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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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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同平章事向夏汝卿长揖到底,依照礼遇,夏汝卿应当立刻把他扶起,以示君臣一心,可是她没有。

    陈魏眼中只能看到那双软缎鞋了无生气地驻足片刻,然后离去,脚步不算稳,但很坚定。

    那瞬间,陈魏突然生出些遗憾来,倘若夏汝卿是个男儿身,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这大燕的时局恐怕就不会如现在这般绝望。

    因那王府里的府兵侍卫都被顾弗离揍得起不来,是以陈魏走进王府时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他一眼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虽不意外,但还是愁苦地皱了下眉头。

    他道:“王爷息怒,此事不宜大动干戈。”

    周缚停恼恨着顾弗离的没眼色,原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民,被夏汝卿利用而不自知,居然真想要上位成功,把他取而代之,不可不谓狼子野心,因此对他怒目而视。

    而顾弗离丝毫没有退让,这个一无所有的贱民从不知晓退缩,骨头如钢筋铁打般的硬,就跟他死去的师父一样,这让周缚停在恼怒中隐隐有了几分忌惮。

    就在这时,陈魏插话进来,打破了两人蓄满怒意快要再打起来的氛围,周缚停的情绪立刻找到了其他宣泄的窗口,把矛头掉转指向了陈魏:“陈大人这么快赶过来要为新的附庸擦屁股,不知道有没有后悔,竟然招了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东西?”

    陈魏从容道:“无论如何,在殿下开口否认顾弗离的身份之前,他都是殿下的侍卫,应当尽保护殿下的职责,因此,王爷可以指责顾弗离的行为鲁莽不留情面,但不能说他错。”

    顾弗离的身子摇晃了下,面容是被踩中痛点的苍白。陈魏知道是夏汝卿不要他了,看来夏汝卿是真的心意已决,没有给他任何挽回的余地。

    陈魏道:“顾弗离以一己之力,扫平王府的护卫,冒犯了王爷的尊威,让王爷大怒不已,确实是他做的不对。可我也听说,事情起因是王爷打晕了殿下,这事若要细细算起来,还是王爷更错一些,何况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王爷也不想把大燕江山让与蛮夷,而被后世唾骂,所以,依我看来,此事还是息事宁人为上佳。”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文书,那文书粗略一扫,便知与大燕的制式不同。周缚停也曾在边疆驻守,与大乌王庭有过往来,对这文书很熟悉。

    简直就是美梦中惊起的一声尖叫,把人从中拔起丢出,失魂得心悸不已。

    周缚停接过了文书,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陈魏的语气倒是平静,让人没有办法听出他的态度:“这是份战书,大乌王庭终于打算打着太上皇的旗号,挥师南下,清君侧。”

    周缚停拿文书的手一颤,这绝对是场噩梦,他下意识质疑:“怎么可能,孤明明和王庭约定好,大燕每年供给王庭黄金白银万两,锦缎万匹,牛羊马万匹,相应的,大乌永不南下犯我大燕!”

    就是有这样的约定,周缚停才能这般高枕无忧地养废了他的兵,结果现在大乌竟然出尔反尔了?不是说,利益结出的同盟最可靠么?大乌怎么能出尔反尔?

    周缚停道:“愚蠢,孤再三与他讲明,江南之地,岭南之方,雨多露重,瘴气弥漫,非北方蛮夷可以适应。而北方六郡土壤肥沃,平原辽阔,已经足够让他们安居乐业,何必非要觊觎南方再挑战火,届时又是生灵涂炭,他蛮夷必当损失惨重。”

    陈魏道:“可能大乌也不觉得攻打临安,会有什么损失吧。”

    周缚停听出了陈魏的嘲讽,却无从反驳。他只是又看了遍文书,忽然察觉出了其中猫腻,道:“这倒是巧,顾弗离才刚放弃了步兵校尉的职位,以游击将军的身份入了军营,这大乌便来战书,这是紧赶着给他送立功的机会啊。”

    顾弗离道:“战场之胜,非一将之功,若大燕再败,便退无可退,日后就算你想要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恐怕也没有地皮让你去剥削百姓了。”

    周缚停道:“南北之间有大江天险阻隔,孤不信大乌当真敢冒这个险,北方多旱地,他们畏水也不会水。”

    顾弗离道:“当真只有兵临城下才能让你清醒吗?”

    周缚停道:“孤足够清醒,孤只是怀疑,朝中有人与大乌勾结,想让大乌发起战争,以谋求他们的私利。”他转向陈魏,“陈大人,大乌这檄文写得文采斐然,可是很有《讨武氏檄》的风采,你说从不受大燕文化熏染的大乌,是怎么写出这样引经据典的檄文?”

    陈魏淡淡地看着他:“北国六郡,是大燕的六郡,两年时光,足够让大乌在那里建立起政权了。王爷,我言尽于此,各种利弊还望王爷好好分析,顾弗离我便先带走了。”

    周缚停并不是宽容的性子,可是如今大乌把他逼住了,赵本里为首的那帮东西有多废物,不久前赵本里就给他来了一场活体表演,所以顾弗离作为不多的可以派上用场的人,周缚停还真不能动他。

    毕竟真不能把大燕的江山彻彻底底全部给了大乌吧?而且这大乌的檄文在不停地否认他地位的正当性,周缚停更不能赌,到时万一真玩脱了,到时候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

    这种事,根本就不是简单的成王败寇。

    这份檄文,到了大燕已经有段时间了,顾弗离虽未亲自读过,但也是知道内容的,所以这件事对于他和陈魏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他只是问陈魏:“方才陈大人可是见到了殿下?她怎样?”

    陈魏道:“殿下比我以为得要出色百倍。殿下对我们的安排一无所知,却仍旧能在信息缺失的情况下,快速反应过来,并且做出了最为妥当的决定,顾弗离,你也不能拖她后腿才是。”

    顾弗离隐隐心动,先前绝望的心又重新死灰复燃起来,他带着些希冀道:“大人的意思是,殿下是猜到了我们的谋算,因此才这般决定?”

    陈魏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殿下住进皇城,陪伴陛下,是极妥当的。”

    顾弗离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殿下她,还好吗?”

    其实顾弗离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夏汝卿敏感多疑,突逢变故哪能轻易解开心结,这一次终归是他的错,可是……

    陈魏看出他的内疚和心疼,道:“我可以看出殿下情绪不佳,且身子也不好,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依然没有感情用事,而是用理智选择了最正确的一条道路,她是时刻记着自己肩上担负着的使命,这才是一国公主的格局,所以顾弗离,你不能感情至上,坏了大事。”

    他沉下声来:“此次是兵走险招,若是这一剂猛药下去还救不了大燕,那往后史书上被唾骂的就是我了。”

    在周缚停的主持下,当下时局维持住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大乌有大燕每年的“贡品”,加上大江天险阻拦,所以王庭内部一直无法达成南下攻打的统一意愿。

    而国内的朝廷运转离不开文臣,加上陈魏等人早年的经营,与文武两派自来的分歧,让周缚停没法对文臣动手,同时又因大乌这一外敌的虎视眈眈,让他无法真的篡位。

    而周缚停手里那些鱼肉百姓欺压文官的武将让陈魏又对他们没辙,即使手里早就掌握了一堆可以逮捕他们的证据,但也不敢真把他们下了狱。

    所以,渐渐的,大乌王庭、陈魏、周缚停三者竟然形成了一个鼎足而立的局面,大燕的王室竟然慢慢地被排除在外。

    夏汝卿正是察觉了这点,透彻地了解了王室衰微的真正含义就是无法掌控群臣,反而是王室沦为了群臣加码的棋子,所以才会在比试之前向陈魏提出了一个建议。

    让处在大乌王庭的太上皇向周缚停施压,告诫周缚停不要轻易动了篡位的念头。

    太上皇当时北狩,朝中大臣为了避免国主落入敌人之手,导致整个国家被威胁,所以迅速另立君主,而把这个所谓的太上皇有意无意地淡忘掉。

    手里的人质榨不出价值来,绑匪们都觉得他多余,但因为他到底还是个太上皇,还有点政治利益,所以又舍不得把他杀了,索性就这么养着。

    养了两年,这中间到是让大乌分出两派了,一种是觉得既然大燕也不在乎这个太上皇,大乌养着也费粮食,还是送回去算了,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和平。

    另一种则是狼子野心,想用太上皇的名义打下江南,但因为每年都可以白得那些金银牛羊,这个想法又被压制住了。

    所以夏汝卿提出的这个建议,其实是借了这点微妙平衡。

    她想把信送到鸽派的手里,然后再转交给太上皇——反正太上皇如今备受冷落,大乌人都不关心他,只有鸽派的几个人还肯和他走动,所以这事做得隐秘些,也不难办。

    陈魏不知道更深的事情,夏汝卿是否有考虑过,但她的提议相当于打开了恶的念头,让陈魏止不住地想,如果把这个平衡打破呢?

    如果大乌真的来犯大燕呢?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事有多危险,他根本是堵上一个王朝的国运,千万百姓的性命与他一家老少的命,和十八代祖宗的名誉在冒险,可是如果不去做,大燕真的还会好吗?

    大燕已经失去了泰半的国土,江南地区的土壤和地形都不比北国,适合种植庄稼,豢养牛马,朝政课税本就足够重了,周缚停还要往大乌送那么多的粮食锦缎牛马金银,对于百姓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那些县令递上的折子里说,百姓为了活下去又开始易子而食了,“两脚羊”的噩梦再一次残酷地降临在大燕的国土上。

    现在百姓还没有瘦到只剩骨头架子,还有点油水可以刮,周缚停还能尽大燕之力谋大乌之欢心,往后呢?

    这个日薄西山的朝廷的命运,陈魏闭着眼都能想出来。不是大乌南下,再一次国破家亡,上演一场场屠城的悲剧,就是百姓受不了起义,等着这边乱成一锅粥后,大乌趁虚而入,把悲剧加重。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血淋淋的,与其如此,不如趁着还有力气,还有余粮,赌上所有的一切,大闹一场罢。

    这是陈魏脑海里形成后再也难以磨灭的惊世骇俗的想法,他没有办法和其他同僚说,因他知道那些在乎名誉的同僚势必不会同意,甚至有可能还会竭力反对。

    陈魏不想在这种事上消耗没有意义的人力浪费,所以他只告诉了顾弗离与赵策这两把刀。

    出乎意料,顾弗离答应得很快,犹豫的反而是赵策。

    赵策还问顾弗离:“听殿下说,你这人素来最能体恤百姓,现在如何能这般快地抛弃他们?”

    顾弗离先是认真地纠正了他的说法:“我不是会体恤百姓,而是我本来就是百姓,那些贫苦就是过往一日三餐的困境。”

    然后才说:“陈大人此招,相当于刮骨疗毒,很痛也很危险,但是不做就没有办法痊愈。与其让我们在无望中饿死、冻死、过劳死、被人吃了,还不如殊死一搏,或许还能搏出个太平盛世来。”

    赵策道:“但你要如何说服永嘉?她肯定不会同意的,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没有一个人能保证这个决定,会不会让百姓滑落地狱。”

    顾弗离道:“那就不要和她说。”

    他回答时,虽然声音轻,但速度快,也没有任何的犹豫,赵策说话时语气意味不明:“原来你对永嘉也不全交付了真心,你装得不错,可真是把她骗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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