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总是不圆满
那会众人年纪都小,可当日的情形却宛若篆刻在林星河脑海里,让她清晰的记得几个人的对话,甚至每个人的神情,当然还有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
林星河听到林宏昌要卖掉自己,曾下跪求过林宏昌。他答应了林星河再想办法,不会卖了他。次日,人伢子来了,林星河因不信任林宏昌,躲在窗外偷听。林王氏当时抱着生病的林月婵在里面。林宏昌却痛快的答应人伢子,林王氏便与那人伢子说加钱,林宏昌期间甚至一句话阻止的话都没有。
那日的天气很热,林星河的心冷透了,她从邻居的厨棚里抓了一把稻草,塞到发髻里,心慌意乱朝闹市跑去。因这两年灾民进京的很多,在几处街道上,有些人会蹲在路边等着人招工,也有人会在头上插上稻草,自卖自身。
林宏昌被林王氏撺掇着卖掉林星河时,林星河曾对林宏昌报有些许希望,她到底年纪还小,还没有到能真正独立的年岁,内心对林宏昌还是有依赖和祈盼的,但是她自小生活的环境便是被忽略的,在颠沛流离的岁月,林月婵被呵护的很好,可是林星河无人管问,所以内心都是对未来的恐惧不安的。
从一家人开始逃难她便每日都会做乱七八糟的梦,然后在惊惧中醒来,有断断续续的记忆,终日的浑浑噩噩的。每日在行走的时候,都会悄悄的拽住林宏昌衣角,每次都会被林宏昌呵斥,让她好好走路。
那日,林星河不敢回头,埋着头朝前面跑。
她知道,只要穿过整条闹市,便会到那个可以卖掉自己的地方,就在这时,林星河撞在一个人身上,摔在地上了,那个人在冲撞力的作用下,也摔在了地上。
夏日的衣服根本没有什么缓冲作用,何况林星河本身就衣衫褴褛,膝盖上顿时擦的都是血痕,很疼,一下眼泪便涌了出来。
那人该是也摔的很重,林星河恐慌的看着对面那个人,生怕他站起来会发难自己,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林星河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一摔之下头晕眼花,本想起身跑掉,可半天没有站起身来。对面的人却先爬起来,蹲下了身来,林星河下意识的朝后挪了挪,那人却将一个手帕递到了林星河面前。
那只手很干净,指甲晶莹剔透的,犹如水晶般。
林星河的目光顺着那只手与丝绸镶嵌着银线的帕子,便挪到对面人的脸上。
看清眼前的人时,林星河有片刻的呆滞,宛若被那张雕琢般的容貌撞了一下,心扑通扑通的跳的特别快,脸立即就涨红了,甚至立即垂下眼,不敢多看一眼。
林星河目光落在身上腌臜的衣服,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将一双不太干净的手背在了身后,又朝后退了两步。这一路不管多落魄,年纪尚小的林星河都还不曾有过这般无地自容的情绪,甚至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想快点走掉。
小童子年岁不大,身着蓝色长袍,在温暖的阳光下更显干净剔透。他看了会林星河,硬是将手帕塞到了她背在身后的手中。
林星河像是被手帕烫到般,拿着手帕不知所措,慌乱极了。她虽是瘦弱,个头与那个小童却是差不多,她心都要跳出来了,慌不择路的又将那帕子塞到小童手里。
小童倒也温和,虽不开心手帕被还了回来,但是没有丝毫的表现,他似乎也怕吓到星河,只抿着唇角,目光停留在她头上的稻草:“你这是要卖了自己?”
他说话很慢,不知是因为年纪还小,还是自来不怎么说话,竟是有些吐字不清。可听他那么问,林星河脸更红了,既难为情又觉得难过,甚至还有莫名的羞愧,根本不想让眼前这个人看到自己的落魄。她不回答他,垂着头瞅着他的脚。两个人便面对面的站着,小童也不说话,就一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
好半晌后,林星河极缓慢的颌首,低声道:“嗯。”
小童沉默了片刻,才慢吞吞的问道:“要多少银子?”
林星河顿时脸色涨红,垂着头摇摇头:“我不……不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现在心里也并不害怕卖身,可莫名的不想卖身给面前的人,也不想低他一等。一时为难,竟是红了眼眶,朝后退了两步。
林星河觉得太阳太大了,将人晒的昏昏沉沉的,可眼前的小童让她觉得亲近,甚至有种在梦中见过的样子,她又莫名的害怕他,不敢靠近,不知这恐惧又是为何。
“一百两,我买了。”锦衣童子,不知在一侧看了多久,这会不紧不慢的踱步走了过来,正是年幼时的谢锦,他看都没看林星河,却向那小童挑衅,“严钺,你家这般的破落户,还有余钱买丫鬟?”
林星河抬眸看向谢锦,也觉得似曾相识,可是莫名的那股紧张的感觉就不见了,反而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个人。谢锦身后跟着好些个家丁,一旁还站着两个锦衣童子,他们这群人在一起,看起来又富贵又跋扈。
严钺比他们都瘦弱,衣着虽是干净,料子也不错,但是穿着与配饰也不怎么起眼,个头是最矮的,该是年纪也要小一些。严钺身后虽有个家仆跟着,可当谢锦走过来时,那家仆竟是退了一步,将他留在了众人中间。
谢锦的来者不善,谁都看得出来。林星河担忧的看着严钺,心里想要上前一步挡在众人面前,可不知为何总之迈不开脚,心里却是为他担忧的。
谢锦也穿着蓝色的长衫,只是那长衫上还绣着金线的云纹,他腰间挂着金玉压襟,童子髻上还点缀着金镶玉。实然,谢锦的长相极好,圆溜溜的大眼睛,唇红齿白,可能在普通人眼中,谢锦这般的该是长得比严钺还要好看些。可是,林星河却觉得严钺长得更好看,人也和善,虽不知为何要怕他,却也自觉他该是会是好相处的人。谢锦富贵逼人,他虽衣着普通,可他整个人也宛若会发光般,吸引着林星河的眼光,想看又不敢看。
谢锦皮笑肉不笑的道:“严钺,你敢瞪我?”
严钺蹙眉:“是我先来的。”
谢锦掐着腰笑起来:“你先来的又怎样?人我已经买好了。”
这话刚落下,林星河便感觉谢锦的仆人,将一个银袋子塞到了怀里,她下意识的抱住了这个钱袋子。
严钺看向林星河低声道:“我先来的,别要他的银子,我回去给你拿钱。”
林星河脸和耳朵都烫的厉害,没有抬头,人却攥住了银袋子,小心的退后了一步。
谢锦闻声大笑了起来,众人当即便哄笑了起来:“滚吧,破落户,还回去拿钱!人家做奴婢都不看不上你!”
严钺固执的没有动,站在原地盯着林星河:“我给你五百两,可好?”
五百两简直是林星河不敢想是数字,虽严钺满眸的诚恳和小心,可林星河却将眼睛和头垂下,她是相信他说的话的,可心中莫名的恐惧,让她又慢吞吞的退了一步,虽没有抬头,可是她能感觉到严钺一直盯着这边看的,她又害怕又慌乱,好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
严钺晶莹剔透的眼中露出一抹急切来,上前一步,欲抓林星河的手,可当即被谢锦一把推开。严钺后退了两步,便倒在了地上,可那双眼还是固执的看向林星河。
谢锦看他这般,很是不耐,又给了他一脚:“瞪什么瞪!她已经是我谢府的人了!”
严钺被踢了一脚,坐在地上固执道:“是我先来的……”
谢锦嘻嘻笑了起来:“哪又如何?莫说你还没给钱,便是给了钱,我多看一眼。人便还是我的!”
严钺爬起来身来,便像个爆竹般冲向谢锦,抬手便打了他的脸。谢锦被这一巴掌打的懵住了,顿时大怒,两个人顿时扭打了起来,那几个跟着谢锦的人,都冲过去帮忙按住了严钺。严钺很快被三个人一起打倒在地上,谢锦几人将他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严钺躺在地上依旧在还手,可谢锦人多势众,他渐渐的便只能抱着头趴在地上,透过众人的腿看向林星河,对上了一双满是惊恐和担忧的泪眼。莫名的,严钺便不气了,甚至怕那眼泪落下来,他想着,只要她朝前走一步就好,他就不怪她了……
可是,直至谢锦几个人散去,林星河被谢锦拽着离开,也始终不曾朝严钺多走一步……
严钺慢慢的睁开了眼,在黑暗中他看不清什么,有些不悦的蹙起了眉头。他不知为何今夜又梦见了这件事。虽然过了十多年了,可这些都仿佛是昨天才发生一般,严钺从不曾忘过那双怯懦含着泪水的双眼,可每每想起这些来,便会让他心里不舒服。当然,虽然今日已与月婵成了亲,可对林星河的不喜一点都不会少。
因为越是长大,懂得越多,也越是明白,那个年纪的选择,都是本性上的,林星河自小便是个汲汲营营嫌贫爱富虚伪又虚荣的人。
林星河感觉严钺动了动,便下意识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热乎乎的还在发低烧。他身上有伤,发些低烧难免。孟闻白在午后的时候,点了安神香,又喂了些让他睡觉的药,以保证他在路上能舒服些。
黑暗中,严钺感觉有双柔软的手在触碰自己,那手软软的凉凉的。耳边是车轮滚滚的声音,这只手,触摸之后留有余温,划过了脸颊,小心翼翼又满是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