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橄榄枝（四）
“嗯？！”李市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放的？我不是告诉你乖乖待在宾馆里么！？你跑到那里去做什么！”李市员感到一阵后怕，这个孩子自作主张的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万一被毒贩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谁知卜维珏竟然瞪着他的死鱼眼睛说道：“不用谢。”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着洗浴中心走去。
“李长官，他做得对，要是没有他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力，我们根本没有机会逃出来。”男子走出阴影，跟上李市员他们的步伐。
“所以我必须要向你道谢，要是没有你，恐怕现在我只能打字跟你们交流了。”男人说着朝着卜维珏的后背伸出了一只手，并希望卜维珏能够转过身来，用面带惊喜的表情握住它。
接下来的发展，倒是给了李市员一个不小的“惊喜”。就在卜维珏听到男人的声音后，这个孩子如同被拔掉了电源一样呆立在原地。接着，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卜维珏才像一台从未上过润滑油的机器一样，缓缓地转过身来，从他的动作中甚至可以听到骨骼摩擦发出的“咔擦咔擦”的声音。
而当卜维珏眯着眼睛，终于看清男子的相貌后，他本就疲惫蜡黄的面容更是瞬间变得毫无血色，像是熬了三天三夜之后，在即将虚脱之际见到了回忆中的幽灵。他的肢体异常麻木，胳膊想举都举不起来，凝固的血液让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散发着刺骨的严寒，整个人像是被冻僵了一样，只剩下那对充满了仇恨的眼珠，怔怔的盯着男子的脸，几乎想要生根长在上面。
男子很惊讶于卜维珏的反应，不过他仍旧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架势。他走上前去，亲切的拍着卜维珏的肩膀说道：“怎么？你也把我给忘啦？”
这一拍像是给卜维珏做了一通针灸按摩，让他感到心脏正在解冻，血液渐渐地重新流动，迅速打通了身上的关节和穴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卜维珏将全身的力气凝聚到右手，朝着男子的面颊猛地挥出了势大力沉的一拳，这一拳重如铁锤，势若雷霆，那男子根本来不及反应，被结结实实的击中了面部。
虽然男子看起来并不瘦弱，但跟人高马大的卜维珏比起来还是颇为逊色。只听“轰”的一声，男子应声倒地，他躺在地上捂着脸颊，虽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但神情还是显得特别的痛苦和狰狞。
李市员惊讶的望着这一幕，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见卜维珏并没有继续动粗的打算，于是走上前去劝道：“冷静点，你认识他么？他就是我救出来的人质。”
“认识？”卜维珏气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恨不得扑上去把躺在地上的男子撕成碎片。“也对，当时你还没从治安局的办案区里出来，所以对这个混蛋可能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卜维珏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李市员，而是始终死死的盯着躺在地上的男子。“要是你知道自己刚刚救下的是吴德养的一条狗，那你肯定会后悔没有在屠宰场里把他的皮给扒下来。我没说错吧？度诺。”卜维珏说道，仍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卜维珏的话唤醒了李市员的记忆，他想起来了跟这个男人初次见面的场景：在车祸事件发生的那天，当时自己刚刚把宋唯亦和苏晨从办案区内带出来。他们刚离开办案区，就发现卜维珏正在跟人对峙，而对手就是现在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
但卜维珏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救的是吴德的手下？看来一会这个度诺需要回答很多问题了。
此时的度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还在用手轻揉着隐隐作痛的脸颊，但脸上已经褪去了痛苦的表情，恢复了平时风度翩翩的样子。
“这一下我不跟你计较，毕竟你才刚刚救了我的命。”度诺非常大度的说道。“但是从现在开始，麻烦你小子在说话的时候，脑袋放聪明一点，别当着治安官的面乱给人扣帽子，胡说八道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听到度诺这么说，卜维珏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了，他不想跟度诺废话，冲上前去照着度诺的脸上又来了一拳，希望能够让这个混蛋躺在地上永远都不要起来。
可惜的是这次度诺有所防备，他弯腰低头轻松的避过了卜维珏的拳头，随即调整步伐，拉开了与卜维珏之间的距离，同时将右侧身体后倾下压，做出时刻准备反击的态势。
李市员见度诺的身形步法，心中不免大吃一惊：这个家伙比划的几个动作有模有样，没想到他还有格斗的底子。李市员怕卜维珏因此吃亏，于是上前拦在了二人中间，对着正在气头上的卜维珏说道：“冷静一下！你这样做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需要他脑子的东西，这样才能有足够的证据，否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吴德那帮人继续逍遥法外！”
“没错小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你失去了重要的朋友。但是如果你要继续这么冲动下去，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很难展开的。”度诺也放下了戒备的双手，表现出了想好好谈判的态度。
李市员也回过头对着度诺说道：“你说话也注意措辞，别再刺激他了。而且我奉劝你最好拿出诚意，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诉我们。别忘了，可还有人在惦记着你的舌头呢。”
度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好了，我们是不是要先去洗个澡呢？休息一下，冷静冷静，吃点东西，然后再好好谈谈，看看互相能够帮到对方什么。”
“不行，就在这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否则我们就把你交给刚才的那帮毒贩。”卜维珏寸步不让，不想给度诺任何蒙混过关的机会。
见到卜维珏是这番态度，度诺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凌厉了起来：“小子，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被愤怒冲昏头脑是人之常情，你还年轻，我不会怪你。不过，要是面临困境，依旧只知道发泄，不去想办法解决问题，那就不能用冲动来解释了，只能叫做愚蠢，或者无能。”
卜维珏下意识的咬紧了牙齿，他看着度诺的面庞，对方的样子正在和吴千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不断地重叠。
“不过我特别能理解你，你一直都在自责，就是因为你的无能，才导致了朋友的死亡。小子，我现在就给你上珍贵的一课，认清自己的能力，别不知天高地厚。就算你运气好逃脱了命运的惩罚，也会有其他人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度诺的话听上去中肯，但语气明显是赤裸裸的嘲讽，对着卜维珏内心深处最脆弱的伤口发出阵阵嘲笑。
卜维珏的动作快到连李市员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卜维珏瞬间冲到了度诺身前，抡起拳头就朝着度诺的脸上砸去，这一拳又快又狠，像是要将度诺给活活打死一般。
可卜维珏那雷霆万钧的一拳，却被度诺轻描淡写的躲过了。只见度诺身子后倾，几乎是擦着拳头边缘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不过度诺并没有展开反击，而是想看看卜维珏接下来的动作，是不是还会像疯子一样朝自己袭来。
由于长期锻炼，卜维珏没有因为这一拳的挥空而失去平衡。他右脚踏前，稳住身形，左臂迅速摆动，立刻又挥出一记标准的左勾拳，看架势不打中度诺，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度诺脚下一转，一个漂亮的背转身躲开了勾拳，并且通过这个步法，顺利来到了卜维珏的手臂外侧。只见度诺眼中突然喷出两道凶光，紧接着他双手握拳，突出了拇指的指间关节，飞快地朝着卜维珏的面部袭去。
就在卜维珏即将中招的紧要关头，李市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卜维珏身前。只见他撑起前臂，精准的格挡在了度诺的手腕处。
李市员的身手让度诺大吃一惊。虽然自己算不上是什么高手，但李市员这个其貌不扬的治安官，居然能如此漂亮的挡下自己的攻击，着实令他有些震撼。心理上的畏惧令度诺停止了动作，他赶快退后了数步，维持着防御姿态，等待着李市员的态度。
同样被李市员给弄得目瞪口呆的，还有刚才怒发冲冠的卜维珏。看着眼前保护着自己的背影，卜维珏的心中顿时充满了负罪感：现在的李市员也同之前的其他人一样，在为卜维珏鲁莽、冲动的行为负责。
想到这里，卜维珏失去了愤怒提供的力量，轻轻地拍了拍李市员的肩膀说道：“刚才是我不对，我不会再冲动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瞳孔中暗淡无光，似乎是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度诺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李市员没有看向卜维珏，而是对着度诺说道：“你不要过界，我可始终在盯着你呢。待会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若你存心隐瞒或是欺骗，我会让你后悔终生。”他冷冰冰的警告道。
听到李市员的话语，度诺知道了有缓和的空间。他也立刻放下双手，笑容真挚的说道：“没问题，我可是年年都纳税的优秀市民。倘若我配合的话，希望李长官你也能够为我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毕竟我这样没什么背景的人，可是最需要朋友的了。”
“别讨价还价，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李市员决绝的说道，对度诺的态度依旧强硬。
“最起码能给我搞到一双鞋子吧。”度诺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
卜维珏没有再理他，像是看不见度诺的存在一般从他的身旁直接经过，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洗浴中心。
望着卜维珏的背影，度诺同情的对着李市员说道：“这么暴戾这孩子的心灵有创伤啊。”
李市员也心痛地摇了摇头，然后认真地对着度诺说道：“所以，如果你还有良知的话，就帮助我们，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仅仅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而是因为这可能是你唯一赎罪的机会。”
度诺听到李市员这话，表情还是那样嬉皮笑脸，但在眉宇之间却传递出了某种敌意：“李长官，我不是你抓到的罪犯，所以拜托，别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我现在肯跟你们合作，一是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二是我打心眼里可怜那个孩子，仅此而已。所以，让我们珍惜这种和平共处的模式吧，因为在现在这个社会，交个朋友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说完他微微一笑，也像卜维珏一样步入了洗浴中心，但由于他的鞋底马上就要掉了，所以样子看起来非常滑稽可笑。
李市员没有着急进去，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想找根烟抽，舒缓一下身心。可他一掏，发现身上的口袋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他穿的是新买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往口袋里放入香烟。
望着一无所有的口袋，李市员又想起了那包丢失的毒品，再联想到现在的处境，不由得黯然神伤。他脱下沾满污渍，臭气熏天的外套，恋恋不舍的看了最后一眼，丢到了一旁的垃圾堆上。
这时从阴影当中窜出了一个乞丐，冲到垃圾堆旁捡起了李市员丢掉的外套，然后朝李市员高兴地咧嘴一笑。李市员看着乞丐，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累坏了，竟然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可能这个乞丐很久之前就已经躲在阴影里了，还津津有味的观看了一出街头互殴的戏码。
乞丐见李市员没有制止自己，正打算带着战利品离开。“等一等。”李市员叫住了他。乞丐回头一看，看见李市员正在脱自己的裤子。“这个也给你吧，希望你能用的上。”乞丐大喜过望，上前接过李市员脏兮兮的牛仔裤，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感激地朝李市员笑了笑，就逃一般的离开了这里，看样子生怕李市员临时改变主意。
李市员目送乞丐再次消失在了阴影里，然后环顾了一下午夜安静的街道，又看了看只穿着衬衣和绒裤的自己，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声。然后他抬起脚，在洗浴中心服务生惊讶的目光中了进去，疲惫的坐到休息大厅的沙发上，对着一脸茫然的服务生说道：“拿包烟。还有，把我的鞋好好刷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