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卜维珏（四）

    在将全部的零食和玩具都留给了小蓝后，兄弟俩踏上了回城的旅途。听妈妈说，他们的新家与之前相比，有着天壤之别。可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他们还是被新家的规模给吓了一跳。

    这是一间法院拍卖的房产，因为种种原因，最后竟然流拍了。卜维珏的父亲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和老婆商量过后，决定咬牙贷款买下了这栋房子，可以说是捡了个十足的大便宜。孩子们的新家，坐落于高森市最好的几个学区之一，与高森市的几间重点学校都有交集，只要兄弟俩成绩稳定的话，凭这个位置优势，可以让他们一直念完重点高中。而更让兄弟俩惊叹不已的，是这个新家的宽阔：这里不但拥有宽敞明亮的客厅，能够容下一家四口一起用餐的厨房，更是足足拥有三个卧室，这也让兄弟俩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

    面对如此惊喜，哥俩一扫心中的阴霾，立刻沉浸在了新家所带来的喜悦之中。不过高兴归高兴，懂事的兄弟俩也清楚的明白，为了住进这样的房子里，他们的父母究竟付出了多少血汗。他们在享受这个成果之余，也暗暗的下了决心，一定要拼了命的学习，不辜负父母多年来的卧薪尝胆。

    生活就是挑战。这句话对于开始上学的兄弟俩来说，简直是再适合不过了，因为此刻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翻天地覆。坐地铁，穿校服，见老师每一件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都值得他们瞪大了双眼，好奇地观察。尽管起初哥俩，对全新的生活环境表现得有些无所适从，尽管他们的基础，相比于其他学生显得有些薄弱，但他们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节奏，并且用功奋起直追，很快就在班级中后来居上。

    由于知道自己存在差距，即便是对待小学功课，兄弟俩也绝不浑浑噩噩，稀里糊涂。他们深知今天的一切是多么的来之不易，而且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背后，那沉甸甸的期待。随着二人一天天的进步，兄弟俩在性格上的不同也更多的开始显现：哥哥卜维珏性格乐观开朗，感染力强，很容易就能跟朋友、同学们打成一片，但缺点是做事莽撞，容易冲动，比较意气用事。而弟弟卜维宇呢，则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这孩子心思细腻，洞若观火，讲话也是言简意赅，喜欢深思熟虑之后再做行动，别看他的年龄是全班最小，成绩却一直处于第一梯队。但也有人议论，说他太有城府心机，不适合做知心朋友，这也让他常常形单影只，只有哥哥和书籍与他作伴。

    性格迥异的兄弟俩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伴随着家庭的上升势头一起前进。卜维珏的父亲由于业绩突出，被从偏远的交易所调了回来，任高森市人民银行某分行的行长，不但待遇优厚，而且前途一片光明；她们的母亲，也因为连续教出了不少高考单科状元，而被调入市重点高中任教，虽说没有什么太大的权力，但也因为她晋级了国家级教师职称，所以收入比之前翻了一番还多。

    即便生活水平有了明显的改善，夫妻二人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们仍在不断的应酬，办补习班，从生活当中的方方面面开源节流，就像身后有一条无形的鞭子，驱动着他们背负整个家庭的命运负重前行。因此，虽然哥俩名义上是同父母生活，但实际上只有在吃早餐和工作日出门的时候才会有所交集。不过好在兄弟俩已经习惯了没有父母照顾的生活，他们将自己的饮食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令这对忙碌的夫妻甚是欣慰，更加坚信此刻的付出是值得的，并且再一次充满了奋斗下去的能量。

    忙碌的学习生活和新环境所带来的新鲜感，也没有使兄弟俩忘记与小蓝的约定。他们在每个寒暑假都早早的写完作业，处理完一些杂物后便急忙赶回乡下，去看望外公外婆，以及那个情同手足的妹妹。让二人倍感温暖的是，每一次回去，村里面都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除了外公的手又抖了一些，以及外婆的腰又弯了一些。而小蓝呢，这个女孩发育得很慢，还是那样矮小的个头，身上也没有多出几两肉来。别看生活依旧拮据，可女孩始终保持着那天真烂漫的性格，也许对于她来说，维持现状，就是最大的幸福。

    每一次见面，卜氏兄弟都迫不及待的向女孩分享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并送给她二人精心准备的礼物。而小蓝也会将外公外婆的近况和村里面发生的新鲜事讲给他们听，然后拉着他们一起玩小时候的经典游戏，她现在说话与普通孩子无异，只不过听上去口音重了一些。三个人就这样无忧无虑，尽情挥霍着在一起的宝贵时光，最后在告别的时候，以青春的名义，种下名为“再见”的希望。

    面对人生的第一个重要节点，兄弟二人全力以赴，成功携手考入市重点初中。新学校离他们的家更近了，甚至不需要交通工具，徒步即可。但令哥俩疑惑的是，即便已经完成了父母定下目标，这对得偿所愿的夫妻，脸上却没有绽放出多少的笑容。兄弟俩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与父亲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印象里爸爸回来的时候总是深夜，身上必然伴随着浓浓的烟酒味，有时衬衫上还会粘有一些呕吐物；而他们的母亲呢，她甚至连抱怨丈夫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授课成绩优异，她常年在重点毕业班任课，再加上课外补习班的工作，每天也都是早出晚归，忙到筋疲力尽，就连下楼买个早餐的力气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卜氏兄弟除了要保证学业不受影响，还必须在照顾自己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他们学会了根据季节调整穿搭，准备学习工具和课外活动用品，独立完成老师布置的，要同家长一起完成的课余作业，卜维珏甚至还学会了烹饪，可以做出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尽管从小就不在父母的身边，哥俩已经习惯了自给自足，但隐约间，还是觉得自己所向往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虽然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按部就班，却感觉这并非是一块走字精准的手表，而是一个一丝不苟的炸弹。

    初一学年结束的时候，学校联系到了兄弟俩的父母，准备进行一次家访，可由于当时父母们繁重的工作，这次家访足足延后一个月才得以实现。出乎意料的是，家访的内容是关于卜维宇的，这个全班年龄最小的孩子，在期末考试中名列班级第一，并且甩开了第二名一大截。

    老师们在欣喜的同时，也看到了蕴藏在其身上的巨大潜力，于是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后，给各个班级排名前三的学生，又单独安排了一场测试。测试的结果是，卜维宇已经具备了远超这个阶段的知识储备，再让他循规蹈矩的学习下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所以老师就前来同卜维宇的父母商议，看看愿不愿意让孩子跳级，到初三年级去学习，以便更早地进入高中和大学阶段，发挥他真正的聪明才智。

    听到这个消息，孩子的父母欣喜若狂，在感叹耕耘终究有所收获时，还试探性的询问，能不能让卜维珏也一同跳级。但这个想法被老师一口回绝了，卜维珏的成绩虽然也很不错，不过也仅仅就是能够排在班级上游的水平，与其弟弟还是相距甚远，如果强行跳级，无异于拔苗助长。

    听到这里，孩子的父母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像他们这样白手起家的普通人，能培养出一个天才已经是三生有幸了，而且大儿子也并非是拙劣不堪，只不过是小儿子太过优秀了而已。深思熟虑之后，夫妻俩决定除了增加课外补习班之外，不再向小儿子施加过多的压力，毕竟强行跟上毕业班的课程就已经很辛苦了，突如其来的关心和陪伴，可能会打乱他的学习节奏，适得其反。这时他们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充满信心的，毕竟一直以来，卜维宇从来都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相比于弟弟在万众瞩目下直接进入了重点毕业班，卜维珏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他的母亲不但又多给他报了几个补习班，而且还语重心长的与他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希望他能够以弟弟为榜样，同样在学业上取得成就。在他们看来，想要改变命运，终归还是要靠成绩的。

    卜维珏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被弟弟超过的这件事，也给了他巨大的压力和动力。自此，他放弃了平时积极参与的各项课外活动，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当中。由于和弟弟不再是同班同学，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少了很多，彼此之间的功课都很繁重，平时只有睡觉前和去上学的路上，才能够有机会聊一聊闲话。而至于乡下的外公外婆以及小蓝，他们更是没有功夫过问，只能在寒暑假的时候，通过写信的方式，将自己的思念和歉意带到他们身边。

    外公和外婆对此表示理解和支持，但小蓝却因此而哭闹了很久，不过很快她也没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了。根据外婆的回信他们得知，村中新建了一家外资食品加工厂。由于这家企业需要满足残疾人就业的指标，于是在村长的牵头下，小蓝的母亲就这样幸运的获得了一份工作。工作的内容是最为简单的收发报刊，这样一来，小蓝的母亲不但有了稳定的收入，而且还可以在食堂就餐，一下子改善了整个家庭的生活质量，简直堪称时来运转。至于小蓝呢，也每天跟着母亲一同上下班，不但会帮着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轻活，还可以帮助稳定母亲的情绪，一举两得。

    外婆信中唯一提到有些遗憾的，就是小蓝曾经表示，江里的水好像没有原来清澈了，现在她和村子里的小孩，都不会去那里玩了。读着这封信，兄弟俩心中涌现出一股复杂的情绪，虽然看起来一切都相安无事，但总感觉隐藏着某种不舒服的东西，就如同他们每天见到的爸爸妈妈一样。

    幸运的是，接下来的一年过得很快，没有留给两个小家伙太多思考的时间。因为弟弟要专心应对升学考试，卜维珏被母亲勒令减少和弟弟的接触，不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令他分心。卜维珏知道事关重大，纵使心中有千般的不舍，但还是选择听从父母的命令，他也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苦尽甘来，并期待着能够通过弟弟的成功，缓和一下父母近乎降至冰点关系。

    根据兄弟俩的观察，他们父母的关系即将跌破冰点，甚至哥俩已经记不得，爸爸和妈妈上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是在什么时候了。现在，只要父母开始交流，哪怕仅仅是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当中，二人很快就会开始数落对方的不是，然后就是恶语相向，并伴随着破碎一地的锅碗瓢盆。渐渐的，父亲在家里出现的时候越来越少，他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加班和应酬上，除了向家中按时交钱之外，几乎不参与任何的决策；而母亲的情绪也是越发的暴躁，昔日温文尔雅的她，教学的方式越来越粗暴，现在因为一点小错，就会将学生骂的狗血淋头，而且无论面对什么水平的学生，都会使用最高的标准要求他们，俨然没有之前因材施教的睿智。

    面对家中危机四伏的氛围，卜维珏完全不知道因从何来。究竟是近期压力过大导致的歇斯底里，还是长久以来旧怨颇深所造成的忍无可忍，他完全考虑不明白。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没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和即将爆发的争端。他只能做好分内的事情，在拼命努力学习的基础上，照顾好弟弟的饮食起居，然后祈祷这一切的不如意，都会随着弟弟的金榜题名而风吹云散。

    可惜，喜悦没有如期而至，而噩耗却按时抵达。在每一次模考中，都表现优异的卜维宇，在高考的时候竟然意外发挥失常，与各种国字号大学的直属高中失之交臂。面对这个结果，老师们非常惊讶，尽管卜维宇现在的成绩足够他进入高森市最好的高中之一，但他们还是极力劝说孩子的父母，让孩子复读一年。毕竟他有着年龄的优势，这次可能只是状态不佳。而且一旦卜维宇进入大学直属高中，以他的水平，很有可能获得本硕连读的机会，这对任何一个家庭和学校来说，都是不能拒绝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