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卜维珏（三）
心细如发的卜维宇自然明白哥哥的烦恼，他开始偷偷积攒平时得到的零食，就连最新得到的玩具都舍不得打开。终于，在他的默默耕耘下，一个包含了零食和玩具的大礼包就这样诞生了。他将这份珍贵的礼物交到哥哥手中，鼓励哥哥去向女孩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兄弟二人都懂得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更何况在纯真的兄弟二人眼中，每一份善意，都值得用真诚去对待。
经过了长久的观察，卜维珏终于抓住了一个空档。这天女孩母亲去村委会办理救济手续，他立刻与弟弟一同悄悄来到了女孩的家中，将这份最单纯，最清澈的感激，传递到最需要的地方。
这绝对是女孩生命当中，第一次有朋友主动来找她玩耍，也绝对是她第一次收到了如此惊喜的礼物。由于女孩没有受到过任何的教育，所以她除了“妈妈”之外，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词汇。但这并不妨碍她开心得像是初春第一只飞上天空的雏鸟，在拍打着稚嫩双翼的同时，用青涩的嗓音高歌出鲜活的希望。
看着女孩用干裂的嘴唇和受伤的牙齿，用自创的语言表达着感谢，兄弟二人在开心之余，感到更多的却是难过和心酸。尤其是感情细腻的卜维宇，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悲伤。这个女孩明明那么善良，却因为完全不属于她罪过，就遭到了这样的偏见和虐待，这没有道理，这个世界就不应该这样。卜维宇一边想，一边打开了一瓶牛奶，递给了正在情绪激动，手舞足蹈的释放着情绪的女孩，示意她喝口牛奶休息一下。看着女孩幸福的舔着嘴唇上残留的一滴奶珠，卜维宇再也笑不出来了，他表情严峻的看了一眼哥哥，彼此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他们决定做些什么，哪怕是再轻如浮萍的生命，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力量，也要尝试着交织出灿烂的火花，为命运寻找到正确的方向。
说干就干，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他们先是找到了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依靠着苦口婆心的劝说，和零食糖果的诱惑，成功的令他们改变了对那间土坯房的刻板印象；接着哥俩又煽动这群热血幼年，在村里掀起一股为那对母女“平反”的舆论浪潮，使得这个话题成为了村中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善良的感染力是一股无形的巨浪，孩子们最纯洁的善意之光冲破了层层云雾，照进了大人们的心里，照亮了那个曾经被他们刻意忽视的地方。
就这样，一件又一件村民自发进行的援助活动就此展开，村长当然也注意到了这股暖流。为了防止这突如其来的善举刺激到女孩母亲脆弱的神经，村长开始疏导村民们有秩序的进行帮助。终于在大家的不懈努力下，母女俩的生活质量得到了质的飞跃。村民们帮助其修缮了房屋和屋内的火炕，并赠送了不少的家具，让这个小房子再次有了遮风避雨的能力；村长还考虑到女孩的母亲不适合参与集体劳动，特意在村西边划分了一块土地让她耕种，并提供了种子和肥料，在联系好销售渠道的同时，依然保留着她的受救济资格。在大家的帮助下，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又重新回到了生活的轨道，女人的精神状况也越来越稳定，村子当中的氛围也更加的和谐，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逐渐村民们发现，在村里那群永远都安静不下来的小小身影当中，又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由于她没有名字，在卜维宇的提议下，大家都叫她小蓝，因为那对赏心悦目的蓝眼睛，是她最明显的特征。
小蓝融入这群孩子的速度，就像村民们接受她们娘俩的速度一样快，毕竟整件事情最开心的，一定非她莫属。村里的奶奶们给她洗了热水澡，剪了漂亮的头发，换上了干净得体的衣服，还为她烹饪了可口的饭菜；村长联系城里的医生给她接种了疫苗，并且治好了身上的伤口和皮肤病。这让小蓝看起来跟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简单，美好，似乎有着幸福的童年。
但最让小蓝感到幸福的，还是要数她心灵上获得的慰藉，哪怕是小女孩曾经做过最美好的梦境当中，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多的关心和爱护她的人。看着一双双真挚的眼睛环绕在自己周围，小蓝终于体会到了在这个年纪应有的幸福和快乐。她与小伙伴们手牵着手在田间奔跑，一同在小河里捕鱼嬉闹，在一个凉爽的午后，在村口那棵苹果树的庞大树荫下，毫无顾忌的仰起脖子，注视着和自己瞳孔一样湛蓝的天空，对着偶尔飘过形状怪异的云朵，发出又甜又傻的微笑。
自此，兄弟俩的生活更加充实了。卜维珏还是那么有责任心，主动负责照顾小蓝的饮食起居，毕竟这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身后多了一条尾巴罢了；而卜维宇则是想解决更加深层次的问题，他拿出自己的故事书和诗词集，开始尝试教小蓝读书认字，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未来踏上什么样的道路，知识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们两个将之前调皮捣蛋的胡闹时光，全都用在了帮助小蓝身上。那感觉，就像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妹妹一般，拼了命的想补偿曾经缺失的美好。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这样慢慢的长大了，尽管有着缺失，尽管存在遗憾，但他们还是努力令自己心怀感激，面带微笑。因为他们出生在这块善良的土地上，天生就是那样的乐观善良，就像是一片纯白的羽毛，依然相信仅凭借一阵微风，就可以扶摇直上。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但绝对会在你感到幸福的时候，偷偷的跑步前进。转眼间，就到了十二月份的冬天，兄弟俩即将迎来在外婆家过的最后一个元旦，因为过完年，卜维珏就到了应该上小学的年纪，必须回到城市里去读书。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的母亲托关系，想办法让弟弟卜维宇，也提前跟哥哥一同上了小学。按照母亲的考量，这样操作便可以同时接送兄弟二人上学下课，辅导起功课来也方便了许多，并且兄弟俩作为同班同学的话，在校园内遇到事情，也能够互相帮助。
但对于兄弟俩来说，这可就不是一个好消息了。这意味着，他们必须要离开这块养育他们数年之久的土地，离开他们朝夕相处的至亲和朋友，带着所有在这里收获的宝贵回忆，远走高飞。哥俩都很懂事，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真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还是不免会伤心难过。说到底，他们还是孩子，根本割舍不掉这千丝万缕的情感。
临走前，兄弟二人来到了村外的江堤上，这里是他们遭遇不开心的事情后，最好的散心场所。此刻江面已经冰封，俨然成为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在这冰天雪地当中，映照出二人心中的苍白。穿着棉袄的他们站在江堤上眺望远方，朝脚下的雪堆，丢出带有烦闷气息的雪球，颓废的许愿着，要在今后回到这里度过每一个寒暑假期。
卜维珏还天真的提出，能不能带着外公外婆一同回城里去生活。但却被心思缜密的弟弟果断否决，他们的父母已经很辛苦了，再加上了两位老人，生活的负担会更重。两个孩子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在这种悲伤的基调下交谈着，情绪越来越低落，就连从背后偷偷靠近的那个人影都没有发觉。
毫无预兆的，那个身影突然启动，冲向了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哥俩。两条细小的胳膊一下子就勾住了兄弟二人的脖子，然后纵身向前一跃，带着猝不及防的二人朝江堤下边跳去。尽管对方的力道不大，但猝不及防的卜维珏还是被这股力量推了下去。好在卜维宇反应迅速，伸手拉住了哥哥的同时，也拦住了想要将他们推下去的臂膀。惊魂未定的卜维珏刚要发怒，就看见了罪魁祸首小蓝，正咧着嘴哈哈大笑。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戴着造型可爱的帽子，和两只完全不一样的手套。虽然这些都是别人家的旧衣服，但穿在她身上却无比的合身，令她成为了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中，最为伶俐的那个精灵。
卜维宇长吁了一口气，他们从没玩过从江堤上跳下去这样的游戏。虽然蓬松的积雪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受到伤害，但这样的行为也终归是太危险了。
“哥”卜维宇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心有余悸的说道。“小蓝的胆子也太大了”
这个卜维珏早就发现了，每当卜维珏想到刺激又危险的游戏时，小伙伴们往往都会退缩，就连亲弟弟卜维宇也会皱起眉头。可小蓝每次都积极响应，一往无前，应该只有那样特殊的成长环境，才能造就小蓝如此惊人的胆量。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再会让这个女孩感到害怕了除了哥俩即将开口告诉她的事情。
“小蓝，我们要走了，去城里上学。我们走了以后，你玩的时候一定要意安全，否则很容易受伤的。”卜维珏有气无力的说出这句话，就好像是他背着小蓝，卖掉了她最心爱的玩具。
果然，小蓝像是遭遇了晴天霹雳，她木讷的站在那里，无辜的大眼睛瞬间就涌出了泪水。她盯着哥俩看了好久，终于从兄弟二人的表情上，读出这不是一个玩笑。反应过来的她一下子就冲了上来，死死地拽住了卜维珏的衣服，虽然在这几年间她已经学会了说话，可现在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她又变回了那种张口结舌的状态，只能用拼命摇头的肢体语言，和口中断断续续的含糊词汇，来表达她此刻究竟是有多么的绝望。
小蓝的样子让卜维珏看得心都快碎了，他也明白这对于女孩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此刻的他确实是无能为力。卜维珏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他无计可施，只能死命的低着脑袋，逃避着小蓝的目光。
“所以，我们要拜托给你一个任务。”卜维宇从一旁走了出来，伸手擦掉了女孩脸上的泪水。“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要替我们照顾好外公外婆，并且帮助村子里的爷爷奶奶们照顾好妈妈。每年夏天和冬天的时候，我们都会回来陪你，到时候你也要看看我们有没有进步。”说罢，卜维宇伸出小拇指，在女孩面前勾了勾。“这是我们的约定，好么？”
小蓝的表情从悲伤变成了迷惑，她用哭肿的眼睛看着卜维宇伸来的手指，然后又将头转向卜维珏，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见此情形卜维珏也赶紧伸出了小拇指，和小蓝的另一只手连接在了一起，表达出了同样的期待。于是四只小手就这样紧紧地钩着，共同许下了这个看似幼稚的约定。看着女孩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卜维珏立刻趁热打铁，提议继续刚才的游戏：从江堤上跳入下面的雪堆当中。
话音未落，小蓝就已经一跃而下，在雪堆中砸出了一个小小的深坑。紧接着，她就从厚厚的积雪里冒出头来，甩掉帽子上的雪花，用那双蓝眼睛，满怀期待的望着两位哥哥。
“她做不到的，她连衣服都穿不利索。”望着小蓝扬起的幸福面庞，卜维珏忧心忡忡的说道。
“我知道。但这是我们能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卜维宇无奈的说道。但他明白，约定能给予这个女孩的力量，正是有了这种力量，才能修复女孩差一点就被掏空的心脏。接着他有些害怕的朝江堤下面望了一眼，然后和哥哥交换了一个担心的眼神。伴随着卜氏兄弟的一阵惊呼，他们落到了比棉花糖还柔软的雪堆上，那里面像是自然母亲的拥抱，又或者，像一个无比舒适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