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四 章 没有走亲访友的新年

    一年一度的新年来了，妈妈和哥哥也从外地回来了。若是在小时候，新年是徐绘一年中难得的愉快的日子，慢慢地，不知为何，新年也难以勾起徐绘的快乐了。

    哥哥驱车六百公里，从石头城回到老家。老家气温比石头城低，老家没有暖气和空调。妈妈也从荒无人烟的山区归来，手和脸颊，被太阳晒黑，被风割了皱纹。

    为了生计背井离乡的人，也只有在短暂的新年里团聚片刻了。

    将一年没有用过的庭院和房舍打扫干净。庭院里积满了落叶，落叶地下是黑色的泥土。房间里布满了灰尘、蜘蛛网和老鼠屎。打开房门，强烈的霉味儿扑面而来，惹得人一阵咳嗽和皱眉。

    站在堂屋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神像和摆在香案上的神塑。神像是爷爷画的，画分为上中下三部分，每一部分是一位大神和他的侍从或是神兽。画像上的大神和神兽看起来很和蔼可亲，他们是保护这一家人，给这一家人好运的神灵。神塑也是眉目含笑的样子，他披了一块红布作为衣服，红布上已经积满厚厚的灰尘。

    每年年关回到家，第一件事总是大扫除，若是半夜回来的，也会提前央托奶奶先把睡觉的床收拾出来。奶奶会把地面和床铺打扫干净，然后和爷爷半夜不睡觉，看着电视，耳朵却是警惕着马路上的动静，要是听到汽车的声音，就会披上衣服到路边，翘首张望，看看是不是自家的孩子回来了。

    大扫除总会扫出一些“惊喜”。翻开柜子里或者柜子上的被褥，往往发现其中某个被子被老鼠咬烂了，里面还藏了一窝没有毛的粉粉嫩嫩的老鼠幼崽。当然，若是大老鼠也在，它会满屋逃窜，全然不顾它的幼崽，大老鼠的逃窜往往会成功。若是老鼠不那么贪生怕死，做起护崽子的事儿来，满屋子乱咬人，虽然下场是它们全部都会死，但对人来说也太可怕了，估计要疯狂绞杀鼠类。

    劳累一天，夜晚睡眠也能听到老鼠咬柜子的刺耳声。大老鼠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没，满屋子搜索食物或是打老鼠洞。被吵醒的人先是会学猫叫，老鼠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咬柜角，暴躁的人类大概会一跃而起，猛地踢打柜子，甚至把柜子搬离墙角，恶狠狠地想把老鼠踩死。

    若是收了粮食堆在屋檐下，等粮食入仓的时候会发现老鼠早在里面打了洞，做了窝。若是陈年旧粮要卖给收粮贩了，就会发现粮仓里藏了老鼠洞。这些情况下，大概率都会挖出一窝粉粉嫩嫩的老鼠幼崽。还有的老鼠在鞋盒甚至鞋里面坐卧，若是没发现就穿鞋，脚趾顶到软软的东西，心里要难受老半天。

    灰蒙蒙的泥泞的村寨的人，一生都在和老鼠打游击，早已经从恶心愤怒，变得麻木不仁了。于是就会发现，一家人在堂屋里吃饭，老鼠在院子里跑，甚至跑到餐桌下。

    屋子的平顶上会有厚厚的一层落叶，要架梯子爬上去把落叶清理干净，不然雪融化的时候，或者大雨天，雨水渗漏下来，墙面会变得斑斑驳驳，搞不好屋里也要漏水了。第一层落叶是完整的干燥的，第二层落叶稍微小一些，是潮湿的，最后一层落叶直接变成了黑黑的泥渣了。用铁铲把落叶铲下去，再打包拉到河沟里扔掉，若是想偷懒，直接扔进墙后面的树林里。

    累得浑身湿透，满脸灰尘，背上一把抓下去可以抓到满满一指甲身上的灰泥。然而是没有条件洗澡的，只能静静坐着，等汗干了，身体由热而冷，最后瑟瑟缩缩，连身上的灰泥也安静下来，皮肤又变得光滑了。

    肮脏落后的村庄，年轻人是不愿意回去的。倒是有些年轻人在城市挣了些钱，但是远远不够在城市留下的，倒是可以回到老家，盖一栋小洋楼，也是不错的。不过若是钱挣够了，大概率还是会拼一把，努力在城里安家，而不是回到愚昧落后的村寨。

    年的氛围是越来越淡了。若是在小时候，徐绘是最期待过年的，可是现在他却无比痛恨过年。

    小时候，只有腊月才是能吃到肉的。其余的日子，大多和辣酱度日，甚至年久的辣酱生了蛆虫，也要把蛆虫挑出来，继续夹在馒头里吃。

    不堪回首，他呆呆地站在破木门前一动不动，眼睛失神，而咽喉里却是阵阵恶心干呕。

    好在这不堪的岁月已经过去了。现如今逢年过节，也能买点小肉吃吃，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舍不得，但是已经比小时候好太多了。只是那座破房子，一直是老样子，甚至越来越破了。

    生了二十多年，有几次遵从过自己的内心，做自己喜欢的事。

    考研的失败已经让徐绘无法忍受了，如今广梧城爆发瘟疫，全国各地的人都像惊弓之鸟，纷纷设置关卡，限制人员流动。

    大年初二封村了。一大早准备去走亲戚，这回不用去了。徐绘不喜欢走亲戚。亲戚们问这问那，有没有对象，有没有工作，这些问题让人尴尬，让人想找地缝钻进去。为什么这么喜欢问别人的隐私？

    不用走亲戚了，徐绘心里不知是悲伤，也不知是喜悦。悲伤的是怕别人又说他不合群，免不了受一番教训；高兴的是终于不用走亲戚了，不用受亲戚们的盘问。

    徐绘每天在家躺倒日上三竿，起床后吃口饭，坐在门前的凳子上晒太阳。等太阳落下山，又钻进屋里，摊在椅子上，拿旧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封村儿了，打工人也不能返工。徐绘考试失败，却不能不考虑找工作了。

    徐绘拿出发霉的电脑，开机就开了半小时，气得他想把电脑砸了，想到这是仅剩呢个的财产，又疼惜地抚摸键盘。用了四年的电脑磕磕绊绊的，

    徐绘写简历就写了三天。简历上实在是写不出什么亮点。写完简历，下载求职软件，一眼看去，要求都太高了。

    大学学得金融术，徐绘便开始投金融术的工作。他看了很多金融师的岗位要求，清一色硕士，而且要会很多本专业不涉及的技能，比如计算机，法律等等。徐绘投了很多简历，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那就找金融师助理吧。徐绘开始看金融师助理的岗位，不管是大公司还是小公司见了就投，回复的却寥寥无几。一些回复的小公司，聊了几句便不再回复了。个别约面试的，却不接受线上面试，如今在老家，封村了，即使能出村，大城市也不让进。

    找工作太难了。

    徐绘已经不挑剔了，不管什么性质的工作，他都投递简历。一天，他收到了一家公司的视频面试邀请。一家小公司，十万注册资金，全部员工不超过二十人。好歹是个面试，徐绘既激动又害怕。他找出压箱底的正装，正襟危坐，举起手机对准摄像头。等面试官进来，徐绘立即露出笑容，不住地说：“面试官您好！”

    面试官肥头大耳的，难以分辨是女人还是男人。综合外表和声音，徐绘判断面试官是女人。面试官问为什么选择这家公司，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位？而且她全程都是吴越一带的方言，徐绘拼尽全力才听明白她大概问了什么。徐绘假装热情，拼命回答完这些话题。

    最后，面试官问徐绘：“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会有培训吗？专业知识和技能的培训？”徐绘问，其实他不在乎这些，只是网上说面试要表现出积极向上的状态？

    “没有。”面试官回答得很干脆。

    “还行问问待遇？”

    “一个月3000。”

    “有五险一金吗？”

    “没有。”

    “哦哦哦，好的，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徐绘强撑着微笑。

    面试官一退出视频，徐绘就忍不住说脏话。去他的！老子还不如工地搬砖！

    徐绘脱掉西装和衬衫，把衣服扔到床上。他自己也躺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白活了二十年！”他在心中咒骂自己，连同这世界也憎恶起来。

    “现在只能看看招聘会了，不管什么岗位都申请！”徐绘坐起来自言自语，说完又躺下，四脚朝天，像被捶扁了的青蛙。

    招聘会，每年都会有，一般是面向大学毕业生。今年来失业人员增多，面向社会全体的招聘会也多了起来。这年受到瘟疫的影响，全国禁止聚集性活动，各大线下的招聘会取消了。招聘会都取消了，工作哪里来，面包哪里来。于是乎线上的招聘会受到各种鼓励和支撑，云面试渐渐流行起来。云面试不是在云彩上面试，是通过一根网线，视频聊天。

    徐绘决定去搜集各地线上招聘会的信息，去碰碰运气。

    各大城市的招聘会都被徐绘逛了个遍，各种各样的企业也被徐绘投了个遍。他像一条泥鳅，到处乱钻，不管什么城市，不管什么行业，也不管什么岗位，只要看到了，他就投一份简历过去。

    徐绘的手机已经被短信轰炸。他不停的投简历，那些公司不停的给他发拒绝短信。“徐绘先生您好，非常抱歉通知您，您的申请不符合公司岗位。您的简历已经进入我司人才库，感谢您对我司的关注，祝您找到满意工作。”

    羞辱！对徐绘来说，他觉得这短信是巨大的羞辱。他觉得自己现在蛮不讲理，见谁都来气，看啥都来气。

    徐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本来就不胖的他，现在眼睛凹陷，两颊凹陷，若不是正值青春好时光，不然真让人觉得他不是二十多岁。

    “叮！”徐绘收到一条新的邮件。他不忙着去看邮件，因为他觉得肯定是某个公司发来的拒绝信。磨叽了好久，徐绘极不情愿的打开邮件来看。

    “徐绘同学你好！欢迎投递新生活有限责任公司，你的简历审核已经通过，现在诚邀请你参加面试。点击链接选择面试时间，届时点击同意链接，进入视频面试。链接：xx。”

    徐绘的两眼放光，终于有公司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不管这是个什么枝，徐绘肯定是要牢牢抓住。徐绘选择好面试的时间，然后便准备面试所需要的自我介绍，以及面试官可能要问的问题。

    新生活是一家世界五百强公司，致力于帮助人们追求更美好的生活，主要业务是帮助人们提升成绩，完善简历，申请大学和获得移民资格。现在社会想要有个好出路，需要外语甚至数学和物理成绩优异，而新生活便是帮助他们提高考核的成绩。北欧五国是著名的移民国家，政策福利好，人居环境好，不用拼死拼活便能拥有幸福的生活，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移民圣地，也是新生活非常擅长的模块。

    面试那天，徐绘准时进入线上面试间，不一会面试官便进来了。面试官是一位年轻的女士，感觉比徐绘大不了多少，她让徐绘做了自我介绍，问了徐绘为什么投递这份岗位，外语等级考了多少分，对于与人沟通是什么看法等等。面试官面目含笑，言语温柔。徐绘也全程轻松自在，微笑着回答完所有问题，他的微笑是自然的和开心的笑。

    好久没有这么自在过了，最近找工作，内心苦闷，几乎抑郁到死。今天的面试让他感觉到久违的轻松，不管能不能通过，徐绘决定看一部动画电影，放松一下。

    “叮！”电影还没看完，徐绘便收到了新生活公司的邮件。他现在全无看电影的兴趣了。

    “徐绘同学你好，恭喜你通过新生活公司的面试。接下来的五天，我们会进行五天的岗前培训。受瘟疫影响，岗前培训全部在线上进行，届时每天会有课程和需要完成的作业。我是你这次培训的队长昊宝，加微微信xx，我拉进岗前培训班。通过岗前培训考核，即可入职新生活！不管培训考核是否能通过，都会发放每天两白元的培训补贴。”

    徐绘加上培训官昊宝的微信，然后被拉进一个小群。在群里，他认识了以后的同事和好朋友，张简，高潇湘，曹勤勤，李丽，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