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周缚停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些天来他还是头回觉得心胸舒畅,他讥嘲道:“别自作多情了,永嘉在乎你吗?”
顾弗离抿住了唇,直直地看着夏汝卿。
他并不在意周缚停挑拨离间的话,他只在乎夏汝卿的态度,可是夏汝卿似乎没有任何回应的打算,反而皱了皱鼻子,把目光移开了,嘴角微微往下捺,似乎有些不耐烦。
顾弗离看到的时候,心头一冷,烈日炎炎下,从心脏凝滞开始,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涌动,手脚变得冰凉,他的思维与他的身体一般僵硬,所有的知觉意识都停留在夏汝卿移开目光的刹那,反复回忆,像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殿下,”他滞涩的开口,软软的语音里带着卑微的讨好,“是我来迟让你受了委屈,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会及时赶到,再也不迟来了。”
只有上苍才会知道当顾弗离遥遥看到周缚停带走夏汝卿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他再也无暇顾及那些贺喜的人,与提携他的陈魏,立刻从高台上跳下,拨开人群往外追去。
马车跑得这样快,他拔足跟在后面,绝望得像是逐日的夸父,后来马车终于把他甩下,他没了法子,只能另外抄了近路跑去了公主府等着,然而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周缚停回来。
顾弗离这才醒悟,可是原本就关心则乱的思绪如今更是乱如麻,他走出公主府时,双足都是麻的,他急剧地思考着周缚停能把夏汝卿带到哪儿去。
但是他没有想到。
他对周缚停和夏汝卿的过往一无所知,所以他只能茫然无措地沿着街道一家家问过去,可见过摄政王府的马车从这儿经过?
不久前才打败了赵本里的顾弗离,本该是临安城里的一则传说神话,可是现在,他把自己拽下了神坛,又成了那个恋爱纠缠故事里被抛弃、被出局的可怜虫,可笑的是,这可怜虫还没有认清现实,还在渴望着挽回一段本就不该属于他的感情。
顾弗离能从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中读出这些,可是他并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与嘲笑轻蔑,他只是想着,现在夏汝卿又在遭遇什么?这是不能深想的问题,想一下,心脏就刺疼,又急躁恐慌起来。
后来,竟然还是陈亦铮拽住了他,顾弗离已经注意不到当时陈亦铮的神态,他只记得陈亦铮指责他:“你怎么在这儿?周缚停都带着殿下去红袖阁走了一圈,殿下不知因何晕迷过去,现在被带回了摄政王府。”
顾弗离竟然还低声道了谢,然后不顾一切地推开陈亦铮,完全没有想起多问一句家里如何,急转掉头往摄政王府奔去。
摄政王府一如既往的傲慢,连那些门子都嚣张无比,顾弗离最初还肯请人传话,已经用光了对摄政王府为数不多的忌惮,此时见如此,索性半分面子都不给,直接杀了进去。
他撂翻第一个人时,周遭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开玩笑,这可是摄政王府,连官员的马车经过府前,都要小心翼翼避免车轱辘声打扰到周缚停清净,而这顾弗离竟然敢直接在摄政王府动手,打摄政王的人。
当真是反了他!
源源不断的府兵侍卫聚集过来,可是顾弗离红了眼,若是从前还有几分余地知道理智,现在已经彻底不管不顾,甭管眼前有谁,削了再说。
一时之间,地上树上屋檐上都躺满挂住了人,但顾弗离仍旧不知疲惫,他像是把锋利的长刀,只顾厮杀开一道路,能让他去救夏汝卿。
他这样担心着夏汝卿,却不想夏汝卿根本都不想见他。
顾弗离的呼吸都凝滞了,他并没有怪罪夏汝卿,而是第一时间去反省他的过错。
一定是他来得太迟了,之前竟然还信誓旦旦地说会永远在夏汝卿身边保护她,可是这一次,他竟然来得这样迟,让她单独与危险的周缚停待在一起这么久,所以确实是他的错。
顾弗离认清了他的错误,也不想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他只是希望夏汝卿还能再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但是夏汝卿显然已经失去了兴趣,她也没有理会周缚停,只是下意识拢了下外衫,拢了个空,才想起自己衣冠不整来,她叹气似地放下了手,道:“本宫回去了,你们要打,慢慢打。”
她走了两步,仿佛才想起似的,道:“对了,游击将军看什么时候合适,来公主府取一下你的卖身契。”
这话仿佛五雷轰顶,顾弗离不可置信到绝望:“殿下你不要我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最后封赏公布的时候,夏汝卿会有她的想法和脾气,可是她再骄纵任性的时候,都有几分理性,能平心静气地与他沟通,并不会如此感情用事,连一句解释都不听,直接把他扫地出门。
夏汝卿的反应在顾弗离的预计之外,让他顿生一种失控的无措感,他干涩地道:“我有话与殿下说,殿下……”
夏汝卿道:“本宫与你无话可说。”她顿了下,转向周缚停,“忘记告诉你了,本宫决意明日搬进皇城与义山同住,你把通行的令牌给本宫。”
周缚停道:“何必要进宫,搬来搬去也麻烦,不如直接住到王府来。”
夏汝卿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珠看着他,周缚停心就疼软了,不忍心再说下去:“马上找出来给你,我安排人先给你扫出寝殿,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劳顿了,先在王府里歇着。”
夏汝卿道:“同样的话,还要本宫再说第二次?”
那句“你的床脏,让我觉得无比恶心”简直比紧箍咒还要好使,想起来就觉得头疼,周缚停再也不想听到第二遍,这次是床,下次也不知道夏汝卿会不会说他本人脏,他不敢再说下去惹恼夏汝卿了。
夏汝卿懒得再和这两个男人继续纠缠下去,径直绕过他们往外走去。顾弗离拔足跟上,却被周缚停抬手拦住,周缚停阴沉着目光:“这摄政王府岂是你可以来去自由的?这事还得由临安府尹来定。”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肯轻放了顾弗离,要给他判个私闯王府的罪名尝点苦头了,顾弗离不信夏汝卿没有听到,可是从前肯挺身而出,在周缚停面前护住他的人,此时却毫不留情地离开了,步子连停顿都没有。
比起顾弗离被抛弃的痛苦,周缚停倒是生出了几分风水轮流转的痛快来,他以一种“你也有今天”的目光嘲讽着顾弗离,道:“永嘉自来在乎小皇帝,把守皇城的差事看得跟眼珠子一样重要,你是怎么敢利益熏心到和陈魏一起,把最后的封赏改成游击将军的?”
顾弗离私会陈魏的事对周缚停来说并非秘密,根据密探交上来的情报看,还是顾弗离主动提出,觉得步兵校尉的职级太低,满足不了他的野心,而陈魏正有往周缚停的军营塞人的打算,于是一拍即合,瞒着夏汝卿改了封赏。
陈魏过来假模假样商量时,周缚停也就很快答应下来,原因有二:首先从前是没有查明顾弗离的底细,这失策地把步兵校尉的位置给出去,其实这位置完全是虽位卑但关键,周缚停知道赵本里的底细,所以也在后悔。
其次,顾弗离主动放弃步兵校尉一职,对夏汝卿的打击势必很大,届时不怕夏汝卿介怀,如此一来,她便再也不能和顾弗离演下去,就只能乖乖回到他身边。
因此陈魏这一来,对于周缚停而言,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他没有太多思索就答应了下去。
果然,能亲眼看到顾弗离被夏汝卿丢了,当真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还要让人高兴。
或许都不用等顾弗离进军营,就能把他处置了,周缚停简直心满意足。
夏汝卿畅行无阻地走出摄政王府,便看到了那辆等候多时的陈府马车,她没有任何意外地牵扯了下嘴角,却视它为无睹地往前走去。
“殿下。”还是陈魏手臂上搭着件披风,从马车上下来叫住她,“若是不嫌弃,暂且用臣的衣裳避个风吧。”
夏汝卿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他,像是在等他走过来。
陈魏果然撇下随从,走了过来,把披风递给了夏汝卿,然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道:“殿下可想过,顾弗离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地冲动救你,身上担了多少的风险?”
夏汝卿才不接这茬:“他担再大的风险,只要还对你有用,你就一定会来救他,果然,你来了,因此他并没有什么风险。”她似笑非笑,目光冷了下去,“看起来,二位合作得很愉快。”
陈魏道:“臣对大燕忠心耿耿,希望殿下能谅解臣一些谋算。”
“是啊,你们都有苦衷,都要本宫谅解。”夏汝卿声音轻得像阵风,“那谁来谅解本宫的?”
背叛了王室给周缚停提供毒药的太医,听命于周缚停的黄门宫娥,装聋作哑的文臣,助纣为虐的武将,都有苦衷,唯独她不能有,是这样么?
夏汝卿喉咙发紧,道:“本宫方才验过了,陈大人历来说得是极,那周缚停确实对本宫有几分不舍,所以你们去筹谋你们的,那被弃了的步兵校尉一职便由本宫来当,在你们还不能保护义山之前,本宫与他同进同出同吃同喝,势必把两条命拴在一起,以赌周缚停的心软,不害义山的性命。”
她说这话时,即使已经在尽力压制,可是还能察觉到那些不肯低头的怨气顽强地冒了出来。
但陈魏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冷冰冰地道:“殿下顾全大局,肯为江山社稷牺牲,臣不甚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