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夏汝卿好端端被人扣了这罪,正是无语时:“本宫与周缚停之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难不成郎将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竟是一点也没听说?这样戒备,未免过于胆小如鼠了。”
赵歇道:“对于殿下,臣不敢不恶意揣摩,毕竟若非殿下,周缚停也坐不稳摄政王之位。”
他眼皮一抬,就见顾弗离惊愕的神情,不由讽笑:“怎么,殿下敢做不敢当,竟连这样伟大的功绩也不曾告与你知晓?”
夏汝卿见不到顾弗离的神情,只能看着他的身影肃肃,赵歇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打转,极尽挑拨嘲讽。
夏汝卿知道这件事没有和顾弗离说,是她的不是,可是过往两年的每桩事对于她来说,都是难以启齿,她实在不愿回忆,同时也不确定顾弗离能否理解她。
大约是永远都无法理解她吧?夏汝卿心沉沉地想,顾弗离愿意舍身取义,他这样的性子,应当不会理解她贪生怕死时做下的选择。
赵歇那话说出后,已过了许久,顾弗离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与之前毫不犹豫挡在她面前护住她不同,夏汝卿都能想象出他的失望,她实在忍受不下去渐渐凝固的气氛,她起手想要推开顾弗离。
旁人终归是靠不住的,既然如此,就由她自己来披荆斩棘吧。
顾弗离并没有动,但也没有回头看夏汝卿,只是继续沉默地继续间隔开两人。
赵歇收了枪,笑盈盈地看着二人,他显然意识到顾弗离并没有那样顺从夏汝卿,正好他十分欣赏顾弗离的本事,可以把他撬走。
夏汝卿还没有从顾弗离忤逆她的挫败中缓过劲来,转头就见赵歇毫不掩饰的野心,顿时觉得自己可笑起来,如果有的选的话,谁会愿意为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做事呢,所以只要赵歇伸出橄榄枝,顾弗离这颗她好不容易挖出来的苗子,就会头也不回地走了吧。
她冷声道:“顾弗离,你需得明白,是本宫把你从红袖阁救出来,无需对你解释什么?还不给本宫让开!”
顾弗离身子一颤,沉默了会儿,终于走开。
夏汝卿与赵歇之间再无人阻挡,夏汝卿直指地看着赵歇道:“本宫便在这儿,不跑不退,郎将有本事,倒是即刻取走本宫的性命。差点忘了,你不敢,因为杀王族,是板上钉钉的灭九族大罪,可是侮辱王室,只要本宫不追究,你依然无事,你认定本宫不会追究,因此才敢如此嚣张。”
赵歇的心思被夏汝卿说中,有些难为情,毕竟这听起来很欺软怕硬,折武将的面子。
即使顾弗离让了开去,夏汝卿也不复从前的好脾气,反而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她道:“从前本宫放过你们,是因为本宫觉得愧对列祖列宗,不是愧对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辱骂本宫,本宫略微和气点,你们就敢得寸进尺,恐怕早就不把本宫这长公主放在眼里了吧?”
赵歇道:“尊敬都是要靠自己挣的,殿下即使贵为公主,却向个贰臣卑躬屈膝,也别怪臣等低看殿下一眼。”
“那就劳烦郎将好好想想,本宫堂堂长公主,为何要委屈到向一个贰臣卑躬屈膝?民间都说本宫是为荣华富贵,可笑,本宫是太上皇嫡长女,是当今陛下的嫡亲姐姐,本宫还缺什么富贵,需要跟一个外臣讨要?若不是你们这些食君俸禄的蠢材,护不住陛下,护不住这江山,需要本宫去向一个贼子摇尾乞怜?郎将,有句诗叫‘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本宫除却未曾出塞和亲,与王昭君有何区别?哦,差点忘了,昭君有名有分,不似本宫只能和周缚停无媒苟合!”
夏汝卿几乎是劈头盖脸骂去,什么公主仪态,淑女风范,她全然顾不上了,在心内憋了许久的话如洪水般泄闸而出,愤怒与委屈很快就爬满了脸,一片都是红。
赵歇听得怔怔。
夏汝卿道:“是,当时确实是本宫亲自上书,恳请陛下正式为周缚停封王,可是即便没有本宫,你们拦得住吗?陛下整宿整宿发烧,整个身子都滚烫时,你们连药都送不进来,你们竟然还希图本宫能拦住周缚停。说句难听的,本宫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公主,半点都干涉不了朝政,本宫这一份折子能有什么威力?又有什么本事拦住周缚停?你们自己拦不住,总要有人背锅,这便让本宫负责对吧?你们有什么脸跟本宫谈骨气?”
赵歇被问得哑口无言。
对于赵歇来说,武死战,便是最高的荣誉。若是在战场上遇到大乌,就要杀到只剩下最后一滴血,若是被大乌围困在城池之内,他便会死守城池直到弹尽粮绝,也绝不拱手让江山。因此,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夏汝卿的困境,在他潜意识里,再大的困境都不是投降的理由。
只是,夏汝卿的话隐隐让他意识到了一点,周缚停得摄政王地位之事,或许该怪的真的不是夏汝卿,而是那些文臣,所以他才答不上话来。
但赵歇又对那些文臣堂而皇之地甩锅,感到匪夷所思,他道:“可是左瑛大人告诉我,是因为殿下先一步认可了周缚停,请求周缚停辅佐陛下,这才叫他们骑虎难下。”
这种事,在赵歇的理解就是,匪贼绑了肉票,衙门正筹谋营救,但肉票的家人跳出来说,撕票吧,就算把人送回来,我们也不要了。对于衙门来说,这种情况下,救还是不救,本来都让为难,兼之救人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因此最后选择放弃。
这个逻辑原本在赵歇看来是很圆满的,偏偏今日夏汝卿跳出来,告诉他,错了,一切都大错特错,衙门本就负有救人的义务,怎么能因难撤退呢?
此时方才一直沉默着的顾弗离才道:“面子总是重要的,无论是周缚停做了摄政王,还是永嘉长公主的委曲求全,都是大燕王室的不幸,而文臣本就是为辅佐王室存在,他们又怎么能承认自己的无能。”
确然是有道理的,赵歇下意识地看了眼夏汝卿,她犹自在生气,注意到他的目光,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歇还没有想好怎样让自己下台,缓和现下的气氛,那不怎么懂眼色的顾弗离又接着道:“周缚停所做坏事不止一件,文臣妥协的也不止一件。譬如为他修宅子一事,害得多少百姓再次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文臣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们照样听之任之,难道百姓们以血泪筑成的不幸还比不上周缚停成为摄政王的不幸么?殿下不过上了一封折子,就要被你记着鄙夷到现在,那些助纣为虐的文臣便可轻轻放过了吗?”
一番话,说得赵歇更为羞愧难当。
他从前在边关作战,遇到大乌时,他总是记得让老人女人小孩先撤退,因为知道他们帮不上忙,又因跑得慢总是沦为被屠杀的对象,所以赵歇从不对他们给予厚望,也愿意对他们开方便之门。
夏汝卿亦是如此,一个继承不了大统的公主说话的份量轻如鸿毛,何况当时那处境确实凶险,因此,怎能不去怪尸位素餐的文臣,反而去怪她呢?
赵歇是个爽快之人,他想通了,知道自己错了,便立刻抱拳与夏汝卿道歉:“方才臣多有得罪,还望殿下勿怪。”
顾弗离道:“不止方才,将军从前也常常得罪殿下,难道便如此草草道歉就作罢么?”
顾弗离素日总是温和的,很少能见到他得理不饶人,锋芒毕露的时刻,夏汝卿有些意外,但心里还记挂着他方才的忤逆之举,依旧不想理他。
若不是方才她态度强硬,直接与赵歇呛声,还呛得颇为道理,他也不会帮她说话。那瞬间的忤逆总归是代表了对她的不信任,夏汝卿真正在意的是这个。
因此她也懒得理会赵歇打算如何与她道歉,道:“此事便罢了,本宫懒得与你计较,今日乏了,本宫先回府了。”
顾弗离意外:“殿下,我们今日的目的还没有告知将军。”
夏汝卿一听这就来气,头也不回道:“郎将欣赏你,只要你肯开口,他总会愿意收你为徒,用不上本宫。”
她已经改掉与顾弗离说话时,以“本宫”自称的习惯了,但是这里,顾弗离敏锐地察觉到,夏汝卿仍旧重新捡回旧的自称,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远了。
赵歇道:“听公主的意思,你是要和我拜师,打算学什么?”
果然与她所料,赵歇十分欣赏顾弗离,对收这样一个徒弟,表现得非常积极,确确实实用不上她了。夏汝卿听到背后传来的声响后,走得更快了。
顾弗离却顾不得赵歇的询问,匆匆抱拳告辞,便急忙追上了夏汝卿,他察觉到了夏汝卿在生气,这早在她用冰冷的语气和他说话时,顾弗离就察觉了,只是他想不明白,夏汝卿在气他什么。
他方才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值得夏汝卿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