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残腿
屋门被沁阳士兵大力推开，谢诘连同屋内的所有人都被绑上了城墙，他身上穿的衣服单薄，冷风灌进衣领，冷得他牙齿打颤。
脚下踩着古旧的石砖，再往前半步，便会一步踏空，粉身碎骨。
遥遥眺望，远处白雪苍茫，万里杳无人烟，突然城墙震颤，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军队，白虎军旗遮天蔽日，着黑色甲胄，白色战马的骑军疾驰而来，眨眼之间，已经到了翡城城下。
城墙上的沁阳士兵拉满了弓弦，两军对峙，战火一触即发。
龚传钰换了一身玄铁铠甲，手中握剑，他站在墙壁之上，垂眸看向城下，唇瓣开合，字句冰冷肃杀，“风依梧，兵线敢在往前半步，这里不是你的葬身之地，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风依梧在距城门百米外勒马急停，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城墙上熟悉的身影，“传钰。”
“闭嘴。”龚传钰的眼里闪过厌恶，他一把揪过旁侧最近的一位俘虏，谢诘认得这位俘虏，与他一起刚刚关押在屋内，是位十五六岁的新兵。
“公主。”新兵惊恐的求救声还没有从喉间溢出。
通！便换成了巨大的重物坠地声，新兵已经被龚传钰推下了城墙，地面是坚硬的冻土，高空坠落，瞬间血肉模糊。
谢诘胃中翻涌，他不敢继续往下看，转头看向墙内，整个城墙之上被压着许多和新兵和自己一样的俘虏，全部紧贴墙垛站着，每个背后还立着一位拉弓持箭的沁阳士兵，这些沁阳士卒，竟是将俘虏当做了他们的肉盾。
龚传钰抓了一把墙上的细雪，洗净手指，眼底有疯狂涌动，“风依梧，今日你便亲自尝尝在乎之物一个一个消逝的滋味是什么样子。”
风依梧驾马往前走了几步，与背后的军队脱离，孤零零的站在城下，寒风卷动她身后绿色的披风，显得竟有几分萧瑟悲凉，道：“传钰，停手吧，不要继续错下去了。”
“停手。”龚传钰像似听到了什么笑话，按着墙砖，大笑出声，“你断我双腿的时候，怎么没有见你停手，风依梧，你那里来的底气劝我收手，那日即使你杀了我也不该辱我！让我成为一个残废之人，你还记得我苦苦哀求你时的样子吗你怕已经忘了，但我记得，自己如何像一个丧家犬，而你又是怎样的罔顾绝情。”
风依梧骑在战马上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寒风传过来的声音悲痛无力，“传钰，你我之间的恩怨，你不该让无辜人牵扯进来。”
龚传钰遥遥往后一指，“好好看着，你要守得城池，你要护的百姓，还有拥护你的将领与士卒，今日都将在你眼前消逝。”
有沁阳士兵押着郭斜上前一步，龚传钰反手一把揪住了郭斜的头发，将他的脸颊按在城墙冰冷的砖石上，视线与风依梧刚好相触。
郭斜奋力挣扎，却被龚传钰揪着头发在石墙上狠狠砸了一下，刹时头皮破裂，鲜血如柱，从头发中渗出的血液模糊了郭斜的视线，他破口大骂，“龚传钰，你他娘卑劣无耻！”
“郭斜！”
龚传钰将郭斜的脸死死按着，丝毫不在乎他口中越来越刺耳的辱骂声，只低头看着风依梧，厉声道：“下马！听我的话照做，不然我现在就让他下来给你陪葬。”
“公主不要。”郭斜竭力抬头，大声阻止。
但已经来不及了，风依梧松开缰绳从马背上跳下，刚一落地，龚传钰一把甩开郭斜，接过旁边士兵递上来的弓箭，拉弓搭箭，一气呵成，众人看清时，一柄破空之箭已经刺穿了风依梧的膝盖，鲜红的血液在她铠甲下洁白的里袍上晕染开来，风依梧单腿失力，直接跪在了地上。
“公主！”郭斜嘶声大喊，还没有站起来，就被后面的沁阳士兵又压倒在了城墙上。
近万安西军的白□□，刹时，全部拔出了腰间佩刀，只等风依梧一声令下，便会提刀冲杀。但两军对峙的冰雪荒漠上，又出现了一支队伍，他们从遥远的山原上显出形貌，黑压压一片，绵延无尽，狂风撕扯翻飞的罗字大旗呈半月状迅速靠拢翡城。
罗临逸执枪驾马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身后紧跟着数十将领。
格兰桑手中把玩着一把镶嵌着海蓝色宝石的匕首，即使兵临城下，她依旧神色镇定，匕首在手中缓缓转了一个圈，他贴近谢诘，将匕首锋利的刀刃按在了谢诘脖颈，目光却落在快到近前与风依梧汇合的罗临逸身上，柔声问：“听说你们大雍人最是尊师重道，你这个学生会为了你选择退兵吗？”
冰冷的刀刃在谢诘脖颈压出了一道血线，他抬头，只见数万兵马围城，铁骑强兵，四野威震。罗临逸跨下战马长嘶一声，朔风裹着细雪扑在骏马颈侧的鬃毛上，马匹鼻息喷气，往前跨出一步，紧随其后的大军也逼近城池一步。
“先生。”突然罗临逸看向城墙，又惊又怒的低唤出声，他拽马立时停下，咬牙切齿的摆手止住了身后的大军。
格兰桑满意的勾了勾唇，把横在谢诘脖颈上的匕首放了下来，喟叹道：“你们大雍人果然比我们重情重义。”
谢诘全身已经毫无知觉，开口的声音虚弱嘶哑，“大军临城，你们负隅顽抗不了多长时间，临逸为一军统帅，身负家国与百姓，不可能为了我退兵。”
格兰桑侧头盯着谢诘，尾音拖长，“是吗？试试而已，与我们又没有什么损失。不过劝你还是祈祷有点用。”她语气徒然一变，凌厉狠毒，“我们沁阳可没有你们大雍人优柔心慈，绝不会与无用之人浪费时间。”
天空飘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几万兵马，肃然挺立，处在一种剑弩拔张的怪异气氛里却无一人敢最先有所动作。北风吹乱了风依梧额前的发，她脸色惨白，拖着中箭的伤腿，缓缓的站了起来，雪地上淌开了一大滩血迹，她艰涩地开口，近乎恳求道：“传钰收手吧，你现在收手，为时未晚，还会是大雍的平阳候与驸马，无人敢责难于你。”
本该平常的词句，却刺激到了龚传钰，他双眸赤红，歇斯底里的低笑出声，“风依梧，你太自大了，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你到现在，难道仍觉得你纡尊降贵嫁给我一个残废之人是对我的恩赐吗？”
风依梧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她摇头竭力想要解释，“不是，传钰。你竟一直这般觉得吗？”
龚传钰却不听她的话，自顾狠声道：“我父亲待你如亲女儿，教你武艺，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把安西军军权交给我，可最后呢！你斩我双腿，龚氏一族接连亡净，姑母也被逼死在了宫中，你就狼心狗肺，狠心寡意至此。”
风依梧未及否认，龚传钰抬起□□，又是一箭，直射进了另一条腿，女子单薄的身影面向翡城跪了下来。
郭斜一口咬住了抓着他的士兵手腕，以头相撞，将士兵掼翻在了地面上，他翻身爬上城墙，慷慨决绝道：“公主千金之躯，不该为尔等受此屈辱！”说罢，纵身一跃，落下城池。
紧随其后，本来被控制的俘虏，全部奋力挣脱沁阳士兵，没有丝毫犹豫，一个接一个跳下了城池。
城下万千大军被这突如其来一幕惊得怔住了半秒，但很快反应过来，群情激愤，纵马扬刀，拉弓搭箭，布放云梯，开始攻城。
翡城内火光与浓烟几乎同时冲天而起，城内是莫名的大火，城外是厮杀怒吼的攻城大军，两面夹击，沁阳士兵瞬间乱了阵脚。
格兰桑控制着谢诘往后倒退，试图离开城墙。一支利箭疾驰而至，格兰桑挥刀击落，谢诘接着这点空档往城墙迈出一步，迎着满天的箭矢，往下坠落，耳边是呼啸的寒风，白袍翻飞如断翅的蝶，当可以预料的死亡将至时，他比他想象中还要平静。
“先生不要！”远处有人发疯般驾马冲过人群，到了城墙之下，跳身一跃，将人稳稳地抱紧怀中，落回到了马背上。
罗临逸胸腔中的心脏剧烈起伏，似乎劫后余生的人是他。谢诘伸手顺势环住了罗临逸的腰身。
翡城门已经撞开，沁阳骑兵出城迎战，刀剑厮杀声充斥在耳侧，一片混战。
龚传钰亦驾马出城，混乱中，捞起风依梧，在茫茫雪原中消失。
谢诘抓紧了罗临逸，“公主。”
罗临逸一枪贯穿扑过来的沁阳士兵，迅速调转马头，向风依梧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驾马疾驰，连续翻越几座山丘，才遥遥看见了龚传钰与公主的身影，但直到走近才看清已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两人怀抱一起躺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风依梧腿上的一支箭矢，直刺进了龚传钰的心脏，而龚传钰手中捏着一把匕首，捅进了风依梧的腹部。
令人惊诧的是，两人死时似乎并无痛苦，他们相拥在一起，神色安详，也让利器全根没入对方的身体，似无深仇大恨，却也恨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