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树木与石头的对话（四）
就在卜维珏呆若木鸡的时候，正在一旁搜索档案柜的李市员对着男人开口说道：“刚才我就想问，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男人陷入了沉默，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可以感受到他内心非常的纠结。他望向键盘，手指抽搐了几下。
卜维珏见男人没有反应，也不想跟他浪费太多的时间。他将注意力放在了屋内的几个档案柜上，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那里翻查了起来。
可随着调查的深入，卜维珏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惨淡。他不信邪地拿起一本又一本资料，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只有靠指间关节发力，才能攥住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这些都是真的么？许陌痕的犯罪证据！高森市的第一富豪与慈善家，做过的坏事，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卜维珏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自己究竟生活在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当中？
“这些东西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负责任地说，可信性相当高。而且据我推断，这些证据应该是许陌痕的近身或是高层合作伙伴所搜集的，因为这里面的覆盖面之广，涉及层面之深，都叫人叹为观止。”李市员在观看的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更是提出了困惑：“但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二人，正想回头望向男人寻求解释，可刚一回头，就看见了男人在屏幕上打下的文字：度诺是个好人，请你们帮帮他。
事情已经再明朗不过了，这个小屋的主人显然是度诺无疑，但是卜维珏的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度诺”两个字，目光愈发的炙热，几乎要把电脑屏幕给烧出一个洞来。他感觉这些文字从屏幕上漂浮了起来，飞到半空中，聚合在了一起，最终组成了度诺那张英俊但又邪气满满的脸，正朝着自己得意的笑着。
世界正在崩塌。卜维珏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够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毫无顾忌的牺牲别人。度诺做了这一切之后，他不会良心不安么？不会在夜晚被噩梦惊醒么？现在想想，在庄园大战发生之前，他就曾经用计将李市员支开，想要将卜维珏单独抓起来；而在庄园里面，他也在无意间当着卜维珏的面，毫不犹豫的夺走了上百人的生命。那时候他就已经堕入魔道，成为了人面兽心的怪物了么？还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呢？
卜维珏还记得，先前他们三人一起计划的时候，面对这个已经被他出卖过一次的少年，度诺那若无其事，语重心长的和自己交流的样子。他感受不到卜维珏失去朋友的悲痛么？他无法感知别人的情绪么？还是说，从在治安局见面的时候，亦或者是在互联网上发起对话的瞬间，这个家伙就已经开始算计卜维珏，将少年视为了他成功路上的一颗棋子？
这不是人类的行径啊，人类是不可以如此分裂的，无论一个人做出什么样的行为，他都将回归他的本心，遵循着内心的方向。可是卜维珏所看到的度诺，他没有原则，靠着偷来的东西牟取利益，却又在出卖对方前对其发出警告；他依附黑暗，给施虐者递上皮鞭，却又试图联合力量微小的正义来推翻邪恶；他不断地在光与暗之间游走，不停地让这两方相互碰撞，制造混沌，可真的会有如此扭曲的人存在么？他究竟在干什么？他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他的内心深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颜色呢？
卜维珏的大脑开始了疯狂的胡思乱想，他试图进行换位思考，想将自己带入度诺的人格，去揣测这个男人行为的动机。但这种行为却让他陷入了混乱，宋唯亦，苏晨，度诺，李市员，吴千，吴德一个又一个名字，一张又一张面庞，一种又一种想法，都不断的朝他的大脑轰炸。他甚至觉得周围的时间都变慢了，而自己思考的速度却没有了限制，仍旧像没有了刹车的赛车，在不归路上狂奔不止。
终于，他的眼前再次一片漆黑，他以为是自己的眼疾犯了，打算告知李市员一声，让他有所准备。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发出声音，就连将手臂抬起都无法做到，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实际上这是他即将昏厥的前一个瞬间。下一秒，卜维珏的意识就沉入了真正的黑暗当中，他那用透支生命运转的大脑，也随之戛然而止，停止了一切运作。就连他的潜意识也都一并关闭，仿佛被热量凭空蒸发了灵魂。至于剩下的这具遍体鳞伤的空壳，则是没有任何保护，“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像极了沉船事故当中，以身殉难的船长。
过了不知道多久，卜维珏费劲的睁开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刚才昏倒了，至于原因是因为他脑袋中的血块，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已经不在乎了。让他欣喜的是，在昏迷的这段期间里他并没有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没有让他的身心更加的憔悴。
不过当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度诺曾经的卧室当中时，一股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令他顾不上腿部的疼痛，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想要赶紧逃离这个房间。可他的动作过于迅猛，令他的大脑再次缺氧窒息，不得不卜扶着脑袋站在原地舒缓了好久，才强迫自己恢复了生理机能，向着门外走去。
刚走出房门，卜维珏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李市员，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头靠着墙壁熟睡正酣。卜维珏蹑手蹑脚的走开，不忍打扰他的休息。他又来到胖男人的房间门口，发现房门是虚掩着，并没有完全关闭，仿佛是在邀请他进去一般。卜维珏思考再三，还是选择轻轻地推门而入，毕竟，他与这个男人之间有太多东西需要交流了。
房间还是那么的昏暗，再加上卜维珏的视力不佳，导致他过了很久才发现胖男人一直都躺在床上，两眼直勾的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不好意思，没有敲门，我怕把李市员给弄醒了。”卜维珏说着走到胖男人的床边，发现那里有一个角落非常的适合席地而坐，于是他便坐在那里，真诚的对着男人说道：“谢谢你对我们的帮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胖男人没有说话，不过却转过了身子，侧身躺在床上，眼睛对上了卜维珏真挚的面庞。
卜维珏也不计较对方的沉默，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男人心痛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疑惑的摇了摇头。
卜维珏也沉默了，不知怎么的，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宋唯亦维护自己的画面，于是小声嘀咕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男人罕见的用鼻子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哼”，像是在嘲笑卜维珏那毫无意义的对白。
卜维珏也觉得自己有些愚蠢，也露出了无奈的微笑。最终他选择了妥协，主动转移了话题，好让自己能够喘一口气：“你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愿意说话？”
男人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计算机这么厉害，真的是自学成才么？”卜维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虽然得不到任何的回答，但似乎这样可以让他舒服一些。
可男人似乎看透了他，无视了卜维珏挑起的话题，而是破天荒的主动开口说道：“像像”
卜维珏一愣：“你是什么意思？”
男人讲话异常的吃力，以至于为了说这简单的一句话，让他憋得涨红了脸：“你跟度诺像”
听到这句话的卜维珏，像是被一座山砸在头上一样。他用几乎是暴怒的眼神瞪着男人，想知道对方是不是在同自己开一个极端恶意的玩笑。可他看到的男人眼中闪烁的只有真诚，就仿佛这是如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个人害死了我的朋友，欺骗，背叛，甚至还想要对我不利。就是这样一个在我眼中罪无可赦，罄竹难书的人，居然会让你觉得与我相像？我看你真的是独自一个人待在屋里太长时间了，连最基础的分辨能力都退化了。”卜维珏故意有些恶毒的讲道，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着男人的说法，就像是想甩掉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病毒。
但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卜维珏的反应，依然不依不饶的念叨着：“像”
此时的卜维珏脸上明显带着恨意，他从地上爬起，声音逐渐变大，最终变成了大声怒斥：“收起你的鬼话，我同度诺那混蛋完全不同！你同度诺一样，整个世界观都是歪的！就凭着你的幻想在那里胡说八道！我现在没工夫听你胡言乱语，你告诉我，度诺究竟在哪里？我现在就要把他绳之以法，结束这场闹剧！”
卜维珏的过激反应显然在男人的预料之中，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里面带着无限的怜悯。他接下来的话依然断断续续，但却清晰的表达出了他的想法：“度诺是好人求你帮帮他你也好人你朋友度诺是好人度诺是朋友”在他说话的时候，“度诺”，“好人”和“朋友”这三个词，说的特别的利索。
还不等卜维珏将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男人肥胖的身躯已经跪在了地上，他的头抵在地面上，丝毫没有要抬起来的意思。
卜维珏赶忙将他扶起，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做。再说，我也没办法答应你，如果能再次面对度诺，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男人摇了摇头，动作非常的用力，眼睛里都是哀求。
卜维珏愣在原地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在这时李市员推门而入，看样子应该是被度诺刚才的声音所吵醒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刚才看到的那些资料该怎么办？现在没时间让你昏迷了！”
此时的卜维珏恢复了一些冷静：“不管度诺是如何得到的这些东西，他的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许陌痕了。我原以为干掉吴德就是他的最终目的，可现在看来他的野心根本就不可估量。不过，这也给了我们机会。”
“只要我们盯着许陌痕，就能够找到度诺！”李市员接着卜维珏的话说道，他感到局势终于有了些明朗的味道。
卜维珏也点了点头，但他的眉头依旧紧皱：“从这些东西上来看，许陌痕也是个十足的恶人，他所做的坏事，甚至连度诺和吴德都无法望其项背。虽然他是度诺想要对付的目标，但我们与许陌痕之间同样是敌对的关系，绝对不能与之混淆。如此看来整座城市都是我们的敌人。”
“那我现在立刻找人将这些东西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然后咱们两个再去盯着许陌痕。”李市员感到时间愈发的紧迫，不光是因为他们的行踪可能暴露，更是源于他对度诺的了解，这个人虽然喜欢进行周密的计划，不会贸然出击，但假如他觉得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便会立刻果断行动，行事毫不拖泥带水。相信他很快就会有所行动，而且要对付许陌痕这种级别的对手，度诺要做的，一定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动作。
这时卜维珏注意到了站在背后的男人，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看来是没有什么话要对卜维珏讲了。卜维珏望着他的眼睛，从当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完全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我马上就会叫人把这些东西搬走，然后去继续寻找度诺的踪迹，这里我们也会派人盯着，但是你放心，绝对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相信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们是不会再见面了可能事情结束之后，我和度诺也只有一个能与你相见了。感谢你的帮助，保重。”卜维珏说着就要离开，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浪费了，这次必须赶在度诺的前面。
临走时，卜维珏看着正在打电话叫人的李市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来接着对男人说道：“你可以拭目以待，看看我究竟是如何用行动证明，我和度诺，是完全不一样的。”
男人摇了摇头，卜维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男人也没有做出解释，就径直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反手关上了房门。他看着卜维珏刚才待过的那个角落，做出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他很开心，做梦都没能想到，居然能有如此与度诺相像的人出现，因为刚才卜维珏坐着的那个角落，是度诺每次与他说话的时候，最喜欢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