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晏清一睁眼,便是一间大得出奇的古风古色的闺房,身下躺的是金丝楠木拔步床,身上盖得是锦缎被子,头顶的纱帐是清凉如水薄如蝉翼的鲛纱,外头的日光照进来,落在床帐里面便是温暖轻柔的光亮,香炉里面燃着香料,香甜的气味随着袅袅青烟散在整个房间里面,窗边摆着一张贵妃榻,左侧是一个博古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小巧金贵的小玩意儿,右侧是一套金丝楠木的桌椅,房间里还摆着几样盆栽。
手腕上包扎的伤口泛出丝丝血迹,痛感清晰又强烈,躺着歇了歇神,晏清才让小爱传输记忆。
原主香薷,药王宗掌门颜渊的亲生女儿,年十五,也被困在床榻整整十五年。
外人只以为小师妹性格内向腼腆,又刻苦修炼,所以才不常露面,却不知,香薷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面,自出生便被养做药人,日日取血,供掌门颜渊,自己的亲生父亲炼药修炼。
偶尔颜渊大发慈悲地让她出去散散心,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在她身上下了禁制,不能言语,不能离开药王宗,离房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时辰。
前段时日,香薷出门时听到弟子们的议论着掌门要去祭奠已逝的妻子,纷纷感念颜渊掌门与发妻伉俪情深,十五年了还年年去祭拜。
香薷这才知道,颜渊掌门说的只有自己听话,日子才会好过的娘亲,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
回来后的香薷,思前想后,终于想明白了,颜渊怎么会让知道真相的妻子活着,怎么会给自己留着祸患。
靠着微弱的法力,瘦弱小巧的香薷,自绝心脉,她用那一点点微弱的法力,化作一道小小的利刃,一点点在体内游走,割破全身大大小小的经脉,最后,插进还在跳动的心脏里面,在无边的夜色里悄无声息又极其痛苦地死亡。
晏清醒来时,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便是无边的、细碎却又深入骨髓的痛意,待小爱传输完记忆,晏清只觉得心惊又无奈。
世人只觉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殊不知,为之计深远的前提是爱,倘若无爱,倘若一出生就是为了利用,父母则是子女一生的枷锁、是痛苦之源、是不可治愈的伤痕。
晏清试着动了动手指,不出意料,身体被禁锢在床上,不光身体动弹不了,还口不能言。
除了眼珠能动,再和傀儡也没有什么分别。
晏清回忆了一下,伺候她的有两个侍女,一个将离,一个湫月,皆是颜渊的心腹,每日伺候她三餐,午后固定时辰来取血,然后拿给颜渊,除此之外,一句话也不会和香薷说,曾经的香薷向她们打听母亲的情况,或者是闲聊或者是取血时痛到极致的颤抖惊呼,她们都是不言不语,亦不会有任何动容。
现在天色已经破晓,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她们就会来给自己洗漱,让自己如厕,而后吃完早膳再布下禁制她们便会离去。
晏清身体内痛到脸色发白,冷汗涔涔,静静等着。半个时辰后,朝阳正正升起的时候,两人端着水和绢布,直接推开外间的房门进来,而后悄无声息有轻飘飘来到内室。
解开禁制,如厕,洗漱,早膳,而后躺在床上,布下禁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静默无声。
她们看不见晏清痛到极致佝偻着的身子,也看不到她脸色苍白满脸的汗水,更看不到跌倒在床前的晏清,像木偶一样,看着晏清痛苦,看她艰难动作,看她气喘吁吁跌倒又爬起。
等到再次布下禁制,她们就像完成任务一样,又如云如雾般轻飘飘离去。
晏清躺在床上,像精致的洋娃娃,只有起伏的呼吸还有转动的眼珠,显示她还活着。
午间,将离和湫月带着食盒进来,将离将午膳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湫月将晏清的禁制解开,带着她去如厕,而后洗手,用午膳,两人紧紧盯着晏清。
晏清心里冷笑一声,就这样的身体,自己与废人无异,除了任人摆布,还能做什么,这样的监视,未免显得多余。
午膳后一个时辰,两人一个拿着玉葫芦,一人拿着刀,将离坐在晏清床前,扯过晏清冰冷的手腕,面无表情眼也不眨地在还未痊愈的伤口上划一刀,半蹲在脚踏上的湫月拿着玉葫芦接住涓涓流出的鲜红血液,汩汩流进玉葫芦里面,还带着晏清的体温,让冰凉的玉葫芦变得温热。
小小的玉葫芦接满,将离利落地摁住穴位止血,而后撒上药粉,缠上简易的绢布,两人便前后离去,留下晏清像死鱼一样地躺在床上。
或许是太能共情,或许是还有香薷残留的情绪,或许仅仅是身体内心脉巨痛又被生生割开手腕取血,就像晏清曾经生生划开自己的手腕,现在的晏清极其不平静。
瞪大了杏子眼,发狠一样地看着床帐,眼睛里面盛满了晶莹的泪水,像两汪小小的湖泊,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些过往,以为自己早已不介意,早已被治愈,早已释怀,原来,只要看到相似的人、相似的经历,她还是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啊,要是不难过,她就不曾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不会卷入这世世轮回,她以为几世轮回,千万年见证人间悲欢离合、爱恨嗔痴,自己早已无坚不摧,却原来这样容易就打破。
再加上,近乎这三世,自己身为农家女、澧国公主,到如今的身份,晏清脑海里面缓缓有了一个绝望的猜测。
【小爱,释觉现在什么情况?】
【宿主,佛子释觉已经进阶金丹期。】
话音一转,晏清陡然问道:【小爱,你说,你是不是其实也不希望我去攻略释觉?】
小爱静默无言。
晏清继续虚弱无力地说道:【是的吧,不然,农家女宁沁羽那一世,凡人之躯,柔弱无力,短短二十载,在修道人眼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如何攻略?上一世,澧国长公主凤栖梧,同样是命数有限的凡人,加上澧国那样糟糕的情况,我不可能见死不救,又如何攻略?这一世,又是这样不堪、这样痛苦的人生,你看看我,我动都动不了,又怎么样去攻略释觉?】
【还是说,你也觉得我这样占了攻略人身份不去攻略他,让他按照原有的人生走下去很好,我自以为是钻了系统的空子,实际上,你是不是也很乐见其成?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的想尽办法又心甘情愿地成全释觉,你是不是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我啊?】
【小爱,是不是在你的眼里,让我世世轮回,不断换身份活着,过不一样的人生,是一种恩赐啊?】
说道这里,晏清的情绪已经快要崩溃。
小爱仍旧不说话,此时的寂静,更像是一种残忍无声的承认。
顿了顿,晏清才轻轻说道:【可是,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会疼的啊!】
又是很久,晏清语气飘飘渺渺幽幽说道:【我以为,我们,至少,至少是朋友,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晏清从来没有如此绝望无奈心灰意冷的时刻,口口声声让自己攻略、告诉自己攻略成功就会有平安喜乐的一生的系统,实质上偏向被攻略人,自己自以为是的成全,在系统眼里是理所应当。
她以为,至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系统和自己是站在一起的,原来,都是错觉,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
她从来都没有被坚定地选择过,她从来没有被偏爱过。
那两汪清泉,最后还是破碎,没入鬓角,仿佛不曾存在过。
她想:罢了,罢了,有什么好在意,有什么难过,有什么放不下,罢了,都罢了!
自己的人生,由不得自己做主,自己的生死,自己也从来做不了主。
晏清是聪慧的,以至于才凡人两世,她就意识到了这种不对劲,又加以验证自己的猜测。
此后几天,晏清就像是一个由内而外破烂不堪的破布娃娃,没有表情,没有生意,傀儡一样,将离和湫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被划破手腕,也不会下意识地瑟缩。
从前的香薷,病弱却乖乖巧巧,偶尔软软糯糯地和将离湫月说说话,现在的晏清,了无生意。
对于晏清明显的变化,无人在意,她就像是深渊里面的白玫瑰,寂静发芽、成长,然后无声死去,一生得不到阳光,没有绽放的机会。
来到香薷身体的第十天午后,将离与湫月刚刚看着取了血,布下禁制之后离去。房间里面进来一个人,现在的晏清毫无修为,又虚弱不堪,等到来人站在了自己的床前,这才发觉。
然而她也不在意,就算有人要做什么,她又能如何。
来人一身药王宗青蓝色宽袖束腰道袍,机灵警觉的长相。看着躺在金丝楠木拔步床,陷在绸缎锦被里面的晏清,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惜,藏在宽大道袍袖子里面的手,紧紧握拳。
晏清的状况太惨了:手腕上鲜血渗出,血腥味飘满房间,无人看管,心脉破碎,无人医治,瘦弱苍白的,像一只小猫,躺在那里,眼神死寂,就像是在等死。
晏清看着来人,静默无声,眼神也未曾变动。
来人一只脚蹲在脚踏上,身子前倾,感受到晏清身上禁制,抬手解去。
而后又左右看了看,才悄声说道:“小师妹,你别怕,我是你十七师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