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顾弗离的心脏抽搐了下,疼得他快窝起胸来。
夏汝卿的钗发全乱了,摇摇欲坠地挂在发尾,她的泪水浸湿了全素的脸庞,眸色破碎,扬起的脖颈修长脆弱,衣衫不整之处,是一痕痕的白皙细腻。
顾弗离一时只觉气血涌上头,那瞬间,他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周缚停贵为摄政王又如何?周缚停能影响整个时局又如何?不就是条命?大不了他把命抵给他,什么时局,也不重要,如果这样的时局注定要用夏汝卿去换,那就换个时局就好了。
他手指反捏,就要把碎瓷盏向周缚停的割去,夏汝卿哽咽道:“顾弗离。”
那语气里的破碎,无助像是点穴般把顾弗离的动作点住,他顿了顿,下颌线绷得很紧,是尽力把弥漫到眼眸的杀意退回去,然后才慢慢转过身去。
夏汝卿滴着泪的下巴支在膝盖上,她道:“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顾弗离哑声道:“好。”
他扯过毛毯给夏汝卿裹上,然后把裹成团的夏汝卿抱了起来,夏汝卿自觉地在他的怀里找到位置后,用脸颊蹭了蹭,温热的泪水渗进了衣衫,和顾弗离的胸膛贴在一起,随着他的心脏起伏着。
那瞬间,顾弗离只觉得心口气闷无比。
但夏汝卿深深叹息,以一种幸运的、满足的口吻道:“幸好你来了,顾弗离,我比破庙的那个姑娘运气好,是不是?”
顾弗离抱住她的胳膊收紧了些,半晌,他才答出一个哽嗓的:“是。”
夏汝卿靠在他的怀里,充满安全感似的,缓缓闭上了眼。顾弗离的下巴在她松软的发顶上蹭了蹭,转身,就要出去,脚边传来呻/吟声:“永嘉。”
夏汝卿的身子就僵住了,她瞬间睁开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过了会儿才凝住神,往地下一瞥,周缚停已经醒转,摸着流血的后脑勺向她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时,神色都很复杂。
周缚停顿了会儿,抬眼看向顾弗离,用更为复杂的语气道:“你竟然没死。”
顾弗离冷道:“我死了,好叫你欺辱殿下吗?”
“欺辱?孤与永嘉就要成亲,你管未婚夫妻培养感情的事叫欺辱?”周缚停起身踢开偷袭他的茶盏,“永嘉,就因你不管束仆从,所以才叫他说出这样无理的话来。”
夏汝卿道:“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后身亡,父皇远在北国,没有人能为我的婚事做主,我没有要和你成亲。”
顾弗离道:“王爷,听到了吗?殿下不想和你成亲。”
周缚停道:“陛下会赐婚的。”
夏汝卿脸色一变:“周缚停你敢去威胁义山!”
周缚停温言道:“这怎么能算威胁?陛下是永嘉的亲弟弟,他自然也想要姐姐能得到幸福。”
夏汝卿道:“我和你在一起,不会有任何的幸福。”
周缚停脸色微变,道:“撇开红袖阁之事,永嘉,我们恩爱了两年,这是你不能否认的事。何况红袖阁的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燕男子狎妓本就是个时尚,若是他们的夫人如你般在意,个个都要绝婚了。便是没有花魁,我府里也有那些侍妾,你从前就不在意她们,缘何如今要在意起一个只是逢场作戏的花魁?”
夏汝卿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得发抖,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反驳。嫉妒是女子最丑陋的本性,甚至是七出之一,每个女子从记事开始都被教导着要做个大度的女子,因为除了大度她们别无他法。
难道你真的能找出一个不狎妓不纳妾没有通房,能把身子干干净净交给你,还为你干干净净守住身子的男子吗?
不可能的,别痴心妄想了。
男人为了多拥有几个女人,制定了一夫一妻多妾多通房的婚姻,规训了女子的秉性,兴起了狎妓的风流,甚至还培养起了对女子饱含偏见的舆论氛围。
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钳住夏汝卿脖颈的剪子,把她所有的嫉妒、委屈、难过、愤怒剪掉,让她哑口无言,让她承认自己的无理取闹。
没有一个人会理解夏汝卿的,甚至那些饱受丈夫冷落的女人也会成为帮凶,斥责她的痴心妄想,规劝她放弃幻想。
就在夏汝卿脸色难堪的一点点把话咽回去,周缚停露出占据上风的满意神色时,顾弗离开口了:“据我所知,过去两年,殿下从未踏足摄政王府,你便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周缚停道:“永嘉不去,自然是因我没有叫她去,后来……”
后来就是想叫她去,她便也没有再应过了。
周缚停皱眉道:“是在和我赌气吧,我承认,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能和永嘉走下去,因此没想过把她带回王府,大约正是这样子才叫永嘉误会,以为我只把她当作外室,其实我是一直把她放在心上的。”
顾弗离道:“真的是这样吗?”
周缚停有些恼火:“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你又知道什么?”
顾弗离道:“我便是知道,殿下贵为公主,富有五湖四海,从前太上皇视殿下为掌上明珠,连天上的月亮都愿意为她摘下,这样长大的殿下,从不胆怯,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若是她愿意去摄政王府,她会说的,可是她有说过或者暗示过一次吗?”
周缚停觉得最末一句,顾弗离几乎是在嘲讽他了,周缚停险被那讽刺激怒,可目光触及到夏汝卿的神色时,心狠狠地一顿,然后无法控制地凉了下来。
夏汝卿错愕无比地抬头看向顾弗离,继而抿嘴满足地笑了,明明眼角的泪水还没落干净,可是她笑得好漂亮,眼睛弯成月牙,轻巧地落下轻盈的弧度,冷冷清清贴挂在心头。
然后不可控的,周缚停在满心的凉意中意识到了一件事,夏汝卿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一次摄政王府,以及那些姬妾。反而是他回府时,那些姬妾会掩饰着却又迫不及待地说起关于夏汝卿的事来,足以见到即使她们的手脚有限长,但也在竭尽可能地打听她的事来。
但夏汝卿一次都没有。
姬妾的反应是正常的,因为她们爱着周缚停,因此嫉妒夏汝卿,担心失宠。可是,夏汝卿这般冷淡,究竟是因为不爱周缚停,还是不担心失宠?
对于这个问题,周缚停根本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因为连他都得承认最初那大半年,他对夏汝卿很差,什么失宠,根本连一点宠爱都没有。
所以答案只有那一个,夏汝卿并不爱他。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多少个夜晚,他处理公务到三更天,夏汝卿也在灯下等他,困得不成样还记得吩咐婢女给他煮完酒酿小圆子。天寒后,她会给他备好毛绒衣衫,在他出门前把烧好的手炉塞在他怀里。天暖后,她记得用冰湃好果子放在水晶碗里,一颗颗喂给他吃。
这些点点滴滴的恩爱聚在一起,周缚停不相信夏汝卿当真对他一点情谊都没有。
周缚停道:“永嘉,你来说。”
他顾弗离算什么?没有经历过那些,如何敢妄言他周缚停和夏汝卿的关系?何况顾弗离本就是个面首,仰仗着夏汝卿才得了些体面,自然要把这些宠爱牢牢握在手里,所以才会如此这般绞尽脑汁地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定是这样的。
周缚停目光灼灼地看向夏汝卿:“他说的一切都不算数,永嘉,你来告诉他,你是爱我的,对吗?”
夏汝卿顿了半晌,才道:“周缚停,我问你,你梳笼花魁,和她在香山温泉胡闹的时候,可有一刻钟想起过我?你想过我知道这些心里会怎样想吗?会面对怎样的非议吗?”
周缚停住了嘴。
如果说夏汝卿只是抓着他梳笼花魁这点不放,那周缚停可以用天下男子的通病做挡箭牌,可是,夏汝卿偏偏问他这个,简直就是打蛇打中了七寸。
他那时在想什么?在想夏汝卿对他来说,也不过如此。他在拼命证明这点,只是最后失败了而已。至于那些非议,他都打算放弃夏汝卿了,那么无论夏汝卿日后面对的是洪水,还是野兽,都与他没有关系,他没有心情去关注。
他曾经对夏汝卿这般残忍,这是周缚停没有办法承认的事。
因此,周缚停只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再揪着它们不放了,重要的是将来,我向你保证,那些事将来一件都不会发生。”
“你自以为的恩爱也是过去的事,那为何又要揪着不放?”夏汝卿道,“同样是翻旧账,你翻得,我翻不得?”
顾弗离似乎没忍住,笑了一下,恰到好处的一声,像是在帮腔,周缚停既恼且怒地瞪了他一眼。
夏汝卿道:“我今日偏要把旧账翻个痛快。周缚停,不久前我们马车在街上相遇,我知道你在看,却仍旧纵容你的姬妾当众贬低我,羞辱我,那时,你可有曾想过不应该这样伤害我?”
“方才,我说过一万遍我不想,我哭着求你,你为了满足你的欲望,不曾停下,那时你又当我是什么?泄/欲的工具?这样的我,比外室和通房,又高贵在哪里?王爷所谓的爱,我当真是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