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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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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汝卿看着顾弗离,笑里都是调侃之意,顾弗离说他不进赌场,可这本事却是做不了假,他恐怕在骗她。

    顾弗离见了夏汝卿这样,就知道她会误会,方才正因为担心她会误会,才说得这样腼腆。

    顾弗离走过去,小声道:“殿下,过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夏汝卿挑眉:“你同本宫解释什么?若不是你弟弟求上门来,本宫见他小小年纪,实在可怜,不然这一趟本宫才不来。”

    顾弗离揣摩不出夏汝卿的情绪,也不知道陈亦铮是怎么说动她的,她又知不知道所谓离开只是误会,便抿住了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府尹已叫人搜出了赌局,把那赌盅拆了,露出了里面的乾坤,围观的赌徒立刻骂了起来。

    多少人的家产都败在这上头,他们自然群情激愤,府尹在处理这老板,自以为是为民做主,也就很有底气了,喝命:“把他押送大牢。”

    夏汝卿道:“且慢。他既然是用这赌具骗了人财物,那些欠条就不算数,该烧的都烧了罢。”

    府尹领命,一挥手就命人去搜了借条出来,拿了个盆子装着,点起火来都烧了个干净。

    这其中自然包括陈忠的借条。

    夏汝卿看那火点起来就往外走了,顾弗离犹豫了下,快步跟了去。夏汝卿正要登马车,他上前,先早月伸出手去搀扶夏汝卿,夏汝卿回身看了他眼,也不说话,进了车厢内。

    顾弗离不及踌躇,也跟了上去,陈亦铮追出来叫他,顾弗离道:“你先家去。”

    陈亦铮看了眼车厢,车帘垂得紧实,里面光景一点也没有外露,他有些失落,但也点了头。

    车厢内,夏汝卿见顾弗离进了来,很意外似的:“你来做什么?”

    顾弗离道:“我跟公主回去。”

    夏汝卿道:“怎么,卖身契没收到?”

    顾弗离道:“收到了,但是我并没有想要离开公主,那天也是叫阿铮去过公主府,说我要迟回去一些时候的。”

    夏汝卿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被顾娘子打了,又被罚跪的那个晚上,道:“既然如此,本宫亲自送还你卖身契时,你怎么不出来说明?”她扫了眼他腿,“本宫见你的腿,也没有跪得走不动道。”

    顾弗离急忙解释道:“公主来前,赌坊的人听说我回来了,以为可以替陈忠还债,才刚上门来闹过。我叫阿铮带着妹妹出去避开了,后来为了凑银子,我去了当铺,并不在家,等回了家,见了卖身契,才知道殿下来过。”

    又怕夏汝卿不信,忙表忠心:“若是殿下来,便是那时我躺在床上走不了路,爬也要爬去,和殿下说明,绝不叫殿下误会。”

    夏汝卿沉默了下,才道:“你娘并不同意你回来,本宫也知道,无论实情如何,在籍贯上你都是贱籍,在世人眼里你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面首,便是这样,你也肯回来?”

    她说完,见顾弗离就要答,提醒道:“先不急着回答,你仔细想过再说。这是你唯一能反悔的机会,以后若是真跟了本宫,你的命都是本宫的,再要抽身离去,除非身死,不然是不可能的了。”

    顾弗离道:“不用再想,跪在牌位前我就想得很清楚了。殿下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偿还不清,幸好殿下觉得我还有些用,我自当为殿下肝脑涂地。至于娘亲那,不用管。”

    他顿了下。

    虽则顾娘子如今歇斯底里,看上去很不可理喻,但顾弗离也记得如果不是她悉心照料,千难万难从陈忠那儿偷来银子藏着,他和弟妹都活不下来。

    陈忠吃了酒要耍酒疯,赌输了要打人出气,顾弗离还小时,也全靠顾娘子护着,才没有被他打死摔死。

    这些生养之恩,顾弗离如果忘了,就跟畜牲无异了。

    又何况,如果没有顾娘子精心教他识字念书,让他明白那些道理,恐怕有这样家庭在,顾弗离早就成了当地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了。

    所以这是再造之恩,顾弗离理当铭记。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顾娘子越来越糊涂了,顾弗离却还会一次两次得会对她心软。家人总是这样,给了许多温暖,又会拖你下深渊,这其中错综复杂的感情恩仇,是算不清的。

    但顾弗离也知道,只能到这地步了,如果再由着顾娘子性子发展,这个家就彻底没了希望。他作为顾娘子最得意的孩子,去做面首,对顾娘子自然是切肤之痛,但也正是因为越痛,才会越早的醒悟。

    这些,顾弗离也慢慢地说给夏汝卿听,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但对于陈忠的事,她没有一味站在世俗孝道的眼光里去苛求他,顾弗离便觉得她总是能理解。

    夏汝卿听了,也久久没有说话。顾弗离都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时,她反而开了口:“本宫去你家,见见令堂吧。”

    顾弗离敏锐地注意到,在这时说起顾娘子时,夏汝卿用了敬称。

    看来,她是消气了。

    顾弗离有些高兴。

    马车又一次驶到了巷子,顾弗离先下了车。

    早月道:“殿下,巷子里太脏了,怕会脏殿下的鞋袜,不如奴婢去把顾娘子请出来到马车一叙吧。”

    顾弗离脸微微一红,有些不自在。

    他习惯了在桂花巷自由来去,也欣喜于夏汝卿肯来见顾娘子,一时之间却忘了,夏汝卿千金之躯,并不适合来此。

    他忙道:“殿下,要不还是算了罢。”

    夏汝卿撩起帘子出来:“本宫倒不知,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是本宫走不得的。不过一条巷子罢了,倒被你们弄得和狼窝虎穴似的,本宫还没有这般矫情。”

    她便要下来。

    夏汝卿今日梳了侧髻,斜簪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这本是赋闲在家时清闲的装扮,算不得华贵,可当她出现在这巷子里,却仍让顾弗离生了几分明珠蒙尘之感。

    他忽而有了个胆大的主意:“若是殿下不介意,莫若让弗离把殿下抱进去罢。”

    早月吓了一大跳,他们二人在屋子里怎样拉扯都是关起门来的事,但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别以为那些百姓躲起来她就不知道,他们一个个都缩在窗后头瞧着呢。

    早月急得不行:“殿下这可万万不行。”

    夏汝卿看她眼,却笑了:“怎么不行,本宫瞧着行得很,也算坐回人轿了。”

    人轿,其实还是没把人当人看,是个极伤人的词,但顾弗离现在已经知道了夏汝卿的脾性,知道她本性善良,只是嘴上有些公主的骄纵罢了。

    因此顾弗离也不在意,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公主抱了起来,长长的裙摆如花般撒开,又被顾弗离的双臂收拢起来,连带着夏汝卿一起,小小的,软软的,待在他的怀里。

    夏汝卿这时才知道人和轿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顾弗离的双臂结实有力,带着人体独有的热源,她依偎着,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那味道有些熟悉,她轻嗅,发现是她惯用的凤髓香的味道。

    真是神奇,顾弗离明明只在公主府里待了一晚,却离开了两天,又出入过赌坊那样鱼龙混杂的场所,身上的气味却还没有被污染,仍旧是凤髓香的味道。

    这就好像他身上被牢牢打上了夏汝卿的标记,只要闻到这味道,就知道他是她的人。

    夏汝卿道:“往后都叫服侍你的人拿凤髓香熏你的衣裳。”

    顾弗离诧异她因何突然说这个,只是道:“我不需要人服侍的。”

    夏汝卿也不坚持:“那你自己去学该如何熏衣。”

    反正不管怎样,这衣裳都得出现凤髓香的味道。

    陈亦铮脚步没有马车快,还未到家,家里只有顾娘子抱着妹妹哭,也没注意到外头的动静,直到顾弗离叫她,她抬头猛然见屋里多了个神妃仙子一样的人物,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站了起来。

    顾弗离介绍道:“娘,这便是永嘉长公主,殿下,这是家母。”

    夏汝卿打量了会儿顾娘子的眉眼,笑道:“是个美人,怪不得能生出弗离这样好看的人物来。”

    顾娘子年轻时自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但被岁月蹉跎,人生折磨,已是人未老而红颜不再。南逃之时遇到匪贼都觉得她倒胃口,看也不看她。

    ——这当然不是说顾娘子盼着被匪贼侵犯的意思,只是一种自我嘲笑,就跟时人感叹家里穷的连小偷都不愿光顾一样。

    因此许久没被称赞过好容颜的顾娘子,乍听眼前国色天香的美人的赞美,竟然羞赧一笑,也不记得发脾气或者哭泣了。

    而那一笑,又带出了她还是姑娘时的青涩美丽,顾弗离从记忆起,她就在不停和陈忠打闹抗争,像个泼妇,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也有些怔住了。

    即使他知道顾娘子的年岁也是一年年添上来的,但直到这时候他才那么清楚地认识到,她曾经也年轻过,漂亮过,也对人生充满了无限期待过。

    在陈亦铮和他都认为她会害了这个家时,她已经先被这个家吸干了血,异化成为了眼前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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