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睿渊番外2:恨无可依
我想杀了那个人。
想杀她很久了,久到成为了执念。
从她的鞭子落到我身上的时候,从他让我跪在地上学狗叫,逗她开心的时候。
从她……将我心底尚且存留的,幻象的美好一点点,从我的灵魂剥落的时候。
我就想杀了她!
该怎么杀了那个人呢?
看到朱红色的柱子,我便想象着,扯着那个人的头发,一下一下,将她的脑袋撞向木柱,看着她脑浆炸裂,然后将她身上的血放干,涂抹皇宫里的每一根木柱!
看到湖的时候,我便想象着,把她推入湖中,冷眼看着她在水里的挣扎,每次靠岸的时候,就踩断她攀上岸的手指,让她一遍遍的看见一样,一遍遍的绝望,最终力竭,溺水而亡。
每个瞬间我都想让她去死,于是每个场景……便都能幻象成她死亡的地点。
身体被折磨的面对她时,会产生下意识的恐惧感,可内心的恨意,却像是肆意生长的荆棘藤蔓,马上就要穿透皮肉而出。
她用脚尖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瑟瑟发抖的模样,面具之下的表情看不清,唯独那一双眼睛,晦涩阴暗的像是永远照不到阳光的枯木,带着腐朽了、烂透了的味道。
这样的一个人,上天怎会配她这样一副好相貌?
她的相貌应该和她的灵魂一样,是扭曲的、恶劣的,永远见不得人的才对!
心里的恨意掩藏不住,从眼睛里泄了几分出来,于是那人放下自己的脚,用手轻轻的捂住了我的眼睛。
“这双眼睛,长的倒是不错。”
“你说,我挖下来,泡在防腐剂里收藏怎么样?”
“美丽的东西,就该永存才有价值。”
“你全身上下,也就这双眼睛还能看了。”
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指突然用力,强烈的疼痛从眼皮传过来,我心中惊骇欲绝,忙低下头来,躲开她的手指,并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一副谄媚讨好的低贱姿态。
这人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旁人的痛苦对她来说,就像是养料一般。
别人越是痛苦,她便越是高兴。
“他们并没有犯什么错,阿渊,你的惩罚太重了。”
是什么时候,她对我的称呼,从贱种、畜牲改成阿渊的呢?
那人叹口气,伸手似乎想要摸一下我的脑袋,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她怔了怔,收回了手,似乎有些失落。
是什么时候,面对我的逃避、憎恶,她开始不再惩罚我的呢?
这样的改变纵然是好的,因为我不用再猜测,她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疯。
不用再提心吊胆,怕自己会在她的折磨中,不知何时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阿渊,你现在是皇上了,你要做一个仁君,只有这样,百姓才会爱戴你的。”
仁君?
真是可笑。
她在对我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后,不觉得自己残忍,反而让我仁慈?
冰冷的铜盆里,那被人按着脑袋窒息的感觉,让五脏六腑都因为缺氧快要炸裂开了,晕眩和闷痛感充斥着大脑,耳边只有那人漫不经心的笑声。
特制的鞭子带着倒刺,那人让我穿着龙袍,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打在我身上,我痛呼出声,拼命的磕头求饶。
她更加恼恨,她说低贱的人不会让她有折磨的快感,她让我扬起头来,做出一个帝王该有的仪态,不然的话……她会让我彻底消失在这一天。
偏偏,她一边享受着折磨一个帝王的乐趣,一边却又让我学狗叫。
她说哪怕我是这东辰国的皇上,也不过是她的一条狗。
她说,狗是不配说人话的。
看啊……一个在对我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将我的人性和纯善折磨的干干净净的人,如今却对我说,我要做个仁君,我对那些宫人的惩罚太重了?!
是她教我的啊,低贱的人,就活该烂在泥里,让人侮辱践踏。
现在,我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子!
就算是没有理由,只要我想罚他们,他们就应该像是当初的我一样,就算是被打的皮开肉绽,也应该低贱讨好的笑着,说一句“主人辛苦了。”
现在,那人死了,那人给予的噩梦,也应当由她的死做了终结。
可为什么,心中却并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那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唯一的光。
她出现的时候,我以为她是拯救我于水火的菩萨。
在我满心信任欣喜的握着她的手时,她却转身将我推下无边地狱。
而在我每日只能嚼碎着自己的恨意才能过活的时候,她又成了一副慈悲的模样。
那一日,因为太过疲惫睡在了御书房,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连出声都成了困难。
我想睁开眼睛,用尽全部力气,却只是隐约看见模糊的一片。
平日里对那些宫人的手段,让他们对我恐惧至极,此刻以为我在睡觉,自然是更不敢打扰。
浑身冷热交替间,我在想,我会不会就这么无人在意的死在御书房里?
不知道心底是什么感觉,大抵还是怕的吧。
为了能活下去,我在那人的折磨下,做尽了低贱的事,如今好不容易掌权了,若就这样死了……
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响起,一声叹息,让我混乱又疼痛的大脑都有了片刻的清醒。
那人慢慢的靠近,我强撑着用力睁开的眼睛,却因无力只能掀开一点眼睫,看着她的衣角。
那人的衣服是浅色的,唯衣角处,绣着一朵红梅,在一片浅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妖冶。
就像是曾经她鞭打我的时候,不小心溅落到她裙角的那滴血。
“做皇帝本就辛苦,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那人开口抱怨,可更多的却是宠溺与无奈,我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那人的怀抱很暖,步伐很稳,像是在狂风暴雨中,也能让人安心的港湾。
那是一种被蛊惑的,让人想要放纵沉沦的片刻温柔,我靠在那人胸口,声音极轻极柔的唤了一声“母后……”
因为感染风寒而喑哑的声音,被刻意的拉长,透着一种说不出那粘腻感,像是撒娇。
那人将我放在床上,却没有走,而是守在我的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唱着一首从未听过,安静宁和的歌谣。
时光在歌谣中变的缓慢起来,斑驳不清的岁月中, 一切的思绪都变得模糊。
没有人疼爱的孩子,是不配撒娇的,如果有一个让你可以撒娇的人,那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如果那个可以纵容你撒娇的人,是一个你恨着的,恨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是一个曾经将你拉入万丈深渊,踩着你的脊梁,让你趴在地上学狗叫的人。
你该怎么办?
歌谣随着思绪的浅眠变的悠远,眼角的不知何时滑落了一滴泪,那人伸手,将我眼角的泪拭去,动作轻柔的让我感觉自己是个被她呵护的珍宝,心底柔软一刻,便突然有种痛恨。
若是对我好的话,就一直对我好!
若是折磨我的话,便一直都让我生不如死的活着!
为什么在我恨到极致的时候,又表现出这副温柔纵容的模样?!
因拭泪的动作,她发现了我不正常的体温,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便匆匆而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嘴里是又苦又涩的药味,许多宫人守在我身边伺候。
明明人那么多,心里却升出了巨大的孤独和失落。
“陛下,吃一点东西吧。”
有宫人端来了一盘糕点和一盅粥,我本没什么胃口,但糕点看着确实精致,是自己未曾见过的。
粥的香味,也一点点飘来,腹中的饥饿感让我点了点头。
糕点没有平常糕点的甜腻,带着一种清凉的味道,冲散了嘴里的苦涩,冲散了心中的滞闷。
粥的味道也很好,里面的肉被剁成了肉糜,点缀翠绿的青菜,看着食材简单,入口却似乎比往常吃的更加香醇。
我估摸着应当是自己太饿的原因。
“往后准备夜宵的时候,便准备这两道。”
咽下最后一口米粥,我吩咐伺候的宫女道。
她的表情似乎犹疑了片刻,就在我冷下脸之前,她答道:“是,陛下。”
从那以后,只要批改奏折晚了,总有夜宵出现在书房里。
和我的吩咐不同,有时候是这两道,有时候会是别的。
但因为味道都不错,所以即使换成别的了,我尝了一口后,便没有再刁难。
“御膳房新进人了吗?我的夜宵,都是她做的?”
那日吃完了最后一个糕点后,难得的起了一些兴趣。
因着夜宵的内容经常变换,有时竟也有些期待,明日的夜宵会是什么。
这样类似于正面的期待感,对我来说,简直是难得中的难得了。
“回陛下,是的。”
“吩咐下去,赏白银千两,黄金百两,夜明珠两颗,翠玉凝梅簪花一套,锦云鎏金布匹八匹。”
听到我的吩咐,领命的宫人似乎僵硬了片刻,才低垂着头道: “是,陛下。”
我从未想过,这些夜宵,竟是那人之手。
那人死后一个月的时间,我每夜都难以入眠,便只能不停的在御书房待着,好让自己的心底不那么空旷。
御膳房送来的夜宵,在一个月时间,几乎都在重复,不再有新意,也让人没了期待。
“味道没有之前好也就罢了,创新也不会了,朕还留着他们有什么用?!来人,给我将准备夜宵的人给朕带过来!”
后来的真相,带着一种黑白交错的倾覆感,那人脸上的恶意和宠溺的笑在脑海中不断循环,最终混合成了自己的辩驳不清的模样。
四肢百骸升起的无力感,像是当初那场大病时的感觉一样,我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入目是夕阳的残红,浓烈的像是被谁泼洒出来的颜料。
心头原本对那人的恨意,混合着说不清的悔恨和其他的情绪,带着一点委屈,一点不甘,一点茫然爬上了心头,如今那人已经消失,可她在心里的记忆却突然鲜活了起来。
是不是人的死亡,真的会伴随很多东西的消失,就比如恨意。
是不是人的死亡,会伴随着很多东西的复苏,就比如……那些岁月里,曾浅淡的看不见的关怀?
在后来的日月中,每次忆起,便会在心里留下一道痕迹。
日复一日,那抹痕迹愈发清晰。
那人的关怀,轻若光影浮动下的尘埃,不去在意时,一片空白。
当看见时……在意时……
那人已尘归尘,土归土……
回忆真的是一个很苦的东西。
要么是疼……
要么是……一丝丝甜蜜后的无尽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