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回去的路上，顾弗离一直在思索陈亦铮的言下之意。
他觉得他有点看不明白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了。
陈亦铮仿佛没有感受到顾弗离的目光，一直在和夏汝卿闲聊，问些公主府上的事，夏汝卿倒也好脾气地肯一直回答他。
她没有架子时，和陈亦铮凑在一处，像是一对叽叽喳喳的麻雀。
顾弗离这才慢慢想起来，太上皇北狩前，为了给心爱的女儿办及笄之礼，还耗费了大力气去猎捕很罕见的通体雪白与通体火红的两色狐狸皮，再算上南渡这两年，也就是说其实现在公主也才十七岁，比他还小，倒是和陈亦铮年纪相仿。
可不是小孩？
只是这两个小孩因为家里遭逢大难，心智过早成熟，才会表现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少年老成。因此也难得见他们这样放松的时刻，顾弗离便也不去打扰，抱臂坐在车厢口。
夏汝卿见了他那副模样，悄悄问陈亦铮：“你家哥哥素日在家也是这样么？少言寡语的，瞧着很没有趣。”
陈亦铮心里还是向着顾弗离，下意识就要辩：“哥哥话少，但为人可靠，家里人缺什么，他都默默瞧在眼里，记挂着去买来。南渡时妹妹水土不服总生病，娘指望不上，还有陈忠那个畜牲折腾，全赖哥哥当哥当娘地照料着，她才活下来。我觉得这样的兄长，比那些满口漂亮话的人好多了。”
夏汝卿看着他笑。
陈亦铮摸摸鼻子，颇有些不自在：“怎么了？我哪儿句话说错了？”
夏汝卿道：“你每句话都说得好，没有说错的，本宫只是以为你跟你哥哥生了气，再不想理他了呢。”
陈亦铮别扭道：“我哪有。”
夏汝卿道：“你到底有没有，心里有数，这样大年纪还跟哥哥置气，羞不羞，快去与他和好。”
“现在？”陈亦铮有些不情愿，“我说了没跟他生气，本来和你好好地说着话，突然过去很怪。”
夏汝卿道：“既然没有生气，说句话还不简单，你在犹豫什么？”
正说着，突然马惊了，夏汝卿还没反应过来，人便随着马车颠起来，紧要关头，是一只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的腰身，将她扣住，她才安稳下来。
是顾弗离，也不知道他何时过来的，速度这样快，谁都没有注意到。
夏汝卿在他怀里稳了稳神，问车夫：“怎么突然惊马了？”
车夫有些吞吐：“回殿下，是摄政王的马车忽然停在路中央，挡了路。”
今日早些时候，摄政王府。
风鉴正对镜贴黄花，丫鬟推门而入，她应声问道：“王爷同意了吗？”
丫鬟道：“王爷道半个时辰后来寻夫人。”
风鉴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有叫王爷亲眼瞧过了，他才肯信。你打听的消息属实吗？永嘉当真为那上不得台面的面首，请动府尹去了赌坊？”
丫鬟道：“打听得真真的。听说是那面首的父亲欠了一万两银子给赌坊，赌坊打手催债上门，要那面首还，他自然是还不上的，便想了这个以赌还赌的法子，只是没成想出师不利，反而自己也被扣在了赌坊。”
风鉴道：“之前还说那面首回了家，永嘉也送还了卖身契，还以为他们就此断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峰回路转，永嘉堂堂的公主，从来不去腌臜之地，能为那面首走一趟赌坊，看来当真是喜欢他了。”
丫鬟笑道：“夫人的机会不是正来了吗？总要王爷亲眼见过，他才肯信永嘉长公主心高气傲，是真的养起了面首，背叛了王爷。”
风鉴受了丫鬟的鼓舞，心思更美起来了，道：“你挑个开在她回公主府的必经之路上的胭脂铺子，我要带王爷去那，当场捉奸。”
半个时辰后，摄政王的马车便停在了茶楼门前，离风鉴要去的胭脂铺子还有些距离。但周缚停懒洋洋抬手：“你便去逛罢，看上什么买回来就记在王府的账上。”
风鉴顿了顿，早知摄政王没什么耐心，叫他给女人使银子可，浪费他的时间绝不可，他今日肯陪她出来，也不过是与人有约罢了。但若贸然走，男人谈事入神，不定会注意到公主车驾。
就在犹豫之间，忽听得马车夫大喝声：“摄政王府的马车，何人敢撞？”
车上挂有灯笼，笼纸上书着“周”字，又是这样四驾齐驱的气派，临安城的人都知道是摄政王出行，按理来说，不该有不长眼之人。风鉴心微微一动，侧身撩开帘子探头望去。
却听对向的马车夫回道：“我们是公主府的马车，劳驾，移个位。”
周缚停既然摄天下事，那天下就在他囊中，何况眼前这条路。因此他的车夫也很有派头，把马车停在路中央，挡得前后拥堵不止，对向马车根本过不来。
风鉴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是公主府的马车。”
周缚停手撑着额头，很事不关己地道：“我听到了。”
风鉴攥着裙衫下摆，道：“那让车夫给妹妹行个方便？”
周缚停冷眼望来：“我是八抬大轿娶她回来了，还是写了纳书迎她做了妾室？没名没份的，她算你哪门子妹妹？”
风鉴为这话感到了些微雀跃，是啊，永嘉便是王室血脉如何，说到底，她就是个和周缚停无媒媾和的不检点的女郎，连别宅妇都比她体面，她到底有什么脸拿腔作势。
但脸上还要做出贤惠的模样，劝道：“王爷还与公主置气呢？公主出身高贵，从没有与人低头的道理，况且女孩子面子薄，依我说，王爷不如趁着这机会给她个台阶下，两人借此重修旧好，公主必然会记得王爷的恩情。”
她说完这话后，却始终得不到周缚停的回答，她正忐忑着，就被周缚停捏住了下巴。
那双手真是有劲，风鉴感觉颌骨都要被捏碎了，可让她更惶恐的还是周缚停那双冰冷的眼眸。
“别再我面前做戏，瞧着恶心。”他欺身上前，明明身上带着的是孤冷梅香，可大约是最近沾了霜月的血，格外有些腥味，他道，“怪道今日你敢来请我陪你出门逛胭脂铺子，原来是早有了算计。”
风鉴忙哭辩：“妾身只是想让王爷与公主和好如初。”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贱妾插手管教了？竟然还敢安排我的去处。”他的眼眸没有丝毫怜悯温情，明明这些日他待她温柔小意，风鉴都以为又回到了刚入府宠势最盛的时候。
下一瞬，风鉴一声尖叫，她的身子如破碎的风筝般被扔出了马车。
路人冷不防见马车上扔下一个衣衫华美的女郎，纷纷避让开去，倒让娇生惯养的风鉴摔了个结实，骨头都如散架般，只剩烂肉堆在地上。
但她不敢放松，忍着浑身的疼痛还要爬起来给周缚停磕头：“王爷，妾身知错了，念在妾身这几日服侍您服侍的妥帖的份上，原谅妾身这回吧。”
在所有人的噤声注视下，周缚停从马车里出来，他身形挺拔，披着鹤氅，戴着玉冠，一双剑眸冷冰冰，并不把浮世众生放在眼里。
街上的路人见王孙公子发怒，都纷纷跪了下去，唯有眼前那架马车车帘低垂，里头的人仿佛死了般，毫无动静。
周缚停冷脸下车，没叫车夫移车，更没去顾忌昔日榻上宠儿跪在地上，快要把额头磕破了。
事实上，外头的动静闹得这样大，马车里面听不到是不可能的，何况风鉴的哭声越来越惨，即使明知她是什么身份，但夏汝卿也确实听不下去了。
她叫早月：“给她送件衣裳蔽体，再给她请个大夫。”
早月还未被发落，尚属待罪之身，担惊受怕了一两个时辰，现在见夏汝卿还肯使唤她，正是要表现的时候，忙尽心尽力地去办了。
车帘子撩开的瞬间，夏汝卿的视线正和风鉴对上，夏汝卿嫌周缚停的那群侍妾烦人，从不去王府，所以对风鉴这张脸很陌生，看着也没有什么感觉。
但风鉴显然识得她，且恨她，眼里汹涌的仇视做不了假。
顾弗离侧身替夏汝卿挡住了那视线，夏汝卿才略微缓过劲来。
她困惑不已：“明明是周缚停打她，不要她，她连这都要恨到本宫身上么？”
陈亦铮也被吓到了，道：“殿下你就不该给她衣裳，还给她请大夫。她这样的人，何必管她。”
顾弗离无声地看了他眼，陈亦铮撇了撇嘴，缩了回去。
夏汝卿一直没有说话，顾弗离轻声问道：“殿下，我们先回府吧？”
夏汝卿回神，道：“回去吧。”
但马车外，风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喊大叫起来：“永嘉长公主，我知道你在马车里，你真的快活啊，左拥右抱的，这才几天，你又多了个面首。”
这是把陈亦铮也错认了。
但风鉴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本就存着破罐子破摔的道理，也无所谓认错。
毕竟世人总是能原谅男人的左拥右抱，却对女人的贞洁非常看重。夏汝卿从青楼带回去一个面首，就足够惊世骇俗了，何况车上还多了一个，因此，风鉴才不会管陈亦铮是什么身份，这盆脏水泼定了。
陈亦铮道：“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说罢掀起帘子就要往外去理论，被顾弗离拦住了：“你别乱来，一切都听公主的。”
陈亦铮听说更气愤：“她都贴着殿下的面血口喷人了，还要忍什么？”
他二人在车厢口争论，陈亦铮把帘子打了起来，露出兄弟俩不凡的容颜，那瞬间，风鉴愣住了，围观的人也愣住了。
所有人都在默默地想，该说不说，永嘉长公主好艳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