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树木与石头的对话（三）
从束缚中解放出来的男人表现得有些奇怪，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仍旧以那个诡异的姿势坐在地上，像是还有几道无形的枷锁没有解开。
卜维珏和李市员不知如何是好，但为了信守他们之间的承诺，二人甚至不敢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生怕这个男人对他们产生误会。又过了一会，男人才如梦初醒般的从地上爬起，像个油桶一样堆在原地，仔细打量着这两个奇怪的入侵者。
借此机会卜维珏也好好的观察了这个男人：他大概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整个人矮胖矮胖的，由于肚子实在是太大，导致他的四肢看起来非常的短小；身穿一件脏兮兮的毛衣，下身穿着一条灰色的秋裤，再加上脚上有些泛黄的白色棉袜，将他典型的“宅男”身份衬托的淋漓尽致；这个人的长相也非常普通，方方的脸上镶嵌着一对小眼睛，戴上眼镜之后还是看着比较有神的，实际上他的长相并没有什么硬伤，如果好好搭配一下看起来也会比较顺眼。但关键是这个人实在过于不修边幅，长期熬夜导致他的皮肤极差，不勤于梳洗令他看起来蓬头垢面，乍一看整个人黯淡无光，那长久不洗、泛着油光的稀疏头发，更是无力的抱紧了头皮，没有一丁点生气。
突然，这个男人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转身就朝着光线昏暗的次卧跑了过去。李市员赶忙要跟他过去，却被卜维珏再次拦住。
“万一他打电话通知了其他人了怎么办？”李市员担忧的说道。
“不会的，我相信他。”卜维珏无比自信的说道。
李市员不明这其中的缘由，但是看到卜维珏那充满希望的样子，又不忍心泼他的冷水，只能扫视着这间屋子，想寻找有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男人很快就从屋内走了出来，怀中捧着一大堆零食，不由分说的就塞到了卜维珏和李市员手里。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些许期待，看样子这些零食应该是他的珍藏。
卜维珏当然没心思吃这些东西，但为了让对方配合，他还是打开了一根棒棒糖，边吃边说道：“你好，我的名字叫卜维珏，旁边这位是李市员，他是一名治安官。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高森市发生的一起重大案件，希望你能够帮帮我们。”说着卜维珏从口袋中掏出了那个u盘，他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布满了汗珠，导致u盘险些脱手掉到地上。“这里面有一个能够窃取电脑内资料的程序，我想知道在这个程序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料男人压根不敢伸手去接卜维珏的u盘，他用与身型极不相符的速度瞬间跑回房间内。卜维珏和李市员见状紧随其后，进入了那个昏暗又神秘的小屋之中。
整个房间都灰蒙蒙的，让人感觉仿佛进入了一部黑白影片当中。拥挤的桌子上摆着两台台式电脑，卜维珏立刻坐在电脑前进行细致的检查。男人看到卜维珏这个举动，不开心的皱起了眉头，但他也没有加以阻拦，而是依旧沉默的矗立在那里，像是个坏了的监控器。
而李市员则是借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了一下男人的卧室：屋内没有开灯，就连窗帘也都拉得死死的，电脑屏幕闪烁的微弱荧光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腐败的味道，大概是因为长期得不到阳光的照射；房间并不是很大，除了床和电脑桌之外，就只能放得下一个破旧的衣柜，不过屋内却出乎意料的整洁，拖鞋和整理箱摆放的井井有条，各种电源线也都被束线带包扎的整整齐齐，地面上甚至看不见一片纸屑，与门外的杂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尽管光线非常昏暗，但李市员还是从他的床上看到了许多的动漫杂志，以及不少看起来非常可爱，但却有些幼稚的玩具。看到这一切李市员有些动摇了，他盯着男人那厚实的背影心想：他真的是将情报给泄露出去的人么？
谁知男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猛地回过身来，用他那死鱼一样无神的瞳孔望着李市员。这眼神看得李市员有些心慌，便主动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了房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隔绝男人一直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无所事事的李市员开始在房间内闲逛，这间房子由两个卧室，门厅，厨房，洗手间和储物间组成，他来到较大的这间卧室查看，发现这里面的陈设少得可怜，而且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活的痕迹，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住过一样。
李市员又移动到储物间门前，他尝试推开房门，却发现门被上了锁，于是只能作罢，百无聊赖的朝着其他房间走去。在欣赏完了平平无奇的洗手间过后，来到厨房的李市员打开冰箱，看到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方便食品和零食，感叹这个男人拥有那样肥硕的身材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在李市员吃完了一根巧克力棒，将包装纸丢到垃圾桶里时，无意间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好奇的李市员将它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张超市购物的结算小票，时间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他攥着这张小票，又联想到门口奇怪的保洁阿姨，再结合他这完全脱离社会的生活习惯，李市员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一直在照顾着他的那个人，会不会才是我们要找的罪魁祸首？
就在这时，男人的卧室当中传出了卜维珏质问的喊声：“你看！就是这个软件！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制作者？是不是你泄露了我们的信息！？”
李市员立刻回到卧室，只见卜维珏手指着电脑屏幕，正情绪激动的对着男子怒吼。而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操作界面，正是先前技术员努力破解的软件。
可男人接下来的反应却更加出乎卜维珏和李市员的预料：一向不动声色，对任何情况都没有反应的男人，在二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暴起。他一下子拽住了卜维珏的衣领，眼珠子外凸，表情异常狰狞，口中也第一次吃力地小声嘟囔道：“贼贼”
不等卜维珏反抗，李市员就冲上前去，将男人一把推开。被推开的男人看向李市员，眼神如同见到了饿狼的野兔，他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到墙角的那张小床上，蜷缩在角落里发抖。不过这时的他又变得和刚才一样，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李市员见此情形也没有再动手，但仍然警惕的望着男子。而卜维珏呢，他虽然被男子的怪异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不再理会阴晴不定的男人，而是继续在电脑里面搜索，想要找到更为有利的证据。
可随着卜维珏的搜索，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了，他的嘴巴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张得老大，几乎能塞下一整个鸭蛋。
“怎么样了？”李市员走上前去关心的询问道，虽然卜维珏的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不可能他的电脑里面，除了这个软件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我们之前找到有关校长的资料，也没有刚才我们在信息中心所发送的钓鱼资料，甚至他的电脑从来都没有登陆过我使用过的那个暗网网站。现有的证据，仅仅能证明这个男人拥有这款软件而已，既不能确定他是程序的制作者，也无法证实他跟整件事情有任何的关系。我们很有可能被耍了，错误的信息将我们指引到了这个地方，这个男人是替罪羊，而真凶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卜维珏越说声音越小，甚至到最后的语气当中能听出明显的绝望。
可李市员却没有放弃，他越过垂头丧气的卜维珏，来到床边，一反常态，心平气和的问道：“给你购买食物的人是谁？”
李市员的问题一出，令卜维珏倍感迷惑：难道不是他自己么？
男人也有些意外，他歪着脖子看向李市员，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李市员的语气还是那么和蔼，但却一直在步步紧逼：“我说的是冰箱里的食物。我见到了购买的小票，那并非是在线上，而是去实体店里购买的。而据我的观察你应该是从来都不出门的吧？那么，购买这些东西的人究竟是谁？”
男人听到这个问题后表情居然放松了下来，甚至在李市员看来，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笑意。那感觉就像是想起了童年幸福的时光，又或是回忆起了生命中最珍贵的朋友。
李市员见对方有松动的迹象，立刻趁热打铁道：“你知道么？那个一直在照顾你的人，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正是为此前来的，你有没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这真的很重要，你朋友的生死存亡，就全靠你了！”
听到这话，男人的眼神坚定了起来。他翻身下床，拉起李市员的手就朝门外走去，在经过卜维珏的时候还嫌弃的瞟了他一眼。
男人领着李市员来到了大门紧锁的储物间门前，坚定的朝里面指了指，眼神里是毋庸置疑的决绝。
李市员对着男人说道：“你有没有这扇门的钥匙？”
男人摇了摇头。
这下子李市员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后退了两步，然后飞起一脚朝门上踹去。只听“咣”的一声，房门没有被踹开，但是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李市员正准备补上一脚，不料男人却突然冲到他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房门。他的表情非常惊慌，应该是完全没想到李市员会直接暴力破门。
李市员则表现出了非凡的耐心：“我们现在别无选择，你难道不想救你的朋友么？”
这句话就像是有魔法一样，男人听到之后立刻神情凝重的闪到了一边，不再做任何的阻拦。
没有了顾虑的李市员使出蛮力，再次对着门锁猛踹了起来。随着“哐啷”一声，整扇房门都掉落了下来，狠狠地拍在了地上。
房间就像是一间图书馆的档案室，除了一套桌椅，就是堆满了整个屋子的档案柜子。桌子上面有一台电脑，还散落着不少电子设备，卜维珏感觉这些设备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它们有什么用途，不过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个了，急忙打开了桌子上的电脑。他有预感，自己这次终于接近了真相。
果然，事实如他所想的一样，之前在信息中心准备好的垃圾文件，现在都已经传输到了这台电脑当中，不仅如此，他还在这台电脑上发现了从校长办公室中所窃取的资料，以及登录暗网的浏览记录。“快来看！”卜维珏招呼李市员和男人到电脑跟前来。
男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软件，那冰川一样的表情终于有所融化，表现出了吃惊的模样。他猛地从卜维珏手中夺过鼠标，开始仔细的翻看电脑里面的文件，过了一会他失望地松开了手，眼神当中充满了迷茫，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在这台电脑上会有这些东西。
“你是软件的作者，对吧？”卜维珏开始了抽丝剥茧。
男人点了点头，表情依旧失落。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自己的软件被人盗用了对么？”卜维珏继续问道。
男人立刻拼命地摇头，但随即眼神一黯，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卜维珏看向了电脑右下角闪烁着的自动登录图标，正是那个暗网平台的账号，同时登陆的，还有交易平台的卖家账户。男人打开卖家的账户信息，里面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软件交易，而所有的商品，都是自己所撰写的程序。
而卜维珏的眼神则是落到了账号的聊天记录上，他用颤抖的手点击鼠标，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对话赫然出现。醒目的警告看得卜维珏眼睛刺痛，仿佛得了沙眼一般。
没有错，正是在这台电脑的主人，泄露了卜维珏即将去报警的情报，他将从胖男人那里偷来的软件卖给了自己，然后用利用回流的数据出卖给了吴千或是吴德，才让惨剧最终发生。这个人算不上是幕后黑手，但是他的行为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恶毒的令人发指。他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他还是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