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章 周老爷子的悔恨
许大茂怀里揣着小包裹,不远的路,神思恍惚,反复回味。
许安民眼瞅着儿子坐在椅子上直楞神,还以为儿子担心小友的处境,忙出口安抚:“没事的,厂里给周柏瑜评了烈士,会照顾他们,你不要瞎担心。”
他是知道许大茂很看重周晓宇这个朋友,两人经常互借的期刊,小人书。
每回儿子都兴致勃勃,爱不释手的翻看,在家里时常念叨周家小子被老师表扬,又得了名次,还得了奖状,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许大茂闻言,回过神,打开包裹,掏出两罐糖水枇杷,一小瓶枇杷膏,一小包柿饼。
这时节,周家这份回礼着实不轻。
今日,他前去拜访,就带了二本书,一小包奶奶家做得米花糖。
告别时,周晓宇拿一个布口袋揣他怀里了,当时他心神不宁,倒也没在意。
许安民脸色一变:“你咋拿这么多东西回家。”
罐头是个稀罕物,觉得儿子不懂事,顿时数落道:“你周叔周婶刚去世,周家一对小兄妹多可怜,叫人看见会说嘴……”
许大茂面色复杂,深觉周晓宇为人大气。
对朋友一片真心,今儿对自己的一翻提点,句句肺腑之言,当为良师益友。
自家老爹的数落声,正如周晓宇评价傻柱之处境,何其相似。
如此直面,世人之看法,他真是领悟到了,愈发觉得如闻晨钟,令人发深省。
好在,为时不晚。来日方长,自是不能辜负朋友的期望。
他取了碗,打开罐头:“你别担心,这是晓宇自家做的,给我尝尝鲜。”
许大茂给父亲盛上一碗:“我在他家吃了一碗,这糖水枇杷甜滋滋的,你尝尝。”
许安民吃着儿子的孝敬,听闻许大茂说完周晓宇对儿子的告诫,心下震惊。
他虽知儿子与傻柱有矛盾,经常磕碰,可也没当回事,男娃,哪有不闹腾的。
心中琢磨,一细想,何大清跑了,丢下一对孤苦无依的娃,院子里众人无不同情。
眼下这当口,儿子真与傻柱对上,口出恶言,旁人不免觉得自家没家教,落井下石。
大院众人,还会觉得是他们一家子趁何家无大人当家,欺辱小儿。
儿子的名声坏了,自家也落不了好,名声一坏,可是会受排挤,会坏前途的。
他是经世事的,这一想,出了一身汗。
许大茂的亲妈,胡良玉下班归来,听得原由,两口子一寻思,自觉两人都没这份觉悟。
周晓宇小小年纪堪破世情,居然能说出这一翻话,越是细想越是琢磨越是佩服。深知这是儿子的福分,这是贵友呀。
这对夫妻双职工,养着一双儿女,家庭收入倒是略宽裕些。
可平时上班来去匆匆,下班还得打理家事。只当男娃打闹,哪里会想这般深远。
周家小子说的多有道理,世人惜弱。
一晚上,一家人互相叮嘱,对待何家俩兄妹,摆正姿态。免得落人口舌,名声不好听,坏了大院里口碑。
私下里感叹羡慕,觉得周家夫妻那般人物,养出这样的儿子很是正常。教的好呀,这老周真是个能人,把儿子藏的紧……
许大茂心道周叔当然厉害,他的报告更是高明,这事得悄悄的干,可不能露分毫。
此事若成,名声自是不提。
他回转房间,一身干劲,拿出纸笔。
反复思量,记下了周晓宇叮嘱的事宜,细细琢磨该联络哪些人。
心里一合计,得寻口风紧,信得过的朋友。万万马虎不得,可得安排妥当。
临睡前,思及与何雨柱之间的宿怨。
前因早就忘了,不外是儿时打闹,彼此互看不顺眼,矛盾冲突不断。原不过是想出一口恶气罢了,谁知,数年纠葛,却好似将自己拖入了漩涡之中。
他虽年纪不大,却也明白男儿处世,不可斤斤计较,气量狭小。
一翻自省后,越发觉得往日里所为急了眼,糊了心。上不了台面,他倒径自放下旧怨了。
白日里,许大茂兀自向周晓宇概述与傻柱的恩怨,不免申辩了两句。
委委屈屈的吐槽,两人一有争执,傻柱就动手打人。这些年下来,白挨了不少打,每每忆起,就觉得窝囊,恨得牙根痒痒。
通通被周晓宇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是否因他酸话不断,小嘴不怂,傻柱才动手。
许大茂讪讪得住了嘴。周晓宇悠然调侃,你小子身板似弱鸡,被人当地鼠般花式打压,有失脸面,得加强身体锻炼,起码得平手呀。
周晓宇一口官话,提到新中国成立,市面上街溜子江湖习气重,小流氓们惹事生非,打架斗殴,新国新法当立威,到时自会清洗一翻,此事古今如是,政治举措在所难免,也是很有必要的。
那一刻,周晓宇唇边那抹笑意,杀气横生。说到此,不免提到王朝变更,史记参照分析,野史记载,直听的许大茂冷汗森森, 呼吸不畅,留下了面积不小的心理阴影……
初时,大院里的人家,各自顾自忙着讨生活,并未察觉许大茂的些许变化。只觉得周许两家娃子时有来往,关系不错。
后来,察觉越来越多的厂区子弟出入周家,聚集在一起。
一群小娃子还组成了学习小组,互相帮助。进出大院时,遇见了,待人客气有礼貌的打招呼,看见年老长辈提重物,自会上手帮个忙。
居委会的大婶们逢人就念叨,这帮厂区学子热心懂事,结伴组成小队,做起了好人好事,照顾孤寡老人,去军属家里帮忙打扫卫生。
邻里间一传闻,众人怜老惜贫,不免感叹,厂区的学生娃懂事,是帮热心肠的好孩子。
一段日子下来,职工子弟学校,许大茂与一帮有交往的学生娃,学业都有显著的进步,老师看在眼里,自是赞赏,表扬。
大院里,阎埠贵身为职工子弟学校教员,职业使然,最先有所察觉,许大茂与一帮学生娃的变化。
许家小子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变了个样子,待人有礼,说话有条理,不骄不躁,日渐沉稳。
一帮孩子,面貌焕然一新,背着书包经常到周晓宇家里学习。
阎埠贵久经世故,对于院子里的周家夫妻,向来是敬而远之,点头之交。
在他看来,周柏瑜智多近妖,未语先笑会做人,更是个深知人性,驾驭人心的行里高手。
阎埠贵深知其手段,多年前,恰逢周家搬来,小夫妻俩带着一个孩子,住着二间半的宅子,有人家不免眼红。他无意间旁观了一场是非,每每思及,不寒而栗。
当年,周柏瑜站立中庭,谈笑自若,说出的话儿让人听在耳中,言之有物,深得人心。
三言两语,不动声色的蛊惑,摆出的理儿一套接一套的,似有似无,恰到好处的指点,细入无间行了事,真是驾驭人心的一把好手。
阎埠贵是慢慢品味,反复思量,当时未察觉,只觉有深意。等琢磨明白了,一阵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他自家知自家事,肚子里二,三分墨水唬没啥文化,没啥见识的人还凑合。
遇见周柏瑜这般人物,他自是小心待之,不敢得罪。许北莹年纪轻轻就是供销社经理,更是不可小觑。
当然了,周家夫妻事业心强,又都是各自单位的管事干部,工作繁忙。哪有闲功夫与大院人深交,何况,他们夫妻俩,闺女小,养在许家,三天两头的去岳家小住。
这对夫妻养的娃真是叫人没得说,周晓宇学习优异自是不提,小小年纪深得一大帮孩子信任,行事简直和他那老子一模一样。
周家小女娃虽年幼腼腆,每回遇见都甜甜的招呼喊人。周家夫妻去了,越发叫人怜惜。
许大茂在学校里参加了各种活动,学业上他更不敢放松,忙的脚不沾地。傻柱进了厂食堂,后堂打荷也不轻松,他还得照顾妹子。
两人别提冲突,打照面也不多。偶尔遇见,连傻柱都不叫了,客客气气的叫名字。
犹如分开两条线,各有渡口,自有归舟。
周家长兄周柏琦与周老爷子弟子萧沐紧赶慢赶到了四九城,这一路上坐船又转火车,从南到北。萧沐还好些,在慈溪等到周柏琦才出发。一路风尘,找了个澡堂洗漱一番,各自换上干净衣服。
两人就近找了个地方,打算吃口热汤热饭填饱肚子再去职工医院
萧沐想到挚友周柏瑜说起儿子,曾评其性格沉稳有规划,心志不移不为外物所扰。对其带回周家兄妹心中打鼓。
萧沐是周老爷子关门弟子,又与弟弟周柏瑜乃总角之交,这些年一直有书信往来,此时填个肚子还东想西想。必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这般心神不宁。
萧沐三言两语道出心中忧虑,深恐有负恩师重托,这要是带不回去周家兄妹,为了安抚老师夸下海口……
周柏琦摇了摇头,萧沐这小子向来顾头不顾尾。他自知见一面估计就得走,前线还有战争,哪里能随心所欲,此生得见最后一面,方为心安。
孩子之事他是做不了主,何况弟弟与父亲关系之僵化,与自家媳妇桐桐有关,这叫他更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匆匆吃完,直奔职工医院。
区办供销社,职工医院,早已达成共识,如今两人已经被评为烈士。职工医院这边倒没什么,只是痛失其才,颇为可惜。说来,都是因周柏瑜医术了得,又颇会做人。而供销社那边因为安全措施老化,倒是处理了一些人事。
未解决的就是对于两位留下的子女安排,因未成年还待周家来人达成共识。
周柏琦一到就去看了弟弟的遗容,这也是他来此的主要目的。
周柏琦早年离家入伍,多年来四处奔波,就是现如今在驻地时不时有骚扰战争。
他身居要职,来这一趟诸为不易。印象中弟弟还是个孩子,十四,五岁,二人虽不同母,感情倒还不错。
说来周柏瑜自幼聪颖,学医弄药一点就透,举一反三,亦有痴性。老爷子虽收几个徒弟,但家有传人甚是欣慰。一个教的起劲,一个学的不亦乐乎,老爷子早给爱子打算好,铺好路。一朝父子意见相左,爱之深,责之切。
如今人已去了,说再多已是枉然。
来之前周柏琦见了老父一面,周老爷初闻噩耗,面色凄然,久久不语,幼子居然就这么去了。人上了岁数,心中又悔又恨,身子骨越发衰弱,暮色更重。
幼子去了,留下一双儿女未成年自然要养在身边。
如今的四九城在老爷子心里无异于龙潭虎穴,他好好的幼子去了哪边,失了魂,年纪轻轻就这般没了。留下的一双小儿女自是放在身边教养方才省心。
双方猛一照面,萧沐更觉拿不准了。
当年好友带着娃想与老师见上一面,消除父子隔膜。可惜老师余怒未消,避而不见,他左右调解,也未能成愿。他曾见过襁褓里周晓宇,也逗过,抱过,如今却这般大了。
面前的这个孩子举止大方,言谈条理清晰。无一丝胆怯,态度温和,礼仪规范却又疏离。哪里是能轻易打动的。
他握着小姑娘的手,看来他把妹妹照顾的不错。
年纪虽幼,却如成人般行事。
周柏琦更觉惊叹,倒是放下心来。
军人的直觉,眼前的少年人,看似年少,却颇有城府。
少年眼里只看见年幼的妹妹,余者皆不在意。
周柏琦私下里,独自凭吊了一回弟弟,不尽人知。
多年军旅,生死看淡。他本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一瞬间的伤怀低沉之后,与周晓宇单独处了一会,交代了一些事宜。
他身有重任,心有顾及,私事与家国他早就做出选择,也不多待,便打理行装,从容而去。
孩子的事情只能拜托萧沐慢慢劝解了,他自是希望兄妹二人能去父亲那边,一是能得到细心的呵护,二是也算能安父亲的心吧。
他自是知晓当年幼弟曾抱着襁褓中孩子去看父亲,却被拒之门外。父子关系更是陷入僵局。他唯有一声叹息。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