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核（一）
度诺看了看温泉浴池旁边的温度计，上面显示现在的水温是四十八度，他深呼了一口气，下到了池水当中。
温暖的热水瞬间将他包围，不仅带走了全身的疲惫，更是抚慰着他饱受折磨的神经。度诺放松了浑身的肌肉和关节，他把自己的胳膊和大腿，甚至是脚趾都尽可能的伸展开来，仿佛这样做能够让热水更加亲和他身上的皮肤。
泡了一会的度诺觉得还不过瘾，于是继续将身体下移，只让脖子以上的部分浮出水面。他就这样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惬意的躺在浴池当中，享受着温热的水蒸气扑在脸上的触觉。
由于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整个浴区中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已。相比正在泡温泉的度诺，李市员则是一个人跑到了桑拿房中，去享受在度诺看来，几乎是折磨的七十三度高温；而在一旁的淋浴区的卜维珏则是在不紧不慢的洗着头发，可眼睛却始终盯着度诺，好像如果他一不留神，下一秒钟度诺就会光着屁股跑掉一样。
度诺并不介意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盯着自己，不过当他偶尔对上卜维珏的眼神时，发现里面有太多的欲言又止，这让度诺不禁好奇心上涌：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这个孩子，让他即使拼上自己的一切也不惜与如此庞大的黑恶势力抗争。
想到这里，度诺起身离开浴池，来到卜维珏旁边的花洒下。由于刚从热水池当中出来，他感觉花洒喷出来的水温有些冰凉，就像是此刻卜维珏看着他的眼神一样。
不过，要说到沟通的时机，恐怕没有什么比洗澡的时候更加合适了。两个人赤身露体，坦诚相见，即便是再普通的关系，聊上两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于是度诺选择对这个孩子充满敌意的眼神报以友好的微笑，说道：“刚才的不愉快，就一笔勾销吧。话说你这么久不去学校，学业没关系的么？”
卜维珏没好气的回答道：“这么重视学习，你又是哪个重点大学毕业的？”
“额，我的母校是一所二流大学，估计名字你听都没有听过。不过最搞笑的还是我选的专业，你听说过动植物检疫么？我学的就是这么个玩应儿，既冷门又不实用。在我大三的时候，学校甚至把这个专业都取消了，搞得我连学弟和学妹都没有。”度诺惋惜的说道，但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非常怀念在大学的时光。
卜维珏听后几乎没有反应，只是在那里默默地朝牙刷上涂抹牙膏，并拿着一个纸杯接满了水，准备开始刷牙。
“所以说选择学校和专业很重要啊，如果这两者都没有太好的选择，那最起码也要去一个自己喜欢的城市。毕竟是四年珍贵的时光，还是要找一个美好的地方，去留下一些回忆。”度诺继续跟卜维珏套着近乎，试图走进卜维珏的内心世界。
卜维珏吐出嘴里的漱口水：“我对大学没什么想法，就是离家比较近。”他又刷了几下牙齿，满嘴泡沫嘟嘟囔囔的说道：“还有，就算学了那样的专业，你现在不照样混得风生水起么？”
“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我又额外的付出了多少辛苦呀。但像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人，想要在这座城市有一席之地，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付出。”度诺感慨道，想引发卜维珏的一些共鸣，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这就是你寄生在吴德身上的理由？”卜维珏洗干净嘴边剩余的泡沫，将一次性的杯子和牙刷丢到了垃圾桶里，动作表现得无比厌恶。
“我记得我跟你很清楚的讲过，我不是吴德的人，更不是吴千的手下，我们之间最多也就称得上是合作关系。而且我最近觉得，他不是一个有诚意的合伙人，相比之下，你们可能更适合我一些。”度诺的语气十分真诚，像是在对心爱的姑娘吐露衷肠。
“帮杀人犯递刀子的人，也可以说自己的手很干净么？”卜维珏发人深省的问道。“你这样在我看来就是在自欺欺人，你不过是在想办法撇清自己的责任，然后美化自己帮凶的身份罢了。跟那些罪犯相比，你更像是个赌徒，一个懦弱的赌徒，心里想着挣大钱，却不敢押上自己的房子。”卜维珏讲话非常的直接，他的语言如同锋利的匕首，深深的扎在了度诺的良心上。
度诺低头开始沉思，任由淋浴的花洒从他的头上倾泻而下，浸湿了他的头发，长长的刘海就这样垂了下来，彻底遮住了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帅气的将头发背到脑后，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神情严肃的对着卜维珏说道：“我确实是在赌，但有一点你搞错了，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押进去了，我赌的不是别的，就是我自己的可能性。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赌赢了，结果会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度诺的眼睛里像是有钻石一样，放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我只知道，不论输赢，你都没有把宝押在正义的一方。”卜维珏厌恶的看着度诺，开始往身上涂抹沐浴露。
度诺也挤了一些沐浴露，开始在手心里摩挲：“我发现你说话特别绝对，一点都不严谨，别天天把正义什么的挂在嘴上。正义和邪恶，只不过是相对的概念，对掌握了游戏核心规则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有意义的，就只有‘我’这个人存在，以及‘我’所具备的价值，就是这样。所以我不介意自己是黑的，还是白的，亦或者是灰的，不论是哪条路，只要能实现我的目的，我就会坚持着一路走到底，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心甘情愿。”说话间度诺将手上的泡泡冲掉，并不打算将其涂在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倾向于跟你们合作的原因，即使你们现在如此的落魄，我也相信你们有机会能赢。而我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自己的极限。毕竟，我所追求的就是这个。不过我感觉自己在白费口舌，你不会明白的，就算明白了也理解不了。”听度诺的语气，就好像卜维珏是一只已经跌破发行价的股票。
听到度诺这话的卜维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看着度诺，第一次感觉这个家伙有些可怕，虽然热水不断地浇在他的身上，但一阵寒意还从他的内心当中蔓延开来。“确实，人是无法互相理解的但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自私，变态的怪物？”
“说实话，虽然不是称赞，但这也是很高的评价。”度诺有礼貌的朝卜维珏鞠了个躬，然后接着说道：“我在乎的是我自己，讲出去也无可厚非。但更奇怪的，不应该是你么？校长涉嫌竞选舞弊跟你有什么关系，干嘛要花那么大的力气调查他？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你，让你能够那么拼命的调查这件事情？你可别告诉我是正义感之类的东西，那你生在这个国家实在是太委屈你了，你应该去竞选西之国总统，去终结世界上的所有战争。”
“少挖苦我。”卜维珏关上了水龙头，将免费赠送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准备离开浴区。
“哈哈，你该不会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吧？”度诺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最起码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怕讲出来，这没什么好羞愧的。而你呢？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迷茫。说实话，你这样下去，是绝对斗不过那群家伙的。”
卜维珏没有理会度诺，他走出浴区，用毛巾擦净身上的水珠，茫然的坐在椅子上，没有立刻穿衣服，而是呆呆的望着地面。
这时，度诺也阴魂不散的走了出来，坐到了卜维珏的身边，不过这次他说话的态度好了许多：“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泼你冷水。迷茫的时刻人皆有之，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要拥有坚持不懈的信念，指引方向的智慧，以及能一蹴而就的力量。你看上去这三者兼而有之，但实则哪一个都不到火候让我来帮你吧，只要你展示出诚意，我们彼此信任，结局必然是双赢。那么，告诉我，吴德的秘密，你们现在究竟知道多少？”
卜维珏突然笑了起来，度诺看着卜维珏的侧脸，忽然发现这个孩子从侧面看上去要更加的帅气。“省点力气，你利用不了我。”卜维珏盯着度诺的眼睛说道，他们二人眼中的光芒交汇到了一起，碰撞出看不见的炙热火花。“你要是真的有诚意，待会把有用的东西都讲出来，别想从我们这里套走什么，拿去做你的垫脚石。”
度诺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我放弃，是我小瞧你了，你比我想象得要厉害多了。”说罢他穿上一套浴袍，对着卜维珏说道：“我去开个房间，毕竟待会谈话的内容不能让外人知道。”
“我跟你去。”卜维珏也拿出一套浴袍穿在身上，然后起身跟着度诺走了出去。
“我不会逃走的，我现在连鞋底都没有。”度诺被卜维珏的反应搞得有些紧张。这个大学生实在是太严谨了，做事情简直是天衣无缝，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这种强烈的违和感让度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以防万一。”卜维珏说道，然后寸步不离的跟在度诺身后，一同离开男浴区。
就在他们走出去后不久，李市员跌跌撞撞的从桑拿房里走了出来，他浑身通红，活像只被蒸熟的螃蟹。他喝了一口放在桑拿房外面的矿泉水，得意洋洋的大声说道：“你们两个真应该进来试一试，别提有多爽了。”
可他等了好久，也没听到二人有任何回应。李市员查看了一番才发现，浴区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靠，真不讲究。”李市员自言自语的嘀咕道，然后他拿起一只一次性剃须刀，晃晃悠悠地刮起了胡子。
等到李市员来到他们的客房当中时，卜维珏和度诺已经吃完了宵夜。房间就是宾馆的标间配置，放置着两张单人床。他们二人分别待在两张床上，一个默不作声的摆弄手机，另一个笑嘻嘻的看着电视，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
李市员也不跟他们两个计较，将一桶泡面用开水泡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对着度诺说道：“事不宜迟，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度诺稍稍降低了电视的音量，盘腿坐在床上，打着哈欠说道：“现在你们手里都掌握什么证据了？”
“基本上什么证据都没有，所以我们需要你的证词，必要的时候可能还需要你充当证人，如果你还能给我们提供一些证据，那简直就完美了，我甚至可以为你申请一枚奖章。”李市员回答道。
度诺皱着眉头，有些不悦的说道：“合着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出力？你不觉得有些不合适么？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应该做到互通有无，互相把知道的事情都讲出来，不然我们各自有所保留，事情是做不成的，更何况还是成功率这么低的一件事情。”
李市员还想再挣扎一下，可在一旁的卜维珏却突然发声道：“他说的对，我们先交代一下情况会显得比较有诚意，跟着他讨价还价，只会浪费时间。”然后卜维珏盯着度诺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而你，也要拿出诚意来，毕竟我们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没有报恩呢。”
“合理。”度诺说着，朝着卜维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就像是李市员刚才所说的，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调查基本上陷入了僵局。无论是强暴案还是竞选舞弊案都没有任何的进展，所以我们打算从别的地方入手，先将吴德和吴千的犯罪行为定性，切实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证明他们是罪犯后，再回头去追查这两桩案件。否则，现阶段我们无法动用那么多资源去调查吴德，毕竟他现在还是理事会的委员。”卜维珏眉头紧锁，看来吴德特殊的身份地位令他感到颇为棘手。
“同理，鉴于他们盘踞在高森市的庞大势力，我们也没法冲破层层阻碍去调查吴千。所以，现在我们寄希望于你，希望你能够提供新的线索，最好是能够先将吴氏集团定义为犯罪团伙，这样才能调动社会和治安队的资源与之对抗。不然，我们就会成为朝理事会委员身上泼脏水的无赖，他们有无数的方法能让事情不了了之，然后对我们打击报复，最终逍遥法外。除非这也是你想看到的，或者说你愿意从中分一杯羹。”
“这就是我们所掌握的情况。你提到过，你是吴德的合伙人，那么你就不可能不知道他那些不可告人的内幕，我们就是要从这里下手，作为当前局势的突破口。现在，你觉得我们有诚意了么？”卜维珏一口气讲了很多，他选择实话实说，因为面度对诺这样的人，撒谎实在没有多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