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暮修番外1:爱恨无果
我很久之前就知道,我不是父皇的孩子了。
幼年时母妃待我很不好,她看着我的目光总带着恨意,我不知道那恨意从何而来,却也不知如何消解母亲的恨。
那时父皇是待我好的,可越是待我好,回来后,母妃便打的我越狠。
她骂我认贼作父!说后悔没有当初生下我时,就掐死我!
她打的我皮开肉绽,把那些伤痕都留在很明显的地方,仿佛是在和父皇叫板。
我对母妃的孺慕,在她日复一日的殴打下,变成了恐惧。
大约是在十岁的时候,母妃变了。
转变的原因,应当是那次宫宴,她多喝了点酒。
回来后,看着我笑。
母妃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
母妃说:“你越来越像他了。”
母妃说:“你的父亲是个将军,你也做个将军好不好。”
母妃的目光,穿透我,不知看向了何处。
那是母妃第一次对我笑。
我看着她。
尚且年幼的脸上,一片麻木。
然后她便有发起了疯。
她开始拼命的扇我巴掌。
她说:“你父亲是个将军!你也做个将军好不好?!”
打一个巴掌,问一句。
很久后,我听到自己嗓音嘶哑的回答。
我说:“好。”
一个十岁的孩子,去了战场,能做些什么?
父皇说母亲在胡闹,可母亲以死相逼。
父皇心软了,对母妃心软了,于是……我便成了军中年纪最小的兵。
十岁之前,我的岁月里,唯一遇到的,最为残忍的事情,也不过是母妃无止休的打骂。
十岁以后,我却站在战场上,看着断肢残臂,看着尸横遍野。
因为我是皇子,所以他们护着我,将我留在了最后。
可总有护不到的时候。
于是我学会了杀人。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手脚是控制不住的发软,血腥的气味从鼻腔钻入五脏六腑,那人瞪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敌人撤退后,我吐了很久。
那个被我杀死的敌军,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面容还算稚嫩,身穿的战甲都宽宽松松的。
就这么一刀……被我将脑袋砍成了两半。
比鲜血流出更多的,是他的脑浆。
边疆的风是烈的,云层压抑成黑色,遮天蔽日,似乎要将这悲惨的一幕遮挡住,不让旁人窥见。
一轮月光穿透黑色的云,照在战场上。
明明在旁地是暖黄色的月光,在战场上,映衬着满地的鲜血,竟像是红月一般,不详,死寂。
第一次杀人后的好几个月,我都在不停的做着噩梦。
梦中是所有人扭曲的脸,活人的,死人的。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脸上,我伸手去摸,血红又粘稠。
抬头去看,鲜红的半月盘旋在天空,尾端正一滴滴的往人间滴着鲜血。
有风吹过,是令人作呕的尸体腐烂,混合着血腥的味道。
天地一片黑色,只有那轮红月,照在大地上,入目所及,所有的一切都是鲜红的色泽。
我在边疆呆了许多年,战事稍作停歇,父皇让我回宫。
她重病。
我跑死了好几匹马,赶回去见她。
可回去后,得到的不是她的怜惜,而是她的冷漠和愤恨。
她说:“你怎么那么没用,你为什么没有坐上将军之位?”
她说:“你给我滚回边疆,若不取得将军之位,就别回来见我!”
她说:“若不取到将军之位,就算我死了,你也别回来见我!”
她死了。
我的战马还未回到军营,她的死讯便被快马加鞭,先一步传来。
我翻身下马,朝着京城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我说:“母妃……”
我说:“我给您挣个将军之位回来!”
马儿扬鞭飞奔,那遗落在地上的,被头磕出来的血印,很快被马蹄声溅没。
再次回到京城,已经身着将军府,百姓夹道欢迎,人人称呼我为传奇,是东辰的战神!是常胜将军!
行军几年,京城对我而言,已是陌生。
听闻父皇又有了新宠爱的妃子,听闻几位皇兄皇弟,为皇位互相陷害、不择手段。
我听着这些消息,总感觉这一切,都与我没什么关系。
我像是局中人,又像是局外人。
皇宫之中,因着我的兵权,大多数皇兄皇弟,既想防着我,又想讨好我。
其中,我独独和对皇位没什么兴趣,整日遛狗斗鸡的五皇兄关系尚可。
那日五皇兄约我出门,说是春日娇媚,适合赏花品酒戏美人。
他说我从小便去了战场,不懂情趣,要教我一些成人之事。
那日进了五皇兄口中若说的“销金窟”不久,便嫌无聊,独自离开了。
回宫的路上,有个女子似是被人推了一下,直接扑过来摔倒在我身上。
我本可以避开的,但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摔在地上终究是不好看,便伸手扶了一把。
“修哥哥!”
女子看着我,眼露惊喜。
可我却不记得她是谁了。
“当年,我还这么高的时候……”
女子伸手比划,面上一派未经世事的天真无邪,她说:“我还这么高的时候,母亲带我进宫去看茹妃娘娘,我和修哥哥有见过。”
幼时认识的人吗?
幼时的很多记忆我都模糊不清了,我记得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被敌人穿透胸膛只剩半条命,第一次赢得胜利……我的记忆中,那些浓墨重彩的时刻太多了,于是那一个原本就不太在意的女孩……和我在宫中的第一次见面,便被那些记忆所覆盖消失……
“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京的?听说茹妃……你别难过,以后我陪着你。”
我这一生,唯一为母妃难过的时候,就只有那晚……她连死都不愿意让我陪在她身边,连夜让我赶回边疆。
说是为她难过,其实更多的却是为自己难过。
未曾见到她时,还奢望着,这么多年未见,她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想我。
她会不会问我冷不冷,怕不怕。
可我设想的一切都没有,我迎接的,是她憎恶的目光和毫不掩藏的失望。
我在难过……那时满怀期待的自己。
我在难过……我得不到的夸赞,随着她的死亡,永远成了执念。
可这一切,都无关让人,也没有与旁人说起的必要。
“修哥哥,你看,这是我给你买的玉佩。”
“修哥哥,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修哥哥,母亲说要我嫁人,我不愿,我想嫁给修哥哥……”
风吹花落,少女的身影影影绰绰,我抬头看她,她的脸上是一惯的笑意,明媚、柔弱、娇嗔,虽漂亮的很,却连每个弧度都想是算计好一般,无半分增,无半分减。
她口中说着小女儿家的话,双眸泛红,一副娇羞姿态,眸中却冷静的泛不起半分波澜。
即便如此……
我看着她。
轻笑一声。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