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赌坊。
与大堂的人声鼎沸不同,这间屋子静到可怕,身材魁梧的打手们默不作声地围成了个包围圈,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坐在赌桌两端的人看。
坐在这头的是赌坊的老板,即使穿金戴银,也压不住一身的匪气,他沉默地转着硕大的玉扳指,算计的目光却不住地打量着对面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自然就是顾弗离。
他玉面俊颜,周身的气质与这欲望膨胀的赌坊格格不入,但也没有过分干净地压不住场子,相反,他脸上的伤疤与游刃有余的姿态,反而让人生了几分就算要动他,也要先掂量自身能力的谨慎来。
老板吐出一个字来:“开。”
立刻有人上前打开骰盅,点数大,仍旧是双方都赢。
顷刻间,众人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了。
顾弗离悄无声息地进了赌坊,在外头连赢了十把,一下子赚了七八千银子,被其他赌客质疑他是赌坊的托,闹得把老板都惊动了。
顾弗离是不是托,老板自然一清二楚。但他看见顾弗离那刻,就认出了这是陈忠的儿子,老天就是不公平,竟然让那个欠了赌坊一万两的陈忠,一个窝囊的废物,生出了这样有本事的儿子。
过往无不得手,所到之处都张牙舞爪的打手昨天被打得鼻脸青肿,灰溜溜地回来告状时,老板就想会会他了。没成想,才过不到一天,他就自己送上了门。
今天见了,知道顾弗离能打,又会赌,正是赌坊要的人才,他就改了主意,让顾弗离进了里间,由他亲自试探顾弗离这水究竟有多深。
当然,另外一层的目的是,让顾弗离直接把自己输在赌坊。
然而,谁都想不到,顾弗离可以继续连押五把都中。
这赌坊的骰子和骰盅都是秘制,里面机关学问大得很,基本他们要摇大就摇不出小的。所以老板能押中,是情理之中,顾弗离却能把把都中,这其中就很有猫腻了。
老板又观察了三把,终于确定,道:“你在听声。”
顾弗离没有否认。
老板道:“你这本事简直就是为赌坊所生,怎么办,我更不想放你回去了。”
顾弗离道:“我已经卖身给了长公主,今日来赌坊,只是为了替陈忠还债。”
老板道:“少来蒙我,守在你家门口的小弟回来告诉我了,公主已经把卖身契还你了,你现在是自由身,还能再卖。”
顾弗离皱了皱眉头。
老板道:“你有这本事,何必为你那老娘所累,留在我这儿,什么大钱挣不了,何苦回去过苦日子。我是诚心要你,你替我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保管你能过上吃香喝辣,还有几个女人伺候的好日子。”
顾弗离不为所动:“我要回公主府去。”
老板道:“别拿公主来压我,先不说公主还要不要你,就是要,也没有跟债主抢人的道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不上钱,这辈子就甭想走出这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弗离纠正道:“我能还上。”
老板道:“你马上就会欠更多了。”
他示意手下,那手下换了两个骰盅上来,老板道:“押大小,总是打成平局没有意思,我们改成比大小,这骰盅里加起来的点数大的为胜。”
他语毕,手下就立刻摇了起来,一盅摇毕,便换了另一盅,顾弗离一听声响就知不对劲,变了脸色:“两个盅里骰子数不同,我这盏少一个。”
老板得意:“规则只说比点数大小,可没有说过骰子数要一样,兴许我这儿是六个一,你那却是五个六呢?”
俨然一副强买强卖的得意姿态,顾弗离看了他眼,重新抿起了唇,没有说话。
在外探头探脑的小孩听到声,立刻奔去公主府前告诉了陈亦铮。陈亦铮本因为担心顾弗离而等得心焦,如此一来,更是坐不住了,在围墙下愁得来回走路。
那小孩抬头看着高高的围墙,道:“公主究竟出不出来啊?公主府里什么都有,她会不会数十天都不用出门啊?”
陈亦铮听了,更是被戳中心思,慌得不得了,只觉再也不能等下去了,要想办法绕过府前的恶仆直接告诉夏汝卿。
他思索了片刻,就摸出十文钱给小孩:“你快去买个风筝,再店家讨个笔墨,在风筝上面写‘顾弗离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殿下’,带回来给我。”
小孩拿了钱,应声去了。
陈亦铮背着手站在围墙下,却也忧心忡忡,贵人们脾性都大,也不知道这位公主肯不肯帮顾弗离。
小孩是在街上溜惯的,对这带熟悉的很,很快买了风筝回来,陈亦铮再三看了风筝上的字写的不错,于是两人就地放起了风筝。
两人都没什么见识,不知道公主府究竟有多大,以为只是个院落,只要风筝落进去,就能让夏汝卿看到,所以才有这么天真烂漫的一试。
但这事也是他们走运,他们才把风筝放起来,就被侍卫发现了,侍卫不敢惹硬茬子,捏软柿子还是很有本事的,出来一看见是两个不大年纪的孩子,立刻来了精神,追了上来:“你们在干什么?”
被拔了佩刀的成年男子追,陈亦铮也慌了,他不顾三七二十,把风筝线都抽滚出去,刚有风起,就托着风筝慢悠悠地往院子里飞。
没有追出来的侍卫抬头看,见是风筝,也没多管,就差了个人跟着,等风筝掉了捡出去就是。
却见那风筝一直往里飞,已进了内院,侍卫进不去,只能高声喊几个婆子。正正好惊动了在问婆子话的夏汝卿,她便让早月出去瞧瞧出了什么事。
早月过了好一会儿就带着侍卫,侍卫手拿着风筝进来。
夏汝卿在那看着,其实已经知道了是为了一只误入的风筝,本不是什么大事,她也不打算深入,但见早月拿起风筝后,就有些不自然,很是踌躇了会,似乎还想和侍卫一起把风筝藏起来,等回头见夏汝卿正看着自己,知道是没有动手脚的机会了,这才没了法子带过来。
于是夏汝卿生了点兴趣,等在那儿。
那是只做工很粗糙的燕子风筝,夏汝卿让侍卫翻过背面拿着,就看到了那几个字:“顾弗离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殿下。”
她目光微凝,问侍卫:“是谁放的风筝,带进来。”
这一等,又是两柱香时间过去,侍卫追得气喘吁吁,才老鹰抓小母鸡似的把陈亦铮拎了回来。
陈亦铮虽然眉眼没有顾弗离精致,但亲兄弟到底是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夏汝卿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小孩的身份,拿着风筝问他:“顾弗离呢?”
夏汝卿与所有在街上遇到的眉高眼低的贵人不同,她轻言细语,没什么架子,对陈亦铮这样的小孩也给足了尊重和面子,陈亦铮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那个高傲的哥哥愿意回来。
他道:“哥哥为了替陈忠还那一万两的巨债,去赌坊了。”
夏汝卿怔愣住了。
马车上,陈亦铮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夏汝卿听,夏汝卿万万没想到,不过是放顾弗离回去一天,就能让他遇上那么多的事。
她听到顾娘子拿竹竿抽打他,又逼得他跪了一晚上牌位的事时,眉头皱起:“怎么有这样糊涂的母亲。”
陈亦铮听了,更觉夏汝卿亲近。
陈亦铮又说他和顾弗离都上门来找过夏汝卿,却一直不得通传的事。夏汝卿细细问了那门子的长相,记在了心里。
及至马车行到了赌坊,夏汝卿派人去请的府尹到了,差役用呼威棒驱赶开人群,给夏汝卿分出路来。
陈亦铮已经等不及,想跑进去,大声喊道:“我哥哥呢?你们老板把我哥哥弄到哪里去了?”
外头动静闹得大,很快惊动了里面的人,不一时老板匆匆地赶了出来。
赌坊老板再盛气凌人,作威作福,也是面对平头百姓,如今一个府尹,一个公主站在他跟前,他早吓破了胆子,跪下磕头请安。
夏汝卿道:“顾弗离呢?”
她话音未落,便看到顾弗离走了出来,仍旧是干干净净的,没添什么新伤,就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没想到她会来,又很高兴她能来。
陈亦铮跑上前翻他的身子,看他手上那些被衣裳遮掩的地方有没有增了新伤,顾弗离颇有些不自在道:“你怎么把殿下请来了?”
殿下怎么能来赌坊这种地方?
陈亦铮道:“那老板诚心要讹你,我当然要找人来帮你了!”又看他安然无恙,便知没有吃亏,忙道,“哥哥,他那局设得无赖又歹毒,你是怎么脱身的?”
顾弗离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老板无耻,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他提出要自己摇骰子,理由给的也充分,是为了公平。
老板提供骰子,他来摇,听着确实公平。而且老板也自信六个骰子对五个,顾弗离除非走了狗屎运,他又点背到家,才能真摇出六个一这样的点数来,于是也就同意了。
顾弗离取过骰盅,也不慌,从容摇盅,然后依次掀开盖子。
老板伸直脖子一看,却是傻了眼,那六个骰子已经有一个化成了粉末,剩余完好的五个点数加起来,比顾弗离的还小了二。
——顾弗离既然会听音,自然也能辨音识数,他要摇到自己想要的数字也很容易。
对此顾弗离从容解释:“你只说比骰子点数大小,并没有规定里面该有几个骰子,我也很怕自己会摇出五个一来。”
同样的话,同样还了回去,老板这是无耻还被无耻欺,一点好都没讨到,正打算给顾弗离一点颜色看看,夏汝卿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