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断骨
骑兵围拢了整片屠杀场，从队伍中间缓步迈出一名女子，女子一袭异族蓝裙，额头戴着蓝宝石额饰，虽是妩媚浓丽的长相，但眉眼之间的气势极为凛冽冰冷。
她身后跟着一匹战马，马上端坐着一位与两侧沁阳服饰迥异的男子，格兰桑伸出手扶着男子从马背上下来。
男子双脚落地之后慢慢向前走了一步，但他的步子僵硬，甚至是有些别扭生疏，他披着一件白色大氅，领口雪白的白狐毛拥着俊秀的面容，皮肤也极为白皙细腻，整个人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眼底毫无波动，一片死寂。
谢诘不可置信，平阳候
格兰桑抽出旁边士兵腰间的长刀，饶有兴趣的递给龚传钰，道：“他们的死活由你决定。”
刚才残杀百姓的沁阳士兵闻言都退后了几步，只有龚传钰缓步往前，刀尖拖曳在雪地上，龚传钰握着刀柄的骨腕瘦细纤弱，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看得清，明明是一个羸弱不堪似乎连刀都提不起的病秧子，但却因他过于平静死气的眸子，让剩余的十几位百姓还是如临大敌，下意识往后倒退。
谢诘动弹不得，也退无可退，璎珞男孩颤抖着张开手臂，挡在了谢诘面前，他的词句抖得连不成句子，明明也是怕极了，但却不知突然从哪里生起的勇气，固执的挺直了脊背，抓紧袖中生锈的短刃，强装镇定，凶恶道：“你若……若再往前，除非……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我不会伤他。”龚传钰没有看璎珞男孩，目光落在谢诘身上，谢诘第一次听到龚传钰说话，与他想象中不同，他的声音极为清悦好听。
璎珞男孩嘴唇颤抖，他紧紧盯着龚传钰垂在身侧的刀，迟疑着没有动。
龚传钰又往前近了一步，“你若还继续阻在这里，你会死。”他的声音虽然轻柔，但握着刀柄的手指紧了几分，谢诘伸手将璎珞男孩推到了一边，仰头与龚传钰对视，带着点疑惑与惊讶地问：“侯爷怎么与沁阳人一起出现在这里？”
可能是谢诘的错觉，看到鲜血满身几乎半废的他，龚传钰的眸中闪过一抹兴奋与疯狂，他没有回答，缓慢地蹲下身子，苍白的手指擦拭掉谢诘脸上的血迹，“先生若死在这里，便是暴殄天物了。”
谢诘头皮发麻，他惊惧地盯着男子开合的樱色唇瓣，暗哑道:“你是何意？”
龚传钰倾身伏在了谢诘耳侧，柔声低吟，“放心，本侯会让先生死得其所。”
谢诘被几个士兵带到了一个房间关押，士兵的手一松，谢诘便滑倒在了地上，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踩踏伤痕外，他最重的伤在脊背，疼痛从肩背漫延至全身，他一身冷汗，浑身湿透，几乎昏厥。
至如今，他不得不意识到，自己脊背上定有一截骨头被踩断了。
房间门被关上，屋内陷入一片漆黑，现在还不是晚上，窗户被木板钉住了，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谢诘仰躺在地上，脊背紧贴着地面，一波一波席卷而来的疼痛，正在吞噬掉他残存的意识。
寂静了许久，房间里慢慢传出了细微的声响，有很轻的脚步声，停在了谢诘身边，黑暗中鬼魅般的身影按住了谢诘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远远躲着的人影问，“活的吗？”
谢诘旁边人回，“嗯，还有气。”他一手托着谢诘的身体，一手放在他的脊骨上缓缓往上按摸试探。
“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你忍着。”是个男子的声音，有些嘶哑。话音刚落，抚在谢诘脊背的手掌，突然用力，谢诘未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疼昏了过去。
清醒过来时，谢诘发现他靠坐在墙壁上，似乎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绕过腋下，几乎把他的上半身缠成一个茧蛹，腿上盖着一件红色的披风，上面有几处血迹，空气里有清晰的血腥味，他辨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
“醒了？”男子将滑落到地上的披风，重新捡起盖到谢诘身上，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谢谢。”谢诘在黑暗中，努力看清男子的面容，三十几岁，很威严端正的样貌，身上只套着一件白色棉绒里衣，在冷寒的房间里，冻得牙齿打颤，“好些了，可问阁下如何称呼？”
“郭斜。”男子顺势也靠坐在了谢诘旁边，爽朗道：“谢先生对我没有印象，我却记得先生，我是公主身边副将。”
谢诘尴尬的咳了一声，连忙道歉。郭斜毫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问：“先生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谢诘微窘，有点难以启齿，“沁阳骑兵入城，我跟随人群前往城中暗道，一时失足摔倒，被后面接踵而至的人流踩成了这样。”
屋内有人笑出了声，但忽然意识到不妥，立马止住了。
谢诘循声望去，发现房间里不止郭斜与他二人，零零散散，站着坐着的最起码有十几人，有的身上穿着军中甲胄。
谢诘收回视线，问郭斜，“将军怎么也被抓到了这里”
郭斜叹了口气道：“驸马偷摹了公主军帐的翡城地下暗道图给了沁阳，这地下暗道有几处直接通到城外，本来多挖的几处暗道，是以前的守军用来偷袭敌军，没想到沁阳拿到地图之后，反倒从暗道摸进了城池，我率兵抵御，落败被擒。”
谢诘哑然，真是成也暗道，败也暗道，他转念思忖道：“沁阳虽借了暗道之利，但我军驻在翡城的守军并不在少数，可我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多少与沁阳相抵的士兵？”
谢诘这话说得已经有所保留，事实上，他从柳山书院到最近的暗道口，没有看见一个军中将领或士卒。
旁侧的人也慢慢围了上来，他们有的盘腿坐到了谢诘与郭斜身边，摇头叹息道：“横阳军五万兵马连带从烟云关调过来的二万安西军全部去攻打枯月关了，现今剩下守城的军队不到三万，那是沁阳骑兵的对手。”
“这事说来也是荒唐，不止横阳军和安西军，罗将军从横阳还调过来了两万兵马，将近十万的军队围剿枯月关，本想着将沁阳彻底剿灭，没想到百密一疏，十万兵马扑了个空，倒是沁阳转身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翡城。以一关换一城，此战败的耻辱。”一名年长的将领捶地悲痛道。
十万之军围困枯月关，若非沁阳提前知晓，怎会做出如此及时的应对，谢诘蹙眉道：“围困一事，是军中有人告密？”
“算什么军中人，是驸马。”
“我早前便说过驸马邪气得很，你们还不信，他就没有安过什么好心，今日做出通敌之事，也是预料之中。”
有人摊手补充道：“你说得再真有什么用，我们就算信你又能如何，公主对驸马可是情深义重，以前入冬，公主帐中几乎从不烧木炭取暖，但自从驸马来了，他那屋整个冬天续着的火炉就没有灭过。而且公主费尽千辛万苦寻找了多年，才找到了一位可以做假肢的偃师，帮助驸马重新站起来。现在是好了，假肢做好了，驸马站起来了，也把我们一窝全卖给了沁阳。”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公主当时既然为了军权斩断了驸马的双腿，两人又为何要费力成亲这不明摆着冤家孽缘，不会有好结果？”
眼看众人越说越没了顾忌，郭斜眸色一沉，“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