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陈魏道:“殿下蒙受委屈多年,却不曾与臣等说过只言片语,臣等感念殿下心怀家国,在此拜谢殿下,臣等亦相信,殿下既然心系社稷,这次也能为国献身。”
他从善如流地说毕,然后带头作揖,其他臣子看了,也纷纷跟上,整齐划一中透露着的是走流程的敷衍。毕竟对他们来说,拜谢之后的请求,才是重点。
顾弗离抿了抿唇,道:“无耻。”
那先前的大臣指着他道:“你怎么回事?区区一个面首,也敢在我等面前放肆,殿下,你不教训你的奴才,给公主府立个规矩吗?”
夏汝卿被顾弗离的身子挡了个严实,顺理成章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不在乎顾弗离,只关心现在的夏汝卿究竟作何感想。
倒是赵歇突然出声道:“刘大人,朝廷议事向来以理服人,不问官阶高低,自然也不看出身,你说事便说事,何必揪着顾弗离的身份不放,他哪句话说错了?”
刘嘉骏未曾想到向来与文臣交好的赵歇居然会帮外人说话,道:“他本就没资格进这书房,没资格开这个口!”
赵歇道:“既然你们嫌顾弗离没资格,那我便替他说完余下的话。列位大人打的如意算盘,我也清楚,你们没有信心阻止周缚停,所以才鼓动殿下去向周缚停低头,此事代价本来就小,也牺牲不到你们头上去,所以你们乐得见成。可是各位有没有想过,这次低头,你们是把朝廷的脸面又折进去了。”
赵歇为人言语向来是横冲直撞,不给人留脸面的风格,若是放在从前哪个文臣心胸狭窄一些,还能寻机睚眦必报一番,但如今赵歇不仅是少数与文臣走得近的武将,还是得罪了周缚停依然能全身而退的活招牌,因此也不得不忍了他的狗脾气。
陈魏沉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周缚停擅权专政,受委屈的不止殿下一人,别人不说,单看左大人便知晓,堂堂兵部尚书,被欺负的只会如妇孺般哭泣抹泪,他心里也苦,但为了大局,还是得忍辱负重。”
左瑛用袖子作抹泪状,但还是挺了挺胸膛。
赵歇道:“左大人对周缚停是无济于事,才连虎符都保不住,可是今日谁说殿下没有破局之法?只是各位大人太过注重脸面,害怕再次输给周缚停丢了脸面,才如此迫不及待强迫殿下。”
陈魏有些诧异:“殿下有法子?”
感谢顾弗离挡在身前,夏汝卿已经收整好了情绪,道:“确实有法子,只是因为需要各位大人的帮助,因此本宫才亲自来寻各位。”
左瑛忙道:“殿下有何法子能阻止了这次武科考?”
夏汝卿缓步走出,迎上他的目光:“依本宫看来,这次武科考就得办。”
左瑛哑然失声,去看陈魏,神情写着斗大几个字“这不荒唐吗?”
陈魏道:“臣愿闻其详。”
夏汝卿道:“各位大人是否有想过,面子一事是可以一分为二看待的。这次武科考,若是周缚停败,顾弗离胜,丢脸的其实是他,各位大人也正好借机找到借口,整肃军营,插进去几个自己人。”
左瑛道:“第一件事就做不到,周缚停手下的兵,都是上过战场的,你这个看着文文弱弱的面首,如何赢他?”
顾弗离疏离淡漠的眼眸轻轻一动,竟让左瑛感觉到了些许的凌冽,他有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赵歇道:“我刚与顾弗离比试过,他身手上乘,是武将之才。”
各位大臣也惊住了,赵歇的军功是实打实地砍人头挣出来的,能跟一个尸山火海里拼杀出来的将领打个有来有回,还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难道这顾弗离果真有些本事不成?
可倘若真有本事,他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做一个面首?
顾弗离淡道:“只是幼时学过些武,南渡时杀过些人罢了。”
赵歇道:“列位大人也是亲历过南渡的,有些走得慢的,缺军队保护的,也遇到过些马匪水贼,命丧他们手中的也不是没有,因此诸位应当知道这一路的凶险与战场几乎无异,顾弗离能把一家老小全须全尾带到临安,足见他的本事。”
如今在书房的大臣品阶高,自然是头几批走的,没亲历过这些惨事。但一路上他们也看到许多,到了临安后,也听下属谈论过许多,因此赵歇的话信了大半,看向顾弗离的眼神就变了。
赵歇道:“周缚停统揽三军,在他手下训练出的兵若是输给了一位面首,诸位,周缚停的面子都挂不住,届时的场景想来会极精彩。”
左瑛道:“这还是一样,顾弗离一个面首,上了武科考,赢了还能做官,你要天下读书人如何作响?”
夏汝卿反问:“敢问左大人,天下读书人又是如何看待秦穆公与百里奚,齐桓公与管夷吾?圣人明君向来懂得不拘一格用人才,怎么偏我们今人连圣人明君的万分之一都学不来了?”
左瑛没想到可以反驳的话,只能闭嘴。
夏汝卿接着道:“届时哪个读书人有话讲,本宫一概负责他的食行费用,还免费帮他做把武器,叫他亲自下场也跟周缚停的兵会一会,看他能不能赢。”
左瑛道:“便是这顾弗离确实有几分本事,你也说了,周缚停训出来的兵,能差到哪里去?”
赵歇道:“左大人很久没有翻过兵部的账本了吧?虽则如今军营的事务都被周缚停把持着,但左大人也该时时关心,方能知己知彼。”
左瑛被说得面红耳赤。
刘嘉骏是户部尚书,此时却能说上话来了,毕竟周缚停在兵部再横,也得到户部去报销账单。他道:“兵部这些年的用度花在军械上的少了很多。”
陈魏道:“银子并不少。”
刘嘉骏道:“是这样的,银子照样支去,但买回来的军械少了很多,臣还依稀听说,军营中拖欠军饷之事并不少见。”
夏汝卿点头道:“周缚停手下的兵,好斗狠勇,鱼肉百姓,确实是没有问题的,可平时疏于训练,对打战漠不关心也是事实,只因最顶上那几位只顾着揽政敛财,坐分江山,并无半点灭了大乌,打回北国的想法,当然,这也能理解,毕竟若真如此,便是为大燕卖命,他们反而捞不到一点好处,自然不肯干。”
左瑛道:“殿下说得倒是轻巧,周缚停的兵再次,那也是兵,手里也是拿着武器的,我们手无寸铁,遇上也是个死字。”
赵歇道:“左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如此束手束脚,怕这怕那,就准备一辈子生活在周缚停的阴影下吧。”
左瑛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陈魏道:“臣主要担忧陛下,我们从前如此掣肘,盖因陛下身处周缚停刀剑下,危险重重,此时贸然对上,恐怕会殃及陛下。”
左瑛见陈魏也帮自己说话,方才显得自己没有那么胆小如鼠,忙叹息地跟上:“是啊,若不是为了陛下,老臣豁出贱命一条,也要跟周缚停这贼子拼了。”
夏汝卿道:“本宫有一计可解。”
她的眼眸定定地看向陈魏:“只要各位大人们能保证,武科考时,不说绝对的公平,但至少不能让周缚停找到对顾弗离下黑手的机会。”
陈魏与左瑛等人惊异看向夏汝卿,却见容华袅娜的女郎端庄而立,神色沉稳,仿佛是大燕这艘大船上最有力的抓锚,拖着大船与风浪搏击着。
议完事,陈魏留了夏汝卿。
陈魏道:“殿下对老臣可有怨气?”
夏汝卿侧眼,目光穿过隔窗,可以看到顾弗离站在廊檐下等她,风姿绰约。
她回眸:“本宫今日坐在此处,是为江山社稷,自然也只余大人谈论江山社稷。”
陈魏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顿了顿,道:“臣明白。都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可世人不知,乱世臣子更难为。周缚停派人监视了陈府的事,殿下可知?”
夏汝卿道:“他处处放眼线。”
陈魏道:“臣也有一家老小的性命需要顾虑,我们文臣的战场比不得武将轰轰烈烈,可能有天,就被人推下了假山,淹死在池湖中,然后买通仵作掩盖真相,便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就与那两个太医般。”
夏汝卿看他:“诸位大人忠心不二,陛下会知道的。”
陈魏摇摇头,道:“这些虚名,老臣并不在意。只是万望殿下夜深人静时,再细细琢磨‘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句,或许殿下觉得委屈,可历史上一切以弱胜强的战事,都是因弱者能利用自身的优势,只要用到了极致,也就成了克敌的制胜法宝。”
夏汝卿抿住了唇,想要说什么,但陈魏继续说了下去:“周缚停若对殿下没有丝毫的情谊,他不会如此轻易饶恕殿下,更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出气,毕竟对于男人来说,面子很重要,他这样做,无论结局如何,都只会为百姓添谈资,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殿下是姑娘,应当比老臣更加明白,若是能利用好男子的这点情谊,就像是剥开了坚硬铠甲中最重要的护心镜,总有一天,能给他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