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这边夏汝卿的心思已经千转百回地走过一遭,顾弗离却分毫不觉。
他想着夏汝卿要带他去见的怀化郎将,赵歇。
赵歇与现在许多归顺周缚停的将领不同,他是十分坚定的保皇派,与朝中文臣走得更近些,也因此颇招周缚停针对。但他皮糙肉厚一点都不怕,日日跟周缚停呛声,周缚停不是头天想收拾他了,偏偏拿他没办法。
譬如闹得最凶的那次,赵歇直接扯了自己的娘子,到了公主府门口,高喊周缚停的名字,道:“虽臣一心报国,记挂着杀回丹凤,迎太上皇回旧都,可既然王爷如今看不惯我,想要寻个罪名杀了我,那便直接杀了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正好我也想去与太宗高祖告一状,让他们睁眼看看这人间。”
一番话说得周缚停心惊胆战,之前夏汝卿便指出过,周缚停非常忌讳名不正言不顺,但赵歇不仅把这些吵嚷开了,还一脸理直气壮,给周缚停扣罪名,把自己的死跟周缚停的反心捆上,反正他出事就是周缚停干的,周缚停干了就意味着他有反心,周缚停要想证明自己没有反心,就只能保他赵歇。
就这么一顿操作下来,周缚停根本动不了他,还要从公主府出来,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解释一切都是误会,安慰几句,和和气气地送他回去。
夏汝卿告诉顾弗离这些的时候,简直乐不可支道:“你真该看看周缚停的臭脸,他在外面和赵歇惺惺作态,其实早已憋出内伤,回来就把我的一个美人觚给砸了。当时我就敬佩极了赵歇,想着有机会总要会会他。”
顾弗离想,大约自己就是这个机会。
夏汝卿挑中赵歇的原因很简单,他与周缚停作对,自然能做夏汝卿的盟友。他与文臣关系匪浅,顾弗离可借他打进文臣内部,只要得到文臣庇护,周缚停就没那么容易能动他,站稳脚跟就不难了。最重要的是,赵歇在军中领的是铁骑营,极善马上作战。
然而及至到了赵府,夏汝卿叫车夫上前叩门,那门子问清了访者,便道:“将军伤势未愈,不见客。”
竟这般不给永嘉公主脸面,直接要赶人走。顾弗离有些意外,夏汝卿却像是早已预料道:“本宫带了药来看望将军。”
这下那门子也没了法子,只好带他们进府。
顾弗离意识到了:“这赵将军以为殿下是周缚停的人,因此不喜殿下?”
夏汝卿道:“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老儒生拦我马车,将我当街辱骂之事吗?那件事很丢王室的脸,当时来了些文臣,话里话外都是劝诫,但当时我并没有其他选择,便没有听,他们那时说什么的都有,渐渐的也都把我当周缚停的人看了,不肯再和我说话。”
这些事,顾弗离都能猜到,但夏汝卿不愿详细地讲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大约这件事也是她心中的伤痛。
再往前两步,顾弗离忽然感受到空中裹挟着一道凌冽的气,正尖锐地刺了过来,他旋身,单手搂住夏汝卿的腰,三两下踩住回廊的廊柱飞跃而起,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一把银枪正刺在方才两人所站之地。
夏汝卿的身子骤然腾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等顾弗离抱着她落了地,胸腔里心脏还在猛烈地跳动着,她的身子软软地靠着顾弗离,顾弗离也并未松开手去,愿意做棵大树让她倚靠。
来者已然收起银枪,明明一身书生儒气,开口却骂小厮:“爷素日是怎么吩咐你们的?不相干的人不能随意放进府来,方才险些惹出祸事,你知不知道?”
顾弗离却知道他说得是一派胡言,那枪迎头刺来,分明是带着杀意,况且依着郎将的本事,不该停不下,分明是故意的。
便这样厌恶夏汝卿吗?
顾弗离握紧了手中的龙胆银枪,本是拜师学艺的武器,如今却在他手里起了杀气。赵歇显然也察觉到了,凛然看向顾弗离,顾弗离对夏汝卿道:“殿下避开些。”
顾弗离能拉开三百多斤拉力的弓箭,区区三四斤的长/枪自然更不在话下,就见他单手握枪,枪在掌心中甩出花来,以枪花做排头兵,步步把赵歇往外逼去,直到与夏汝卿拉开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赵歇眉骨一沉,瞬间改守势为攻势,刺,挑,扎,枪头如雨点般眼花缭乱打来,稍有不错就是扎肉刺骨。但顾弗离丝毫不见慌张,一一挡回,雨点再密集再纷乱,只要屏障足够坚固,也无法沾到一点血丝。
赵歇计上心头,卖了个破绽,顾弗离果然选了攻势,他却顺势揉身,冲夏汝卿而去,顾弗离立刻杀了个回马枪,却因为心急,露出了更多的破绽,赵歇得意地刺去,顾弗离抬手一挡,两柄长/枪撞出了金属的叮当声。
赵歇已收了枪,道:“看来你不是那个面首了,你是谁,怎么和永嘉公主在一起?”
顾弗离挑眉,道:“原来将军识得殿下,既然如此,方才为何以枪威胁殿下的性命?”
赵歇道:“好没道理,是我好好地在这儿练枪,你们忽然进来,打扰了我,我收不住攻势才有方才那误会,便不是公主,登门拜访的客人在我府上出了事,也是我的责任,我怎么会平白要人性命。”
顾弗离不为所动:“将军,杀意是骗不了人的。”
此时夏汝卿已经缓过神来,慢慢地走了过来道:“本宫相信郎将想杀本宫的心是真的,可是方才没有打算杀了本宫亦是真的。郎将眼里容不得沙子,可本宫毕竟占着王室的位置,杀了本宫后果太重,因此本宫这颗沙子,郎将不容也得容。”
赵歇皮笑肉不笑:“原来殿下很有自知之明,既然明知赵府不欢迎你,为何还要进来?”
赵歇是连周缚停都敢骂的人,自然更不把手里没有掌权的公主放在眼里,因此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夏汝卿像是早已习惯,几乎没有多余的情绪,只道:“大约是为了给郎将找些不痛快,郎将这样想杀周缚停却杀不掉,只能把仇恨转移到旁人身上,当真是窝囊。”
赵歇道:“你……”
顾弗离挡住了他的视线,道:“将军慎言。”
他那张脸是有迷惑性的,漂亮到惊心动魄的脸只会叫人觉得美好,而美好的东西向来是无害的,因此常常对顾弗离掉以轻心。可如今顾弗离收紧下颌,泠泠杀意从浓黑的眼眸里往外渗,就像是黑夜里满地凄冷的月光中,寒鸦在枝头惊起,不经叫人打了个寒颤。
赵歇一字一句还回去:“还请殿下慎言。”
简直寸步不让。
夏汝卿被顾弗离护在身后,终于不用自己直面那些滔天的恶意,不知怎么的,竟然久违地生出了些委屈。她明明记得此行的目的,若是放在从前,就算赵歇方才真把她扎了个对穿,她估计也忍了。
可是她今天不知怎么,并不想忍。
赵歇对她来说很重要,她需要和赵歇重修旧好,这些夏汝卿分明记得,她也不是没有理智的人,也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退路,可今天不知哪来的底气与勇气。
她道:“赵歇,你行刺本宫之事,本宫还没打算放过你,你如今却与本宫叫起板来,于情于理,你哪一样说得过去?收起你的鬼话,你能骗得了谁,不然,也叫弗离与你方才一般,对你一刺,看你躲不躲得过去,可好?”
赵歇有些意外,在他的记忆里,永嘉一直都是个寡言沉默的人,她虽意外地在周缚停这件事固执地要丢燕王室的脸,但也没有仗着周缚停的势力变得飞扬跋扈。
即使偶尔几次的遇见,她也没有要找他们算账的打算,反而匆匆地避开了。因此赵歇才会觉得永嘉这人就是个二木头,沉默可欺,无需担心她会报复。
然而,今日的永嘉,简直像是被人附体一般,脱胎换骨了。
赵歇瞥了眼顾弗离:“你究竟是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
想来想去,都只能是因为顾弗离,从前永嘉总是形单影只,透着点势单力薄的可怜。如今是有人护卫,自然有些底气了。
顾弗离并不犹豫,道:“我是殿下的面首,顾弗离。”
赵歇大大吃了一惊,顾弗离有这样的身手,随便进军营混个武将当当,并不困难,可他偏偏去做了荆钗的附庸,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自甘堕落!
顾弗离道:“你还没有回答殿下的话。”
嚯,还相当忠心耿耿。
赵歇眼里浮出些许轻蔑,再有本事如何?人活一世,重要的是骨气,因此他从来看不起卑躬屈膝之人,就像夏汝卿,身份再高贵又如何,她丢了骨气,赵歇一样看不起她。
赵歇道:“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与我何干?不过是殿下一念之间,若是今日执意要去我的命,那我说再多,殿下也不会信,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说。”
顾弗离道:“分明你有错在先,何必做出这委屈的样子,像是殿下在胁迫你。”
赵歇道:“难道不是吗?她是周缚停的女人,从前与我甚少有交集,今日却忽然不请自来,除了帮周缚停寻个借口除掉我外,还能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