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黑色曼陀罗（三）
两人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却只见到了紧锁的房门。通过打听才得知，校长已经一个星期没有露面了，没有留下任何工作安排，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见此情形卜维珏暗道不妙：校长消失的时间刚好与他们在医院养伤的时间相吻合，难道说校长也在这段时间遭遇了不测？还是有人怕他说出什么秘密，提前杀人灭口？但无论如何，这条线索算是断了。气愤的卜维珏一拳捶在墙上，把一名路过的教师给吓了一跳。
“医院，现在立刻去医院。”李市员说道，既然校长已经失踪，那么曾经给苏晨进行治疗的刘大夫则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二人立刻赶到吴德投资的医院，乔装打扮了一下便混入了病患当中，借着咨询的名义来到导诊台前，询问刘大夫的情况。可结果依旧令他们失望，刘大夫也于一周前被派往国外进行研究学习，要一年后才能回来。
二人落寞的走出医院，此时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失落的他们来到一间小吃店，打算填饱肚子继续调查。卜维珏自己要了一份汤面，李市员则点了一份炒饭，一边等餐，一边小声地讨论案情。
“不能利用治安官系统的资源查找校长的下落么？”卜维珏问道。
“不行，现在就怕有内鬼。要是治安局里的内鬼知道有人在调查那个校长，向吴德他们通风报信，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到时候，咱们俩连暴毙街头的机会都没有。”李市员回答道，手上还在不停地扒着大蒜。
“那怎么办？你不是什么‘十大优秀人才’么？想想办法啊。你该不会是浪得虚名，一点真本事都没有吧？”卜维珏愈发的急躁，开始质疑起了李市员的办案能力。
李市员把一个蒜瓣丢进嘴里，表情满不在乎的说道：“随你怎么想，臭小子还质疑起我来了。告诉你，那玩应叫‘十大杰出青年’。再说，又不是我主动申请的，我年龄都超标了，是局领导非要推我上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卜维珏懒得再搭理他，开始独自思考了起来，想看看在哪里还能找到遗漏的线索。
“也许，我们现在可以换个思路，去找其他证据。”李市员说道，他的炒饭端了上来，于是他将把好的蒜瓣放到盘子里，开始了搅拌。
“什么意思？我们不就是在不断地寻找新的证据么？”卜维珏不解的问道。
“小子，你混淆了一件事情，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个案子，虽然二者的关系千丝万缕，但始终是两个案子，你不要混为一谈。”李市员舀了一大勺炒饭送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这个我明白，一个是吴千犯下的性侵案，另一个是吴德犯下的选举舞弊案。但现在，校长是唯一一个我们已知的跟这两个案子都有关系的证人，可现在他这条线索断了。没有证据的话，单凭我和苏晨的证词，以及现在收集来的这点证据，这两个案子哪个都破不成。”卜维珏说道，并且朝厨房看了一眼，纳闷为什么自己的汤面要比李市员的炒饭上得还晚。
“对，所以我们要跳出固定思维，直接从犯罪嫌疑人下手。”李市员边吃边说，饭粒都喷到了桌上。“抛开你现在执着的这两个案子，直接将注意力放到吴德和吴千身上，寻找他们新的犯罪证据。只要他们有了一点破绽，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局里让治安官的力量介入，找到他们跟这几起案件的联系。只要被我们发现一丁点狐狸尾巴，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把整个犯罪集团揪出来。”李市员说着，又看起了菜单，显然一盘炒饭无法填饱他的肚子。
“明白了。我们将目标直接放到他们叔侄二人身上，他们正在寻找我们，应该想不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只要能证明这些案件有任何一起跟他们有关，我们就还有翻盘的筹码。”卜维珏的面条也姗姗来迟，他感觉自己还是复仇有望，打算填饱肚子继续拼命。可当他伸手去拿筷子时，却只看到桌子上有几团模糊的黑影，根本分辨不出它们的轮廓。卜维珏的手就那样停在酱油和辣椒油之间，完全搞不清楚筷子所在的位置。
李市员看到了卜维珏的奇怪举动，明白了他大概是又看不清了，伸手拿了一双筷子递给他，说道：“你小子别逞强，就你现在的视力，估计吴千跟你打个照面你都认不出来。所以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指挥，你别擅作主张。”
但卜维珏完全一副当做耳旁风的样子，他只是看着筷子，发现自己光凭眼睛根本无法分清哪边是头哪边是尾。无奈的他只好用手摸了一下粗细，才找到正确的一端，开始吃起面来。
不过仔细一想，卜维珏压根就没见过吴千和吴德，仅仅看过视频和照片，到时候真的有可能打了照面也认不出来。而自己见过的凯德集团的人卜维珏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度诺的脸，一个天真的想法闯入他的脑海：没准这个人能提供一些帮助。
李市员见卜维珏不再说话，也低着头专心的吃着炒饭。他吃得很快，不一会盘子就见底了，李市员有些不好意的朝卜维珏咧嘴一笑，说道：“能不能再来一份？忙活一天了，有点饿。”
卜维珏此刻已经恢复了视力，他将菜单递给李市员：“吃吧。”李市员接过菜单，又要了一碗馄饨。
看着对方如此落魄的样子，卜维珏联想起了先前他连车费都付不出，忍不住说道：“你好歹是个治安官啊，而且之前还当过兵，按理来说，挣的钱应该是够你花了。可你是怎么把日子过的这么惨的？”
李市员被卜维珏说的脸颊发烫，反击道：“你小子没资格说我，你花的钱不也都是你爸妈挣得么？跟我显摆什么呀。”
此话一出，一阵刺骨的严寒瞬间降临在了卜维珏脸上。他掏出手机，打开自己银行卡的账户余额，然后放在了李市员的鼻子底下。李市员一看，里面显示账户余额足足有十多万元，他气愤的说道：“干什么？炫富啊？”
“从我上高中开始，我父母每年年初会向这张银行卡里存三万六千元作为我一年的生活费，平均下来每个月三千元，这笔钱仅仅是生活方面的开销，其他例如学费之类的费用他们会直接交给学校。而我从高中到大一，从来没有花过这里面的钱，你明白么？”卜维珏说道，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身体却因为气愤而发抖着。
“那你，靠什么活着？”李市员懵了，他知道有大学生勤工俭学，也听说过有大学生在校创业。可这卜维珏看起来与这两者没有任何关联，却能拿出这样数目的金额，实在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不过好在卜维珏也不愿意跟他计较，他只不过是想要澄清一下自己的经济来源，于是继续说道：“投资。我从小就有攒钱的习惯，在高中的时候开始慢慢接触投资，虽然也走了不少弯路，但我一直谨小慎微，赚的钱基本上够养活我自己了。虽说房子是住父母的，但我能够保证自己基本的财务自由。”说着他吃了一口面条，味道很咸，逼得他又倒了好多的醋。
李市员露出了怀疑的目光：“真的假的，你不会为了气我，在这里胡说八道吧。”
卜维珏很讨厌别人冤枉自己，他打开手机上的软件，指着屏幕对李市员说道：“骗你没有任何意义，基金，股票，银行存单，这不都有在进账么？而且最近我发现虚拟货币倒是非常火爆，从这里我也赚了不少。不过股票倒是不景气，跌了好多，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这就把手里的全部抛掉。”
“为什么你一个学生，会从小就开始理财啊？天性么？”李市员看着卜维珏的手机账户发出了一阵感叹，上面显示的收益确实都比较可观，最起码比他的工资高多了。
可这些东西真的应该出现在一个学生的世界当中的么？还是说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这个模样，只不过李市员刚刚发觉罢了？这名传统的老治安官想了想，还是开口善意的提醒道：“小子，我可是听说，这个虚拟货币市场，现在还不是很规范啊。这里头涉及很多法律边缘的东西，国家最近就可能会出台措施整治，所以你最好不要在碰这个东西了。”
李市员的话在卜维珏的意料之中：“机遇与风险并存，我会遵纪守法的。但是现在法律没有明令禁止，你就不能强行停止我的交易行为，毕竟市场是自由的，政府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给予干涉。”卜维珏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像现在这样，你也不能阻止我的行动。毕竟不豁出性命，就得不到真相。”
李市员摇了摇头，对卜维珏的话感到痛心疾首。他想转变一下气氛，随即对卜维珏说道：“那等案子结束了，你也推荐我买点什么基金啊，股票啊什么的，挣钱的时候也带带我。”他满脸堆笑的说道，还给卜维珏夹了一个他碗里的馄饨。
卜维珏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呆呆的盯着碗中的馄饨，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否能够看见李市员的好意。
两人填饱了肚子，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卜维珏提出可以去之前他搜集情报的夜总会去看看，李市员想了一下，否决道：“不行，太危险了，那里是吴德的地盘，要是被人出来可就麻烦了。吴德是个老狐狸，狡猾得很，不那么容易对付。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从吴千下手。”
“可我们去哪里找吴千呢？”卜维珏问道。
李市员沉吟了一下，说道：“你之前说过，吴千很可能吸毒对么？”
“是的，根据之前那个陪酒女提供的情报，吴千他不但吸毒，而且可能是因为长期使用毒品，精神状态也不太稳定。”卜维珏回答道。
“如果他真的涉毒，那我可能就会有情报源。而且我也得向你证明，老子这么多年治安官可不是白干的。”李市员说道，他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带着卜维珏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后，卜维珏和李市员到达了目的地：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破旧小区。这个小区看上去像是被时间抛弃了一样，仍然维持着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似乎经济和社会的发展都与这里无缘，让这里变成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卜维珏漫步在这些成片的、已经没有任何翻新价值的老楼当中，在路过一辆早就已经过了报废年限的轿车时，他随手一拉，竟然就拉开了主驾驶室的车门。从车门的夹缝当中落下来一张小卡片，卜维珏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已经褪色了的小广告，上面的内容颇为露骨。
丢掉手中的卡片，卜维珏又看了看脚下遍地的垃圾，对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李市员说道：“我们学校附近也有这样的老旧小区，不过卫生要比这里好很多，而且住的人也不少。”
“这哪能相提并论啊。你说的那个，虽然也是老破小，但那可是学区房，寸土寸金，不信你去打听打听，那价格才叫一个高呢。而这里，几乎都要变成贫民窟了。原先还有不少居民住在这里，等着政府拆迁拿补偿款。但现在政策变了，拆迁的速度放缓了。有点钱的呢，就选择去市里买房子，接着过小日子；没有钱的呢，就只能继续窝在这里，看着自己和后代被人家越落越远。”李市员说道，从他的话里面，卜维珏听出了不甘。
“难以置信，高森市的经济都这么好了，可在城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市里的财政报表我每年都有看，高森市的税收数字非常漂亮，不应该会存在因为财政紧张，导致民生工程迟滞的情况啊。”卜维珏说道，眼前的这幅景象，与他熟悉的高森市相去甚远。
李市员点燃了最后一根香烟，将空烟盒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个稀巴烂。“资源都跑到高森中心里头去了，那个口号怎么说来着，‘要打造世界第二个金融中心’。现在一切的发展资源都在向高森中心倾斜，所有的城市规划也都必须以考虑高森中心的发展为基础。所以，这里就变成你眼前的样子了，除非有一天高森中心能够把整个高森市都吞下去，不然，没有人能够改变这里。”
惆怅的李市员又嘬了一口香烟。“我记得小时候，高森市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街上也没有那么多豪华汽车，但就是感觉那时候人与人之间没什么距离，更没什么好攀比的，大家都是一团和气。富人有富人的营生，穷人有穷人的快乐，互相之间没有仇视，都在努力奋斗着。可不知道为什么，经济越来越好，我却总感觉有一群人被这座城市落下了，就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也买不起高森中心里面的房子。他们的孩子也是如此，除非比同龄人要优秀一百倍，否则根本无法摆脱这个残酷的事实。”
卜维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他的印象中，这座城市应该成为一座高耸的灯塔，为全市人民照亮幸福的道路。可现在他看到的，是一台严重倾斜、极度不平衡的天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座经济迅速腾飞的城市当中还存在着如此多的贫穷，就像他之前没有想过治安那么出色的城市里竟也隐藏着如此多的邪恶。这些是代价么？还是城市的代价还是人民的代价？卜维珏胡乱的想着，思绪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那么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