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黑色曼陀罗（四）
“到了。”李市员在一栋几乎废弃的二层小楼前停下了脚步。楼门前有宽敞的院子，之前应该是用来作为停车场的，不过现在只有满院疯长的杂草，和两个只剩下躯干的篮球架子；小楼周围是一排库房，看样子这里以前应该是某个单位或公司的库房，现在早已人去楼空，成为了乞丐和流浪汉的避风之所。
卜维珏看到这座废弃的小楼里有人影攒动，时不时还传出笑声和叫骂声，便向李市员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市员无奈的回答道：“一群社会边缘人，都是些拘留所里的常客，平时没什么事情做，经常聚在一起喝喝酒，打打牌。不过这些人，门道才多呢，有的时候就能给你些意想不到的‘惊喜’。走吧，进去以后别离开我，也别乱说话。”李市员说罢，带着卜维珏步入了小楼。
卜维珏进屋一看，这一楼已经被人打通了墙壁，形成了一个宽广的大厅。几张桌子摆在当中，每张桌上都有扑克以及一些现金。一群穿着落魄，年纪比较大的人围坐在桌旁，他们高声叫喊着，将自己口袋里的零钱丢到桌子上。卜维珏见状小声对着李市员说道：“这不就是聚众赌博么？你这个治安官看到了也不管？”
“没办法，来这里抓一趟赌，罚款和没收的赌资加在一起，都不够油钱。而且，这些人把不得回拘留所去吃两天饱饭呢。所以这边一般没有什么恶性事件，也不会有人报案，毕竟这帮人最多就是小偷小摸，我们也只能批评教育啊。”李市员的表情也很无奈。
听到李市员这样讲，卜维珏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们穿过这群赌徒，来到了里面更深处的一个房间门前。李市员刚一打开门，身后的卜维珏就感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像块砖头一样直接拍在了自己的脸上，那是一种烟草、汗臭以及食物变质产生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让卜维珏不得不伸手捂住鼻子，防止自己吐出来。
房间内烟雾缭绕，让卜维珏一时看不清屋内的状况，等待他的眼睛适应了，才发现这个房间不大，里面的家具除了几个破烂的床垫子以外什么都没有。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窝在上面，正在疯狂的吸食着香烟，对于李市员和卜维珏的出现完全视而不见。
李市员朝着其中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家伙走了进去，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他拎了出来，那个人手中抽的烟屁股掉到了地上，被旁边一个手快的家伙捡起来，又狠狠地嘬了两口。而那个被李市员抓住的家伙，竟然毫不反抗，任由李市员将他带到屋外，好像对此习以为常一样，口中还不断念叨着：“你打死我也没用，我是真没有钱还给你们。”
李市员见他烂泥般的样子不免有些发怒，一把将他抵在墙上，吼道：“看清楚我是谁！”
那人看清楚是李市员后，立刻换了一副献媚的模样，套近乎地说道：“这不是人民救星李长官嘛，我以为是追债的找到我了呢。什么吩咐啊李长官，我这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
“老柯，你少在这里放彩虹屁。最近一段时间，你们那几条毒虫，有没有发现新的‘出货’的场子？”李市员问道。
被称作老柯的人一脸委屈的说道：“李长官，我这都已经戒了，肯定不会再碰那玩应了。我现在可是大大的良民。”
“你甭给我装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现在弄不到钱，没人肯借给你，所以你才这么老实。马上交代，最近有哪个场子在‘出货’？”李市员不吃他这一套，继续逼问道。
老柯一脸猥琐的思考着，说道：“李长官，被你这么一提醒，我记得好像还真有，就昨天我还去过一次。不过我记性不太好，具体地址实在是想不太起来了。”
李市员知道这家伙在打什么鬼主意，于是说道：“老规矩，等线人经费一下来，我就给你。你先告诉是在什么地方。”
谁知老柯瞬间变了一副嘴脸：“李长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先拿东西，后付钱的道理。我最近是真的手头紧，着急用钱，要不然你私人先借我点，等到时候我那个线人经费下来了，我再还给你。”
李市员真想朝这个的老东西脸上来一拳，打掉他满嘴的大黄牙。不过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开始低头思考办法。卜维珏看出了他的窘境，开口对着老柯说道：“把你的收款码拿出来，我给你钱。”
老柯一脸不屑的说道：“小少爷，我只要现金，存在手机和卡里面的钱，我想花都花不出去。”
老柯的说法令卜维珏也犯难了，他出门匆忙，根本就没带多少现金，而且现在电子支付这么方便，自己原以为没有带现金的必要。于是他说道：“那好，你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去给你取钱。”说完他拉着李市员就要走，不想在这个老无赖身上浪费过多的时间。
李市员赶紧把卜维珏拉到一旁，小声说道：“你真打算给他钱啊？”
“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应该得到情报后立刻去调查。”卜维珏回答道。
“可这家伙很容易撒谎的，你这钱怕是要打了水漂。”李市员担心地说道。
卜维珏也知道存在这个风险，但他只能赌一赌：“可现在我们没得选啊，不然线索就断了，我们去哪里找吴千？”
李市员一脸愁闷的说道：“让我再想想办法。”
老柯见二人在那里商议，倒也不着急，直接席地而坐，闭目养神，等待他们二人给自己的答复。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李哥！你要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就给我吧，这老癞蛤蟆嘴里没一句真话，你居然敢相信他？”
李市员和卜维珏一惊，齐刷刷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破旧，脸上脏兮兮的少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老柯见到来人，立刻破口大骂道：“耗子！你个小兔崽子！别来坏你爷爷的好事！”说着伸手就要去打。
被称作“耗子”的少年身形灵活，一下子从老柯身旁闪了过去，来到李市员身边说道：“李哥，你别信这个老骗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在这一片已经转悠两个多星期了，哪也没去过。”
老柯见自己的谎言被拆穿，此处已经无利可图，于是厚着脸皮对着李市员说道：“李长官，刚才是我记错了，我确实是不知道，等我真的知道了，你那线人的经费可要准备好啊。”
“滚！”李市员怒斥道。他生气的同时，也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急躁，不然连这种老无赖都有机会乘虚而入。
老柯立刻连滚带爬的逃走了。卜维珏看着耗子，问道：“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你们来找他，无非就是想知道现在哪里能买到‘货’。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哥他们那里有消息，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他们就在这里的二楼。”耗子回答道。
“你哥？这帮兔崽子敢碰这个东西了？”李市员听到后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就要往二楼冲去。
耗子立马拦在李市员身前，说道：“那怎么可能呢，他们不过是知道一些情况罢了。不过李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他们的脾气，你要是上去了，他们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然后他伸手一指卜维珏，接着说道：“他一个人上去就好了。”
“好。”卜维珏说着，就要跟耗子上楼。李市员一把拉住卜维珏的衣服把他拽了回来，力气之大让卜维珏和耗子都吃了一惊。“你胆子真大啊，龙潭虎穴你也敢闯是不是？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卜维珏反问道：“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望着李市员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挣脱李市员的手，示意耗子在前面带路。临走时，卜维珏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表情凝重的看了一眼李市员，然后头也不会回的跟着耗子上了楼梯。那样子似乎是想让李市员记住这个时刻。
耗子看着一脸严肃的卜维珏，好奇的问道：“哥哥你是有些难受么？”
“没事，继续走吧。为什么你的哥哥们只让我一个人上去呢？”卜维珏问道。
“我不知道，哥哥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耗子回答道。
卜维珏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问道：“那他们有逼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么？”
“那没有，哥哥们对我都很好。没遇到他们之前，我经常被这些大人们欺负，现在有了他们，这些人就不敢欺负我了。”耗子开心地回答道。“他们其实和李官哥样，都是对我很好的好人，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帮助你，因为你跟李哥在一起，肯定也是个好人。”
卜维珏不再说话，默默地跟在耗子身后，心想：好人和好人之间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啊，但愿那些小混混只是单纯的不想跟李市员这个治安官打交道。
来到二楼，耗子将卜维珏领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前，对他说道：“我先进去，你在这里稍等一下。”然后就消失在了房门之后。等过了好一会，他才出来对着卜维珏说道：“进去吧，我去找李哥玩一会。”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下楼了。卜维珏也无心去管这个孩子，推门就要进到屋内。
可刚一推开门，卜维珏就傻眼了，因为屋内居然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源。卜维珏赶忙回头看去，原本上楼时昏暗的电灯，现在竟犹如太阳一般，晃得卜维珏睁不开眼睛。这情况让卜维珏心中一凉，他明白：自己的眼病犯了。
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叫李市员上来，他怕对方因此翻脸，拒绝给他们提供情报。于是卜维珏半是观察，半是摸索的走进屋内，慢慢的找到一个类似桌子的物体扶稳站好，对着满眼的黑暗说道：“说吧，你们都知道些什么，想得到什么样的报酬？”
一个陌生且有些不满的声音从卜维珏的两点钟方向传了过来：“晃晃悠悠地不进来，磨蹭什么呢？我听说你”对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随即有些气愤的说道：“怎么会是你？！”
卜维珏听到对方的疑问有些惊讶，他立刻开始在记忆中搜索了起来，但想来想去，也没想起自己有过混社会的朋友。莫非对方从吴氏集团接到了什么命令？认出了自己，准备将自己抓获然后前去领赏？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从他俩一开始进到小破楼里的时候就应该动手了，没必要故弄玄虚。
于是想不出头绪的卜维珏开门见山的说道：“可能你之前见过我，但我对你不是很有印象了。我今天来是想从你这里买点情报，你开个合适的价码吧。”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开口回答道：“你仔细看看我的脸，当真没有印象了？”
听闻他这话卜维珏一愣，仅凭这几句话他无法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可他又不希望告知对方自己现在看不见东西的这个事实，怕对方借此来要挟自己，只好开始拖延时间，希望李市员能够察觉到异样，主动上来查看一番。
“我真的记不住了。不过条件好谈，只要你提出的价格不是很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卜维珏大方的回答道，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出了诚意。
可谁知那个声音反而更加愤怒的说道：“记不住了？小少爷，你可真绝情啊！亏你当时下手那么重！”
卜维珏像是触电一般，瞬间反应过来了：这群人应该就是当时校长找来围堵自己的那群人！而现在说话的这个，应该就是当时被卜维珏用弹弓打伤的那个头目。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卜维珏心想。
“原来是你们，怎么？不让李市员上来，是想找我报仇么？”卜维珏问道。
那个声音有些不屑的说道：“小爷我没那么小气，再说你当时办事也还算讲究，所以刚才小耗子说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才答应给你个机会进来聊聊，因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可突然他的声音又转为了愤怒：“可是你这个家伙居然如此的瞧不起我们，见了面居然说不记得，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说吧，这件事你想怎么办。”
卜维珏感觉非常无聊，他明白大概是自己没有将他认出来这件事，在他小弟面前折了他的面子。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么？尽管并不复杂，但卜维珏不想去理解对方想法，他此刻只想抓紧解决问题。于是他说道：“听你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头目一听这话来了精神，他拿出一个东西，笑着对卜维珏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卜维珏心中骂了一句神经病，你是老师么,不停的让我看看看，我现在看不见啊。可他不能这么说，生怕再次激怒对方，错失获得情报的机会，于是避开东西不谈，直接说道：“你想要干什么？”仿佛他看到了那个东西一样。
头目笑得更灿烂了：“怎么？害怕啦？我也想学你，用这个弹弓给你来一下。只要你挨了这一下，我就告诉你在哪里有人在‘出货’。”
卜维珏明白了对方手中的东西是什么，应该是跟自己买的那个一样的专业弹弓，只是不知道他要发射的子弹是什么。卜维珏深知那个弹弓的威力，挨上一下自己绝对会痛不欲生，甚至可能会引发车祸的旧创，导致自己伤上加伤。
不过这些在卜维珏看来都算不上什么，哪怕打爆他的眼睛都无所谓，只要能给宋唯亦报仇，卜维珏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于是他朝着头目声音的方向说道：“一言为定，来吧。”然后他下意识的想要闭上眼睛，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看不见，索性睁着眼睛，表情淡然，等待着来自未知的一击。
卜维珏等了好久，也没感觉对方有射东西过来，他感到有些不耐烦了，索性问道：“好了没有？”
头目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连眼睛都不闭吗？”
“是啊，快点吧，我没那么多时间。”卜维珏焦急地说道。
话音未落，卜维珏听到有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接着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右耳朵胳膊飞了过去，“咚”的一声打在了他背后的墙壁上。
“妈的！你果然有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是故意瞄着你身旁打过去的，只要你敢躲一下，就能打中你。谁知道你真这么勇敢，我佩服你！”头目说道，语气颇为真诚。
卜维珏松了一口气，心想：且不说这家伙是不是故意打偏的，要是自己能看得见，估计在本能反应下，自己也会选择躲开吧倘若自己闪躲，下场必然是脑袋开花。
见对方确实是个性情中人，卜维珏突然计上心头，开口说道：“你是个坦诚的人，那我也不应该骗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寻找那帮毒贩么？因为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死在他们的手里，所以我想报仇。希望你能帮我。”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一片哗然，众人开始了窃窃私语，甚至卜维珏感觉有几个光影在自己身边来回晃动，看样子应该是去找别人交换看法。面对这种局面卜维珏决定静观其变，看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不一会，对方的头目制止了手下的喧哗，对着卜维珏继续说道：“你真的要那么做？你知道那是群什么人吗？”
卜维珏毫不犹豫地继续说道：“知道，但我不怕。这也是我和李市员在一起的原因，就是想让治安官帮我报仇。刚才的事情，让我觉得你是个讲义气，守信用的人，是决不会跟那群毒贩同流合污的。所以我现在求你帮帮我，这是我惟一的希望。”卜维珏表情坚毅，声音感情充沛，这些看似平常的反应其实是他所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过了一会，首领的声音传入卜维珏的耳朵：“你要是这么说，咱们也算是一致对外了。我之前有个小弟，被那群毒贩抓去给他们送货，受尽了那群畜生的虐待。虽然我们平时也没干什么好事，但绝对有自己的底线，对于毒贩，我恨得牙都痒痒，可惜我没什么本事，只能告诉你个地址，就这么多。你多加小心吧。”然后他对旁边的手下吩咐道：“叫小耗子上来把他送下去，带他去那个地方。”
巧合的是卜维珏感觉自己的视力正在逐渐恢复，但是他仍然看不清那个头目的长相，不过这不妨碍他朝着头目的方向鞠了个躬表示感谢。耗子此时推门而入，卜维珏顺势在他的带领下离开了房间。一出门，耗子就欢快地说道：“怎么样？我就说我的哥哥们都是好人，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你说的对，他们确实，都是好人。”卜维珏回答道，这是他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