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如梦初醒
又过了几日,永安城下了一场大雪。雪花漫天飞舞,将崔父崔母的坟茔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白。
崔云词就是在这场大雪中醒来的。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暖黄色的帷幔,屋里点着安神香,一缕缕银白色烟雾从紫金兽香炉中缓缓飘出。
透过屏风,几名侍女正在外头忙碌。看到芙蕖的身影后,她忍不住唤了她一声,她昏睡了许久,现下喉咙有些干哑发涩,声音发不出来,一连唤了好几声,帘外的芙蕖才闻声赶了进来。
“女郎,你可算是醒了!”芙蕖欣喜若狂地蹲在她床前,慢慢将她扶坐起来,崔云词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示意给她倒杯水。芙蕖见状,连忙照做。
喝完满满一杯茶水后,崔云词的喉咙总算好受了些许。她将茶杯塞到她手里,抬眼看了看四周,“这是我从前的闺房?”
“不错。徐将军见您一直昏迷着,不便挪动,便让人将徐府的东西全都搬了过来,还说日后就住在崔府了。”
听了芙蕖的话,崔云词渐渐恢复了神志,想起昏迷前的事,她又问:“父亲母亲也出殡了?”
芙蕖点点头,嘴角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女郎也别太过伤心了,老将军和夫人在天之灵肯定希望你能好好的。至于查案复仇,还有徐将军呢!”
“我不能让他再以身犯险了。”崔云词两眼空洞,自言自语道。
芙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好奇问了一句,可后者却没再回答了,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这些天她一直重复做着那个梦,与之前那个梦再次吻合了。
从前她以为,害得崔府满门被灭的人或许是徐雁行,因此她一直将自己前世之死、沈玫之死以及父亲的腿伤归结于和徐雁行成婚这件事上。
以为只要与他和离,前世的悲剧便不会再次上演。可如今,现实还是按照梦境那样上演了,父亲母亲全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人。
奇怪的是,前世她并未进宫,更未成为什么妃子,父亲母亲和崔府也没发生意外,至于徐雁行带着十万将士前来救她一事,更是从未发生。
可这一世却按照梦里的轨迹慢慢发生着,难道,那个梦不是前世发生过的事,而是这一世即将发生的事?
思及此,她心里愈发慌乱了。
如果按照那个梦的事件发生顺序,接下来要发生的,便是她成为新帝的妃子,随后被打入冷宫赐死。
紧接着,就是徐雁行擅用虎符,私自调兵前去救她,结果被新帝乱箭射死,成了乱臣贼子。
思忖间,她缓缓抚摸着左手手腕上那个红玉镯子。
想着想着,她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所以,导致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不是徐雁行,而是新帝。
而即将登上皇位的人,除了当朝太子沈庆,还能有谁?
想到此处,她脑海中忽然映出那日丧宴上沈庆手上的烫伤。
犹记得母亲过世那晚游船也着火了,既然如此,他会不会与母亲的死有关?
还有之前沈玫溺水而亡,会不会也跟他有关?
不过,他已是太子,坐稳了储君之位,为何还要苦心筹谋这一切呢?
印象中,沈庆被立为太子之前就已经娶妻,入主东宫后身边姬妾如云,据说他与太子妃的感情也十分深厚。
既如此,那他登基后为何还会立她为妃?
如今她已和徐雁行成了亲,与他更是没什么私交,更谈不上有任何私情。如果不是因为感情,那就只能是为了权势地位。
父亲母亲在时,朝中有许多父亲的旧部对他唯命是从,可谓是权势滔天。而她如今嫁给了掌管虎符的徐雁行,身份地位自然愈发尊贵。
纳这样一位臣妻为妃,对于他的宏图大业肯定大有助益。
所以,沈庆才会苦心谋划,设计摔断了父亲的腿,又害死了母亲,之后再娶了她,顺便杀害手握重兵的徐雁行。
一箭四雕,何愁父亲和徐雁行的势力不会归顺于他?
劈天盖地的阴谋如同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崔云词越想越觉得害怕。
想起梦境的最后徐雁行浑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的模样,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行,她不能让他像梦里那样死去,她不能让这一切发生,她要改变原定的结局。
·
入夜,雪渐渐停了。
崔云词裹着一件狐皮大氅,手里抱着汤婆子,站在崔府门口静静地等着徐雁行回来。
入了冬,路上积雪甚厚,夜色也愈发漆黑。她特意命人将路上的积雪扫净,又亲手在府门口挂了两盏明亮的灯笼,以便给徐雁行照明之用。
外头寒风瑟瑟,崔云词的衣摆被吹得微微作响。芙蕖见状,抬手给她拢了拢领子,望着门外空无一人的街道叹息道:
“女郎,徐将军这几日军中事务繁多,不如咱们回去等他吧。外面多冷啊,您这身子还没养好,奴婢担心在这儿吹了风又要着凉。”
“无妨,往常都是他等我,如今也该轮到我等他了。”崔云词探了探脑袋,见前方仍旧无人,她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失落。
双腿在寒风中冻得渐渐麻木了,她忍不住在原地跳了两下。与芙蕖闲聊了几句之后,再抬眼时,耳边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
不一会儿,崔云词就看见盼了许久的男人骑着马朝这边赶来。
行至府门口时,她听见徐雁行长长地吁了一声,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男人迅速下马,快步走到她面前,“外头这般冷,怎么出来了?”
“将军有所不知,女郎自打醒了就连忙命人将外头的雪扫净,生怕您路上摔倒。看到天快黑了你还未回来,她心中担忧不已,这不,怕您天黑看不清路,她又亲自踩着梯子在门口挂了这两盏灯笼。
奴婢苦口婆心劝了许久,女郎愣是不肯回屋,非要在外头等您,这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她也坚持要等到您回来。”
芙蕖先她一步,急忙抢答道。
闻言,徐雁行抬眼看了看屋门口两侧的灯笼,又转头看了看平整干净的路面,心中一暖,看向崔云词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情绪。
被芙蕖这么一捅破,崔云词面上挂不住,露出几分红晕。她一娇羞,直接将手里的汤婆子胡乱塞到了徐雁行手中,而后拽着芙蕖就急匆匆地跑了。
只丢下了一句话:“你慢慢来,我先回去给你热热饭菜。”话音一落,少女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徐雁行后知后觉地抚摸着手里的汤婆子,从手心传来的温热也慢慢渗透到他的四肢百骸,直到心房。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崔云词与平日里的她不太一样。回想起她方才那娇羞的模样,徐雁行不禁勾唇一笑,在心里暗自想着。
她定是心悦于他。
“将军,卑职觉得夫人今日看起来有些奇怪。”这时,跟在他身后的云开忽然上前道。
听了这话,徐雁行来了兴致,侧脸看向他:“哦,哪里怪?”
云开盯着崔云词离去的方向,一只手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才一本正经地回答:“依卑职看,夫人这症状就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徐雁行不耐烦了。
“像是被夺舍了一般。卑职猜想,定是崔老将军和崔夫人过世了,夫人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才会……”
看到男人愈发狠厉的眼神,云开吓得渐渐闭上了嘴。他后背有些发凉,满头雾水地望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男人,结结巴巴地问道:“卑、卑职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听见这话,云开不由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窃喜,就听见男人又说:“你就不该长那张嘴。”
话落,徐雁行又道:“明日自行去军营领十军棍。”
云开:“……”
·
“临渊哥哥快喝,这是我特意给你炖的鸡汤。”屋内,崔云词将熬了许久的汤盛了一碗出来,递给坐在一旁的男人。
徐雁行接过,细细品了一口,看清碗里的鸡腿后,他眉头一拧,不禁抬眸看向她:“这是从我送你的那些鸡里杀了炖的?”
崔云词一脸错愕地点点头,如实答道:“我看那些鸡鸭太多了,长此下去,我怕日后府中都装不下了。反正还有那么多,我便让芙蕖抓了一只来炖汤。”
听见这话,徐雁行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去。他眉头紧蹙,将手里的碗放在桌上,盯着碗里那个鸡腿,陷入了沉思。
崔云词见状,急忙凑到他跟前,两只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气啦?我不就是杀了只鸡嘛,还是专门给你炖的,你从进门到现在,没夸我一句就算了,反而还给我摆脸色。”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话音一落,就索性转过身去,将身子背对着他,佯装生气。
“这不是一般的鸡……”
这是我亲自送给你的寓意着百年好合的鸡。
他本想解释一番,可看到崔云词听后坐得离他越来越远,他心里就慌了。
“罢了,是为夫太小心眼了。”他连忙起身,走到她身后时蹲了下来,从背后环抱着她的腰,软声求饶道:
“那些鸡鸭既然已经送给了你,便是你的东西了。日后你想如何处置,想杀了炖汤还是红烧,全都听凭你处置,可好?”
崔云词静静地听着,身子仍旧背对着他,没说话。
徐雁行紧紧地抱着她,脸颊贴着她的后背,也渐渐沉默了。
他忽地想起今日回府后崔云词对他的一系列讨好,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沉思许久,他再次开口:“阿词,其实你不必如此。”
“我怎么了?!”听到这话,崔云词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气呼呼地转过身,看着蹲在她面前的男人,大声质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特意讨好我。我知道,父亲母亲走后,你就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
或许你是因为这些变故所以才变得患得患失,害怕我日后不会再护着你,所以才对我千方百计地讨好。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阿词。哪怕今日我们和离了,我徐雁行还是会护着你,不论你对我是何种感情,我都会拼尽全力护着你。
因为,我前半生的命是你们崔家给的,剩下的后半生,我想为你活着……”
他的话还未说完,紧接着,一抹温热的绵软便覆在了他的唇上,将他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