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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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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黎阿蛮回家后我感到浑身疲惫,只是稍微干了一点活就觉得全身酸软。

    我照着镜子,看着自己肚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起来的一圈肥肉,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锻炼减减肥。

    洗完澡后我打开手机,看到中午吃饭时记下来的那串电话号码,赶紧在书柜了翻了翻,找到了刚来深圳时候用的笔记本。

    整理和收藏是黎阿蛮帮我培养的好习惯,上学时我的课桌总是乱糟糟的,自从班主任把我交给黎阿蛮管教之后,我就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课桌再也没乱过。

    黎阿蛮对书本尤为珍爱,她的课本和作业本等从来没有见过折印,有印子也会被她想办法压平,写满了字的笔记本从外表看也是整整齐齐,像新的一般。我刚来深圳那会,没有好工作,也有些后悔没继续念书,所以学着黎阿蛮开始爱惜书本,慢慢就养成了习惯。

    我记得虽然那时候有手机了,但还保留了用本子记号码的习惯,一页一页翻开那个旧笔记本,终于找到了我曾写下的电话号码,看到那串数字和我手机记下的一模一样,我心里又惊又喜。

    她竟然记得那个号码!

    黎阿蛮的记忆力很好,上学时背诵课文她总是第一个背完的,但若是她不感兴趣的内容,她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像她说的记不清同学们的名字和样貌了。

    这串电话号码她明明记了那么久,却跟我说是随便乱说的,为什么呢?

    接下来两天我忙着见各个酒水供应商,之前投资了一个精酿厂,这两年收益还可以,想着拓展一下销售渠道。

    张涛开走了我的特斯拉,满城的跑,要仔细地调查深圳市场,还有选办公场地。

    李菁苗则是天天黏着黎阿蛮,拉着她逛街逛展看电影,在朋友圈晒了一堆美照。

    期间我推荐了一个搬家公司给黎阿蛮,她说已经在某平台约好了,周五一早就去公司搬东西。

    终于到了礼拜五,我起了个大早,来到黎阿蛮楼下,她穿着白色衬衫和牛仔长裤,扎着高高的马尾,已经在楼下了。

    来到黎阿蛮公司,三个穿着工服的搬家师傅在门口等着,黎阿蛮走过去跟他们确认订单信息。

    领头的那个师傅说道:“老板,我们刚刚已经量过了,从咱们公司到货梯那里有50米,下到地下停车场还要走100米,我们平台60米以内是免费的,超过60米的是按5块钱一米收费,然后从公司到目的地只有10公里是免费,剩下的距离是收费的。”

    黎阿蛮问道:“那我在平台支付的是什么费用?”

    那个师傅说道:“平台那个是基础费用,就是搬运距离60米内,行驶距离不超过10公里的费用。”

    “那你给我算算需要再支付多少?”黎阿蛮问。

    那个师傅又问道:“您那个目的地大概要搬运多少米?”

    黎阿蛮说:“差不多100米吧,还要上一层楼梯。你先帮我算算从这里搬到地下停车场需要加收多少?”

    师傅拿出计算器,算了下说道:“我们刚刚上来时已经量过了,一共超出了90米,算下来就是450块,然后看您要搬哪些东西,如果有大件家具,像实木的,也是要按平台规定加收费用的。”

    我听着这各种加收费用,本来不想插手的,实在忍不了,上前说道:“搬过去卸货,还有搬运距离,这一趟你们不得加收个一两千?”

    另一个搬家师傅说道:“我们也是按平台规定做事,这钱也不是我们收的。你看我们一来就给你们把价格说清楚不是?”

    我说道:“不用了,这什么平台,订单能取消吗?这钱到你们手上能有多少,如果钱都是直接给你们的,我愿意出,实际呢,到你们口袋有多少?这一趟我们最多付1200,你们如果搬不了就走。”

    领头的那个师傅说道:“我以为下单的时候客服跟你们说好了呢,这个平台这么规定我们也没办法啊。”

    “那你们走吧,不用了,我们取消订单,你这个怎么取消?”我问道。

    领头那个师傅叹了口气,说道:“唉,你们找客服吧。”然后转身走开,边走还边责怪另一位插话的师傅:“你看你乱说什么,本来还可以谈的。”

    黎阿蛮无奈地望着我,然后笑着说道:“你知道我为啥让你来吗,就是让你撑场子来的,来深圳每次搬家都怕师傅们坐地起价,这次选了平台,没想到要价更离谱!”

    我说道:“怎么样,我刚才撑起来了没?你赶紧找客服取消订单吧,我帮你联系其他搬家公司。”

    黎阿蛮说道:“那麻烦你了。”说完给平台客服打电话去了。

    我赶紧找了之前认识的搬家公司,打过去,那边说上午这一单还没干完,让我们等会,我问价格多少,有没有其他费用,他说800全包。

    我给黎阿蛮说搞定了,800全包,没其他费用,就是得等一会。

    黎阿蛮感慨道:“都是赚辛苦钱。”

    我说是啊,资本家就是要把老板姓的棺材本都拿去才开心。

    黎阿蛮笑了笑,看出我没吃早餐,说楼下有个吃早茶的铺子,边吃边等吧。

    我们下了楼,黎阿蛮点了一些茶点,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下定决心把公司关了吗?”

    我回答:“你说说。”

    她说道:“因为无力,公司做到今年让我有种特别无力的感受。我们团队这几年一直很稳定,不挣钱的时候常有,但从来没有这几个月这么累过。”

    在黎阿蛮的描述中,我明白了她所说的无力感是什么。

    过年前一个女同事主动跟黎阿蛮提离职,原因是怀孕了。黎阿蛮解释说公司都是按国家规定走的,有产假,可以放心在这里上班,想要挽留这名同事。

    那位同事因为不好意思占用公司的岗位,担心经常要请假产假,没有同事可以做她的工作,坚持要离开。作为女性,黎阿蛮很理解她,就同意了她离职。

    黎阿蛮的公司规模很小,每一个岗位就一两个人,如果有一个人休假了,可能就会造成其他人工作量增加,甚至有岗位空缺的情况发生。但是储备新人的话,以公司的收益还没有这个条件,而且新人能替代老人了,老人再回原来的岗位,也会遭受排挤。

    黎阿蛮批准了那位同事离职,然后招了两名新人来顶替她的岗位。

    招来的两位都是女性,黎阿蛮有顾虑过,如果女生又怀孕,那这个岗位又会空缺,所以这次招了两个,两个人试用期表现都很好,都顺利留下了。

    但是试用期过了不久,两人都相继怀孕了,一个是头胎,一个是二胎。碰到这样的事情,黎阿蛮也很苦恼,她没有辞退任何一位孕妇的理由。

    这两位孕初期脾气都很怪异,所有同事都不敢惹他们,让大家感觉在工作的配合上变得特别困难,黎阿蛮尽可能错开她们的请假时间,让工作能够进行下去,但是其他同事们还是开始越来越不满。

    每天都有人向黎阿蛮投诉,说项目进度就卡在那俩人手上,催又催不得。

    黎阿蛮跟同事们面谈后,给其中一名孕妇换了一个岗位,然后又招了一个新人来替补原来的岗位,这一次她在面试者中选择了能力相对较弱的,就因为这位面试者是男性。

    这样公司一下比之前多出了两个人,开支大了,但工作效率并没有提高。男实习生很快就因为受不了公司氛围离职了。另一个岗位因为怀孕的同事调过去,原来的同事觉得还要带她,反而工作量比之前更多,也要闹离职。

    整个公司的氛围就因为有人怀孕这件事,开始变得死气沉沉。

    有人天天搞小团体,在私下传递各种负能量,那段时间一进公司,黎阿蛮就觉得头昏脑胀,她想不通两个孕妇怎么就能把一个公司搅得天翻地覆。

    黎阿蛮也仔细观察过那两位同事的工作,除了有些矫情,脾气有点大,给到的任务还是按时完成了,但其他同事却说那是因为大家根本不敢分多少工作给她们。给那两个怀孕的同事谈话了很多次,她们承诺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实际情况并没有多少改善。

    后来公司效益越来越差,黎阿蛮自己的私事也影响了自己的情绪。

    她说:“那段时间我一看到他们工作犯错,我就骂人,根本忍不了,然后整个公司的氛围就是谁都不敢犯错,做事谨小慎微,结果越紧张错越多,人心就让我给骂散了。”

    我说道:“这是中小公司共同的痛点,毕竟不是什么行业都有高利润,能养的起那么多人。”

    黎阿蛮说道:“对啊,所以我感到十分无力,如果我赚了很多钱,我就能在每个岗位多安排一些人,也能用钱来提高其他同事对孕妇的容忍度。

    我那段时间脾气特别大,我意识到这是自己无能的表现,我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只能大发脾气,这让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了,所以才决定关掉公司。”

    我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跟我说这些?”

    黎阿蛮笑着说道:“因为你刚刚站在我公司门口,说资本家就是要把老板姓的棺材本都拿去,让我想到有两个同事之前也是在那里骂我是万恶的资本家。”

    “这么说你你还笑得出来啊?”我说道。

    黎阿蛮说:“我很可怜他们。我这三年几乎跟做慈善一样,所有收益都给他们了,他们还没遇到真正的资本家。

    这些同事有好几个都是刚毕业就来了我的公司,抱着一腔热血和理想,在这干了一两年,我想我害了他们,资本家至少能给他们更多的钱。”

    “所以你因此打算放弃创业了吗?”我问道。

    “你会瞧不起我吗?我确实害怕了,当初开始的时候只凭着一腔孤勇,即使预料过更坏的情况,但那段时间精神上的内耗确实折磨得我十分痛苦。

    当老板,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可能有人将整个家庭的重担寄托在我这个老板身上。

    我宣布公司解散的时候,很多人愿意主动留下来,甚至可以让我把工资先欠着,因为他们担心出去了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

    后来我问才知道,我公司几乎所有员工都有外债,有些平时消费很高的,其实欠着信用卡和各种网贷,有些欠着房贷车贷,还有要替家里还债的,这些平时光鲜亮丽的年轻人背后,早就是烂泥一般的人生,而我没有能力拯救他们。”黎阿蛮说道。

    我心里有些感慨,我没有经历过黎阿蛮所经历的事情,换成是我,这么大个担子我早撂挑子不干了,我不愿意往自己身上背负那么大的责任。

    我说道:“我很佩服你。”

    黎阿蛮问:“你这是嘲笑我吗?”

    我认真地说:“不是,我是真的佩服你,你是一个好老板,劳动者需要你这样有责任有担当的老板,但资本市场容不下你这样的创业者。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我相信给你时间你能找到平衡的方法。”

    黎阿蛮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道:“这话我就当你在安慰我了,等我把债务还完了,我可能会继续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阿蛮……”我想问她债务的问题,被搬家公司的电话打断了。

    搬家来了三个人,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儿子,我之前也找他们搬过家。这个妈妈大概50多岁,身材偏胖,看得出常年干体力活,身材有些变形,她有一副大嗓门,一讲话,整层楼都听得见。她的两个儿子都是20多岁,性格有些腼腆,只干活也不多说话。

    黎阿蛮告诉他们哪些要搬走之后,妈妈就指挥着两个儿子开始行动,整个楼层都是这位大婶的声音,吸引了旁边公司的员工都跑出来看热闹。

    还好他们效率很快,拉着拖车来回三五趟,东西就都装上了车。

    我问黎阿蛮会不会开车,她点了点头。

    因为不放心让她自己去跟车,我跟着大货车走了,让黎阿蛮开我的车回家。

    在车上,我跟那位大婶和两个小兄弟聊了一会。

    我问大婶年纪这么大了,孩子都成人了,怎么还自己干。

    大婶说早些年她就干这行了,那时候竞争小,自己雇了几个工人,买了三辆货车,靠着做这苦力活在深圳买了两套房子。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大了,结果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没考上大学,就早早跟她出来一起做这个活。

    前两年给大儿子介绍了个媳妇,没多久人家就跑了,觉得她儿子不聪明,干的活不体面。这两年这个活也不好干了,没以前赚钱,人工太贵,工人都请不起了,只能自己上,也不知道还能再做多久。

    我听完有些感慨,我的父母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刚来深圳的时候他们在工地上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就为了供我读书,改善生活条件,把所有对未来的期望放在我身上。

    后来我爸当上了包工头,生活条件是改善了,但是我却把学业完全荒废了,我爸不得不放弃对我的期望,又继续拼了命赚钱。

    来到黎阿蛮家,她已经在等着了。她让大婶先找个地方停车,吃完饭再卸货,然后又买了几瓶饮料给他们,两个小伙子接过饮料时还有些害羞,吃饭时一直偷瞄黎阿蛮,让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大婶看到黎阿蛮给她指的楼栋松了口气,还好就在路边,要是在村子里边,这趟搬起来可就真不划算了,村里路窄,货车根本开不进去。

    黎阿蛮住在八楼,有电梯,房间是两室一厅,重新粉刷过墙面,空调热水器都是新的,大概50多平,有厨房,还有个阳台,算是村里条件比较好的户型了。

    客厅收拾的空空荡荡,铺了灰色的地毯,除了一个吸尘器,什么家具也没有放。我让黎阿蛮下楼看着货车,我在楼上帮她接应,因为把她一个人留在上面,我不放心。

    站在阳台可以看到楼下的卸货进度,黎阿蛮在阳台养满了花,品种我都分不清楚,搬家人来人往的,黎阿蛮让我看住钱钱,怕它不适应。

    看到最后一件东西已经搬完,我带着钱钱一起下了楼,怕他们趁阿蛮自己在楼下又找她加钱,既然是来撑场子的就要撑到底。

    黎阿蛮主动给他们多支付了一点,临走又给他们买了几瓶饮料。黎阿蛮说如果今天选择了平台,不知道要付多少,这一家人活干得又快又好,大婶的乐观也很打动她,值得多拿一点辛苦钱。

    我跟黎阿蛮上楼,问她为什么不租公寓,因为这个两室一厅的价格和公寓应该差不了多少。黎阿蛮指了指钱钱,因为公寓不让养狗,钱钱喜欢用家具磨牙磨爪子,那些精装修的房子她都不敢去租。

    “这间房子我租的时候啥都没有,正合我意,还有个不错的阳台,采光也不错,我自己重新刷了墙壁,又铺了地毯,还买了新的空调热水器装上,住了几天感觉很可以,而且还能走路去到海边,我很喜欢这里。”黎阿蛮说道。

    我想象着黎阿蛮自己在家刷墙的样子,心里想着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啥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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