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核（五）
“那时候简直就跟打仗一样。各个势力之间，谁的地盘多，粮食多，东西多，谁就有可能被抢。而到手了以后也必须提心吊胆，生怕再被其他人给抢了去。就在那段时间里，我和吴德打出了名堂，其他人都害怕我们，要么就躲得远远的，要么就纷纷归顺了我们。就这样，我们攒下了第一本资本，有了土地，也有了人手。”提到吴德，许陌痕的眉毛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但在拥有了启动资本后，我们并没有将土地和人力，转化成为财富的能力。因为当地的人口实在太少，根本就没有多少消费能力，发展服务业和消费产业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而且这里的环境也不适合农业以及畜牧业的发展，甚至有的时候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望；来这边的人大都具备雄心壮志和理想抱负，但唯独缺少过硬的技术以及渊博的知识，所以在开始阶段简直如同灾难一般。”许陌痕现在想起那段岁月，仍是止不住的一阵唏嘘。
“但运气很快就光临了，虽然说不准是好运还是厄运。有一群外国人来到了这里，说是发现了大量的煤炭以及石油资源，想在我们的土地上建厂开采，并承诺会给我们丰厚的报酬。当时我们根本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完全没有考虑到后来会引发那么严重的后果。”
“在政府的协调下，我们三方达成了协议，他们提供技术，我们提供场地和劳动力，政府平衡营收。就这样，高森市的雏形，一座重工业城市就慢慢的拔地而起了。最开始当然是甜蜜的，有收入，有前途，比之前一筹莫展的窘境要好上太多。但是好景不长，我们发现这样下去吃亏的只能是我们自己，外国人所获得收益是我们的几十倍甚至是上百倍，当我们还在挣辛苦钱的时候，他们已经可以回国享清福去了。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能任由局面就这样恶化下去，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外的资本将这里榨干之后扬长而去。”
“于是我开始游说政府，向他们阐述利害关系，阻止他们与外国人签订新一轮的开发协议。就这样，我们慢慢收回了属于我们自己的矿产资源，接着又从全国各地高薪聘请技术和科研人员来进行指导，保证生产。从这时候开始，我们的时代才真正的到来。”许陌痕享受的说道，像是在回味一瓶陈年的佳酿。
“一开始情况并不乐观，生产效率下降、资金短缺、销售渠道不足等等，问题堆得像山一样高。而最可怕的是，当时出现的匪患，到处都是土匪。他们抢劫我们的工厂，威胁我们工人的生命安全，简直就是无恶不作。这时候是吴德站了出来，他弄来了一批武器，将工人们武装了起来，联合政府的力量，开始了与土匪们的战斗。”许陌痕放下了手中的空茶杯，机器人管家立刻过来将茶杯斟满。
“战况特别惨烈，死了很多人，我和吴德都失去了很多，他哥哥也是那时候被土匪杀死的，而且那时他才刚刚结婚。最终我们胜利了，惨胜，很惨很惨不过，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过后，我们终于开始腾飞了。技术越来越成熟，钞票真的就像大风刮来的一样。我们赚的盆满钵满，进入了一个低头就能捡到黄金的岁月。高森市也在那时起，正式进行规划建设，初具了现在的规模。这样的时光持续了几十年，但在我看来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可现在，我又看到了新的隐患。”
“高森市的矿产资源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到了真正枯竭的那一天，这座城市就失去了唯一的依仗。即便我们这代可以无休止的索取下去，可我们的后代怎么办呢？所以说，转型是必要的。在经过了长时间的研究和探索，以及对经济整体发展趋势的预测之后，我决定将这里转变为消费型城市，借助之前销售能源货物所留下的发达交通网络，让这里成为全国有名的金融中心。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通过创建高森中心，积极地进行经济体制转型，终于让这座城市有了新的出路。”
听到这里度诺不由得感叹道：“您简直就是这座城市的父亲，没有您，就没有高森。”
许陌痕再次站起了身来，似乎这个椅子并不是特别的舒服。“而在我发家的这段历史当中，吴德付出了他可以付出的一切。从对付土匪的那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就形成了这样的模式：我负责明面上的高歌猛进，他在背地里为我保驾护航，我们之间，就像是叶与根的关系。这么多年，他为了我们的事业，扛下了几乎所有的肮脏勾当。久而久之，这成了他唯一擅长的行事方式。长期生活在暗影之下，最终成为了黑暗本身，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地下皇帝’。他变成这个样子，我应该负最大的责任，要是我当时能够帮他分担一些，说不定他不会行使那么多杀戮，也不会沾染上那么多的血腥是我把他变成了魔鬼的样子，我很对不起他。”
度诺听到这里，不知道该怎样做出回应，只好安静的站在许陌痕身旁，听他讲述心酸往事。
“所以说，一个人的变化，可能比一个时代的变化还要可怕。现在的吴德已经不满足于统治地下的领土，他有了更高的目标。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虽然他的种种动作看起来是在进行隐退前的准备，想要洗白自己，跟过去的行径划清界限。但我清楚，他绝不是那种肯乖乖偃旗息鼓的人，这绝对是他以退为进，慢慢渗透的做法，尤其是他不断占据理事会席位的行为，这是赤裸裸的扩张，也是对光明世界的侵略。”许陌痕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说道。
度诺认同这个说法，而且他还觉得，现在的这些不过是前戏罢了，吴德肯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那么，今天叫我来，是想让我对付吴德？”度诺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许陌痕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唉，我实在是不想把这句话讲出来。度诺，其实我一直在关注着你，就连你进入赌场，接触陆羽的事情，我也都心知肚明。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一路无论你做什么事情都如有神助，畅通无阻。实际上我默默地为你除去了不少障碍，为的就是测试你的可能性，想知道你的潜力究竟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结果让我非常满意，你已经成功挤进了他们的核心圈子，并掌握了相当大的话语权，这完全超出了当初我对你的期待。而现在，是收获的时候了。”
度诺感到有些晕眩，他从未想过，自己那赌上性命，拼尽全部智慧、体力、运气搏来的璀璨人生，竟然是他人安排下顺风顺水的结果，这令度诺大受打击，甚至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不过这个念头立刻就被他打消了，度诺这个人做事从不拘泥于形式，他只看重结果。既然对方给自己安排了这样的经历，那么与其愤怒抱怨，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利用才好。于是度诺故作生气的问道：“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选择了我？”
“首先你足够聪明，其次你足够特别。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能见到莫名跌落深渊，却依然不屈不挠，哪怕遍体鳞伤也要试图爬出来的人了。要知道，这座城市需要你这样的人，所以我必须帮助你，助你去到一个能够突破所有可能，实现自身价值的阶层去。因为，你注定属于那里。”许陌痕的回答有些奇怪，像是很早就认识度诺一样。
“可我并不是您说的那样，我配不上您的褒奖。”度诺决定再推脱一下，他觉得现在就答应对方，会显得自己过于急功近利了。
“孩子，你可以谦虚，但一定不要妄自菲薄。我对你的调查可要比吴德之流细致得多，我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只能说，你和我、和这座城市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呢。”许陌痕说话的时候调皮的冲着度诺眨了眨眼睛。
度诺罕见的沉默了，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回忆过去发生的事情，就仿佛许陌痕会读心术一般，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够偷走他最隐秘的想法。
“当然，我在寻找合伙人的时候有着原则性的考量。首先，我不会轻易吸纳隶属于权贵家族或势力的人，原因很简单，防止有力量妄图垄断权力巅峰，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行；其次，坚决不找蠢人，哪怕其背后有着无比强大的支持，我也不允许自己的团队因此而降低能力；最后，我需要理想信念相同的人，为什么我敢于直接从外部吸纳新生力量？因为即使出身不同，种族不同，能力不同，但只要理想信念相同，就能够发自内心的朝着同一个目标通力合作，倾尽全力。”许陌痕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像是一个有些天真的宗教奠基人。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并非要让你拜倒在我的麾下，而是想给你一个平起平坐的机会，我不惧怕来者，因为，我们皆是来者。”许陌痕的真挚讲述没有任何瑕疵，他的眼睛里有一扇敞开的大门，门后有着一整个世界等待着度诺的探索。
度诺回味着许陌痕的话，简直如淋甘露一般。他觉得许陌痕正在打造一块完美的机械手表，只要正确的替换零件，就可以永远精准的运行下去，从容不迫的与时代齐头并进。
此时的度诺是多么的想把这块手表据为己有，但他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该怎么做？”度诺扬起头，认真的问道。
许陌痕很高兴他们终于能够回归正题：“你手里不是正攥着一场战争吗？我希望高森市黑恶势力的余毒，都可以在这场战争中烟消云散，这座城市的未来，没有留给他们的位置。作为这场战争的联系者，你拥有能够俯瞰整个战场的视野和大局观，由你来终结这场战争，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靠什么去解决这一切呢？”度诺问出了当下最为迫切的问题。
“力量自然是由我借给你。你曾经去过的军火公司，就是我为了制衡吴德所使用的手段，所以这方面你尽管放心。而且在开战当天，我还会帮你排除一切干扰因素，不会让任何情况影响到你的行动。”许陌痕的寥寥数语，看似轻描淡写，却每一句都传递出如山峦般雄壮的力量，让度诺丝毫不敢产生质疑的念头。
度诺稍加思考后继续问道：“可是，这次的行动是针对吴千，以及高森市其他大型犯罪团伙所进行的打击。但即便我能够大获全胜，可吴德方本身却是毫发无损，他势必会对此进行报复，难道要继续对吴德进行清剿？这样岂不是会引发更大规模的战争？后果不堪设想啊。”度诺并非是担心吴德对许陌痕展开报复，他是不想让自己被首当其冲。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年纪大了，记性就是差。”许陌痕变戏法一样从口袋中又拿出了一个信封交给度诺。“我认识的吴德，跟你所见到的有着本质上的差别，他在我看来，并没有那么可怕，甚至有些可怜。而且，我是个商人，我最擅长察觉对方需要什么，相信我，这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码。”
看着度诺阅读信件，许陌痕继续说道：“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希望他能够善终，但很可惜这完全是我异想天开，毕竟他的威胁，是肉眼可见的与日俱增。所以，吴德必须倒下，而且，必须按照我所选择的方式倒下。”许陌痕又流露出了悲伤的情绪。“这是我作为老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信封里的内容再次震撼了度诺的大脑。“怪不得，吴千知道这件事情么？”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许陌痕示意机器人助手将度诺手中的文件连同信封一起销毁，然后继续说道：“相信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像吴千这样，对社会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不安因素，还是早日消除为妙，这个你看着办就好了。哦，还有，我非常欣赏陆羽小姐，她日后肯定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所以这件事情一定不要将她牵连进去。”听许陌痕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吩咐度诺去处理旧家具一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