日,这是她能想出的两种未来。然而,准确来说只有一种,因为夏汝卿根本想不出来,她还能有怎样的正常生活。
顾弗离取了午膳回来,夏汝卿起身一道收拾桌子,顾弗离吃了一惊,忙道:“殿下坐着便是,一切有我。”
夏汝卿道:“我说了,我来军营不是让人来伺候的,你总要我多做做,以后才能熟练。”
还是劳动好,有点事做,可以把注意力转移掉,不像平素,只能用看书写字打发时间,心倒是能静下来,只是一不留神又容易钻牛角尖。
顾弗离看夏汝卿伸了手去食盒里端汤,他忙用手挡了下。两手交叠,肌肤接触,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让夏汝卿立刻把手收了回来,颇为不自然地道:“怎么了?”
顾弗离沉默了会儿,才道:“汤烫,殿下的手嫩,没有茧子,用巾帕垫着手才好端。”
夏汝卿点了点头,抽了随身用的巾帕出来,昂贵的蜀锦,苏绣的纹样,虽然只是小小一方帕子,可也价值一两,她便这样拿来垫手。顾弗离道:“殿下,军营中的东西粗陋,你的东西还是小心着用罢。”
他另外取了帕子来,展开来,递给她。
夏汝卿用帕子垫着手,小心翼翼地把汤碗端到了桌面上,很简单的事,可是她做起来真的好高兴,眼睛亮亮的,顾弗离看着不觉得怔怔的。
他问道:“殿下来了军营,预备做什么?”
夏汝卿道:“什么都好做,打扫收拾,下厨做饭,都可以,我不挑。”
顾弗离道:“可是这些你都做不来。营中士兵有内务要求,自己的床铺衣裳都是自己收拾的,定期要检查。而厨房更不行了,军中有专门做饭的火头军,他们需要短时间内做好所有人的饭食,菜量很大,不是你可以挥得动铲子的。”
夏汝卿听他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露出了点失望的神色:“我好像一无是处,什么也干不了。”
顾弗离故作平静地道:“谁说的,我的帐中正缺一个主管。”
夏汝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到你的营帐中做事,明显就是偷奸耍滑,挂个衔儿,罢了,没意思。”
顾弗离道:“谁说的,我睡觉的帐子我自己会收拾,可办公的那个却需要人时时清扫,整理归类文书。你知道我平日里也忙,顾不上这些,可交给旁人去做,又害怕被人泄密。而你是大燕的长公主,识文断字,又绝不会出卖大燕,正合适。”
夏汝卿道:“我下午在军中转转,看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活。”
顾弗离的手紧了紧,但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好。”
两人相对无言地用完午膳。
顾弗离注意到,夏汝卿的胃口似乎比从前好了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干过活。
用过饭,顾弗离信守承诺,陪夏汝卿在军营里转了转,顺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故事说给她听。
他虽然很希望夏汝卿可以看到他的能力,可本人到底不是会自夸的性格,所以好几日发生的事情,在他嘴里就成了简单的:“最开始进来时,他们大多不服气我,于是我随便挑了两个人比划了番,才让他们有些服气。后来练兵,也有仍旧不管的,我就当着众士兵的面,推了闹事最凶的人出来,斩了头,之后他们就不敢多说什么了,而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汝卿听得有些好奇:“我以前听周缚停说他治军甚严,动辄就军法处置,我以为高压之下,这些士兵都麻木了,你看他如今拿他的兵就毫无办法,怎么,到你手里就行了?”
顾弗离道:“周缚停拿他的兵没办法,是因为他没有办法让他的兵相信,去战场上他们是可以活下去的。他那个营地里有很多的谣言,说他会为了地位出卖自己的兵,就像当年出卖秦大将军一样。”
夏汝卿住了脚,随即紧张地四处一看,好在他们只在主帐附近走走,而顾弗离为了防止夏汝卿尴尬,先让站岗的士兵退出去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别人能听到。
她压低了声音,焦急地道:“这谣言是陈魏散播的?你们疯了,这时候搞内讧。”
夏汝卿诚然厌恶周缚停,可最大的恶意也只是削弱周缚停的权力,而不是这样激进地去夺权,毕竟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大燕更重要。
“防微杜渐比亡羊补牢好。”顾弗离道,“大燕江山永固,不仅需要打赢大乌,还要杀了周缚停。”
夏汝卿道:“可是……”
“嘘。”顾弗离的手指突然抵上她的唇,他从未有这般亲昵主动的动作,夏汝卿的身形一僵。
顾弗离道:“殿下什么都不用知道,那些脏的臭的事,我会做好的,决不让它们来脏了殿下的手。”
夏汝卿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听到这么荒唐的事后,她却可笑地拥有了当初没有的勇气,生出了询问顾弗离选择陈魏而抛弃她的理由,可是,她又没来由地害怕听到那样的理由。
害怕自己又在可笑地自作多情。
顾弗离看她不说话了,神色也萎靡下来,恹恹的,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了。
顾弗离想伸出手,碰碰她,可是又不敢,曾几何时,他们连接吻这样的事都做了,可如今,明明相对而立着,近在咫尺,却连触碰都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来,当真是咫尺生出天涯远来。
过了好会儿,夏汝卿才慢慢地道:“陈大人是有主意的,你也是,现在你跟了他,就该知道他许多事都爱自己决定,只把结果告诉义山,所以他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顾弗离,你要把握好,我不希望最后是你们害了大燕。”
顾弗离咬了咬牙。
夏汝卿只是知道了他们要对付周缚停便有这样大的反应,顾弗离不敢想象,如果最后她知道了这破釜沉舟的真相后,又会怎样看待他,是和周缚停一样,不择手段的人么?
可他本来就是如此啊,为了报恩,为了能实现抱负,甚至都甘愿以面首的身份留在她身边,可见对于他来说从来都看重结果,而不在乎手段。
他原本的面目如此丑陋,夏汝卿会不会更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