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面对（一）

    又到了周一的早晨，卜维珏起床后，发现自己对上学的抵触情绪正在减弱，甚至某个瞬间，他开始有些期待到学校去了。这可把他吓了一大跳，立刻在每天固定的晨练环节中，又加入了八十个俯卧撑，用消耗体力的方式来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晨练过后他一如既往的吃早餐，洗漱，收拾背包，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动作却轻快的像一只小鹿。

    来到了地铁上，卜维珏一路都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好将自己取得的重大突破告诉苏晨和宋唯亦。虽然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在这两个人面前说话，但仍免不了有口干、心慌的情况出现。而奇怪的是，当他面对陌生人时，讲起话来却像个正常人一样。

    卜维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初自己百般嫌弃的这两个人，如今都已经成为了特别的存在，甚至令卜维珏肯为了他们去做出改变，就仿佛他们之间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朋友一般。

    一站车程之后，苏晨也如往常一样上了车。从卜维珏认识她到现在，每天早上苏晨都会给卜维珏带一些饼干、糖果之类的零食，用这微不足道的方式向他表达着感激。

    其实卜维珏并不喜欢吃甜食，他一直都有在锻炼身体，对于糖分的摄入是必须严格控制的，久而久之就对甜食不感兴趣了。但卜维珏每次还是会默默的收下，起初的理由是他觉得拒绝对方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索性就照单全收；后来随着他心态的变化，他认为如果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会显得很没有礼貌，更害怕会给苏晨造成心理负担，所以他就默许了两人间的这个小习惯，也让苏晨又多了一些愉快的回忆。当然，食物最后还是都进了宋唯亦的嘴里。

    在学校跟宋唯亦汇合之后，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可就欢快多了。作为一名资深动漫爱好者，宋唯亦每天见到卜维珏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叙述昨日漫画更新的剧情。起初卜维珏还能勉强记得人物关系和故事走向，可宋唯亦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经常同时追看好几部漫画，这导致他每天叙述的内容都相当混乱，即使卜维珏用心去记都未必能记得住，以至于最后他不得不选择沉默应对。

    但现在不同了，宋唯亦在这几次的行动中为自己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再加上卜维珏本来就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怀有愧疚，这使得卜维珏打心眼里对宋唯亦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现在每当宋唯亦眉飞色舞的讲到关键处时，卜维珏都会强迫自己不自然的说一句：“啊？”“真的吗？”之类的话作为配合，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宋唯亦以为卜维珏终于对漫画感兴趣了，开始更多的讲述漫画剧情，普及动漫知识，甚至还把家中的手办、漫画书拿来跟他分享。卜维珏对此苦不堪言，但看到宋唯亦开心的笑脸，也只能强颜欢笑，把抱怨都咽进了肚子里。

    其实卜维珏心里明白，他并非是讨厌宋唯亦，他讨厌的是生活，这种他无法选择的生活。所以他早早的就规划好了自己大学毕业后的日子，并以此为目标，按部就班的前进着，哪怕是令他心动的女孩，都不能改变他的方向。

    按照卜维珏原来的计划，首先他要去找一个离高森市很远很远的地方读研究生，选择的科研项目要常年泡在实验室里，尽量不与人类接触，终日与动植物标本或者是泥土石块为伴。接着就是想尽办法留在研究所内，好在研究生毕业之后可以全心全意的投身科研工作，去研究一个根本没人在意的课题。如果没有成果，那就一辈子默默无闻；即便是有了成果，也不会获得太多的关注。等到老了，就去一个物价很低、发展很落后的地方，养养动物，种种花草，捣鼓一下自己那无聊的兴趣爱好，最后在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情况下了却此生。这些事情卜维珏光想想就感觉浑身通透，是那么的享受和惬意。

    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就是在这短短的两周之内，卜维珏突然感觉到大学毕业是一件如此令他不舍的事情。他对自己存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恶心，这个学校除了他的天台，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地方；与宋唯亦这段亦真亦假的友谊，细品之下也没有过特别感动的画面；更别提苏晨这个半路跑出来的麻烦，要是没有她，自己也不会如此费时费力的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卜维珏将这些想法顺着血液又在身体里过了一遍，强迫大脑和心脏记住自己的选择。他抬头看向二人，宋唯亦已经开始了对苏晨的漫画攻势，他拿出一本今天带给卜维珏的美式漫画，正如数家珍一般向苏晨介绍里面的神来之笔。而苏晨虽然眼神中闪烁着不解，却也始终面带微笑，努力的去欣赏着那天马行空的色彩。

    这时宋唯亦转过头来对着卜维珏说了些什么，神情恍惚的卜维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下意识的想让宋唯亦重复一次，可大脑和嘴巴好像脱了线，没有一个听他的使唤。就在他想要努力夺回身体掌控权的时候，他的嘴巴擅自开口说话了，声音要比卜维珏平时说话的时候颤抖很多：“你们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此话一出，三个人全都吓了一跳，呆立在当场。宋唯亦最先缓过神来，虽然他不知道卜维珏为何有此一问，但他还是开心的回答道：“我想去电视台工作，有机会的话当主持人，主持什么类型的节目都可以。你也知道，我爸妈都是做进出口贸易的，经常出国，很久都回不了家。我想，要是我看不见他们的话，最起码能让他们在电视里看到我。”看宋唯亦说话时样子，应该是对那里特别的心驰神往。不过还没等卜维珏和苏晨发表意见，宋唯亦又紧接着说道：“而且在电视台，美女肯定都特别多，我可以找个漂亮的女朋友。没准还能找到喜欢美漫的外国人做女朋友，金发碧眼的那种。”

    卜维珏忍住了没有去吐槽宋唯亦，这家伙从上大学到现在，已经拒绝了不少美女。卜维珏一开始还不理解，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家伙喜欢外国面孔。

    接着卜维珏的眼睛又自动的看向苏晨，大脑此刻再次擅自做主，朝他的瞳孔里撒上了一抹期待。苏晨从来没想过会跟这两个人探讨自己的未来，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说话时她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那是阴霾正在散去，天空即将放晴的光景。

    “我去哪里工作都可以，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能留在高森市，我不想要离家太远。我想自学会计师，因为妈妈自己开公司很辛苦，想到时候能去她那里帮忙。如果要是条件不允许的话，有个职业证书，也相对好找工作一些。然后嘛看看能不能继续跳舞，我不想放弃自己这个爱好，要是能加入一个俱乐部也不错。”苏晨顿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接着说道：“尽管遭遇了很不好的事，但我并不想离开这里，我很喜欢这座城市，这里有太多我舍不得的东西。”

    卜维珏感觉到二人的目光聚焦到了自己身上，他知道这两个人在等待着自己的答案，可卜维珏在脑海中找了一大圈，也没见到答案的影子。为了不被看出破绽，他生硬的变换了话题：“既然如此，那晚上找个地方商量一下吧，我有了重大的突破，要想实现未来，就要解决现在。”卜维珏一本正经的说道。

    宋唯亦和苏晨看着卜维珏，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鄙视。

    上课的时候，卜维珏仍旧被自己在地铁上提出的问题给困扰着，他不想再因为这个无聊的问题而损失脑细胞了，于是打开宋唯亦给他带来的漫画书，决定去虚拟的世界逃避一下。漫画的名字是《蝙蝠侠》，很经典也很老套，卜维珏粗略的翻看了一下，没有任何让他感兴趣的地方。他合上漫画书，开始了日常的眺望远方。

    就在卜维珏发呆的时候，任课老师叫了他的名字，他刚要站起来回答问题，就见老师示意他到教室外面去。卜维珏以为这是老师对他溜号的惩罚，正满心欢喜的向外走时，忽然看见了门外校长的那个明晃晃的秃头。卜维珏瞬间警戒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在心里已经风起云涌，酝酿着如何对付去这个败类。

    校长将卜维珏带出了教室，出乎意料的领着他直奔天台的方向走去。卜维珏心中一沉，快速地在脑海中检索自己最近在天台的活动。在救下苏晨之后，卜维珏还趁那一天晚自习的时候到过一回天台，目的就是清除自己那天留下的血迹以及其他痕迹，还顺便记下了那只陌生雪茄的牌子。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之后，卜维珏确定自己不会有任何疏忽，所以他就乖乖跟在校长身后，打算以静制动，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是第一次上天台来吧？”到了天台之后，校长的第一句话就让卜维珏放心了一大半，但他随即想到这可能是校长的陷阱，所以还是默不出声，保持着平时那副大理石雕像的模样。校长对卜维珏也是有所耳闻，没有跟他计较，接着自顾自的说道：“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是老师跟那个女同学的一点误会。今天叫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希望你在外面不要乱说话，明白了吗？”

    卜维珏不确定这是不是校长放出的钓饵，不过他想，如果表现得过于温顺，反而可能会引起校长的怀疑。于是卜维珏看着校长，斯条慢理的问道：“什么误会？”

    校长早就料到了卜维珏会追问原因，于是抛出了准备好的答案：“那个女同学被校外的人给欺负了，我是去帮助她解决问题的，所以你不要对外面说，对女同学的影响很不好。”

    “怎么解决？”卜维珏立刻追问道。

    “我已经给她弄到了一个保送研究生的名额，只要她在保密协议上签字就行了。今天叫你来，是我发现你最近跟她走得很近，所以想让你帮忙劝劝她，只要让她在保密协议上签字，哪怕你骗她、强迫她在保密协议上签字都行，这样一切就都会得到解决。至于你呢，老师知道你的成绩不是太稳定，考研的话也存在一定的难度。我也可以想办法帮你弄一个保研的名额，同样是你想都不敢想的重点大学。怎么样？很划得来吧。”校长一本正经的跟卜维珏商量着价码，活像一个精打细算的商人。

    卜维珏插在裤袋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关节在口袋里被捏得“咔咔”作响，但他还是平淡的说道：“我问的是，被欺负的事情怎么解决，欺负她的那些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报案抓他们么？”

    校长看着卜维珏，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呀，就是太年轻了，年轻就容易冲动，从来不考虑大局。你知道吗？学校其实很不容易，你看这破旧的教学楼，已经风风雨雨多少个年头了，现在的高森大学就像这座教学楼一样，其实也是处在摇摇欲坠的状态。就像是曾经担任过高官要职的人，在位的时候可以说是呼风唤雨，前簇后拥；可是一旦退休了之后，就变得举步维艰，无人问津。”校长像是有很多的感触，说话的时候声情并茂。

    “学校也是如此啊，没有钱，光靠重点大学的牌子能吃多少年呢？现在外面的私立教育机构拼了命的挖人，开出的工资是在这里教学的好几倍，许多老师都动了跳槽的心思，要是他们再一走，这学校就真垮了，肯定会被淘汰和放弃的。我不怕告诉你，现在校内的许多设施都是我个人想办法拉来的投资，市里拨的款根本就不够用，你想想，一个要设施没设施，要老师没老师的学校，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可能你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我就是想告诉你，现在的学校经不起任何重创，哪怕你不想帮老师，你看看这个你学习、生活过的学校，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吗？你现在帮老师，就是在帮学校，在帮你自己啊！”校长同卜维珏诉说着学校的难处，感情牌一张又一张的打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