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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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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妇人坐在房檐下,眼睛上蒙着一条白布,晚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有些凌乱,听到从外面回来的脚步声,她微微侧了侧头看向门口,“舞儿回来了。”

    季群舞走过去,蹲到妇人脚边,紧了紧她身上披得外袍,“外面天凉,娘亲今日怎么出来了?”

    妇人摆了摆手,抬头准确的找到了罗临逸站得位置,枯瘦的手指往前伸了伸,似乎是想抓他,“孩子,过来。”

    季群舞撇了撇嘴,进屋搬凳子。

    妇人拉着罗临逸的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她的手指颤抖着,去抚摸罗临逸的脸颊,小心翼翼的确认道:“你姓罗,你的父亲名罗怀孺”

    “是。”妇人的情绪影响到了罗临逸,他不知为何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能摸摸你的脸吗?”妇人的指尖停在了罗临逸的脸侧,轻声问。

    罗临逸道:“好。”

    妇人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滑过罗临逸的肌肤,描摹着他的五官,泪水浸湿了蒙眼的白布,呢喃出声,“像,像将军。”她把手收回,已经泪流满面问:“你还记得你娘亲吗?将军一直说想回去看你。没想到已经这般大了。”

    罗临逸不可置信,“你认识我娘亲”

    妇人紧紧抓着他的手,温声道:“我是你娘的挚交好友,她来翡城担任守将时,我是她身边副将。我父亲名季微寒,是你爷爷手下一位先锋将军。”

    罗临逸回忆着记忆中的名字,确认这些话的虚实,他虽然震惊,不过很快也便冷静了下来,问:“你让群舞带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说吗?”

    妇人表情突然凝重了起来,回头向谢诘站得方向望了一眼,拉着罗临逸的手进到屋里,“随我来。”

    院中有一棵柿子树,下面放置着石桌石椅,季群舞泡了茶,招呼谢诘坐到树下,不过半刻,江寒就从旁侧的厨房出来,在桌面上摆了几碟简单的家常菜,谢诘吃惊不已,进到院子时,便听到厨房有声响,没想到会是江寒在里面做饭,季群舞起身前对谢诘道:“我进去帮忙,先生不要离开,留下吃晚饭。”

    谢诘被莫名其妙拉过来已经很奇怪了,如今还要留下来吃饭,但现在如果起身走了,似乎也不好。

    罗临逸与妇人在屋里谈话的时间并不长,谢诘手里的茶还没有放凉,便见他们,推门走了出来。

    妇人神色如常,被季群舞扶着坐到了谢诘对面的椅子上。罗临逸脸色发白,出来也没有说什么话,整个人有点像丢了魂,他们默契的都没有问,两人在屋里说了什么,沉默着用完晚饭。

    谢诘与妇人辞别后,发现罗临逸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他独自顺着小路回了柳山书院,夜晚外面突然刮起了狂风,大风卷起地上的石沙,枯枝砸在窗户上,谢诘披了衣衫,下床关紧窗户,外面漆黑一片,连一颗微弱的星辰都看不见,不过须臾,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在狂风暴雨中,谢诘听到了几声极轻的敲门声,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大的雨势下,又是半夜,不该会有人过来,但侧耳听了许久,虽然没有再听到声响,但还是因为担心,走到门前解下了门栓。

    门栓解开的刹那,一个黑色的影子就滚进了屋内,谢诘吓了一跳,屏息细看,才看清地上的黑影是一个湿漉漉的人,他狼狈的把自己蜷成一团,外面黑色的外袍已经完全淋湿,贴在皮肤上,发冠不知掉到了哪里,一头乌发披散开来,铺了满身。

    谢诘连忙关上门,挡住外面的风雨,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到黑影身上,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黑影是死是活,人突然翻身,有力的臂膀紧紧的环住了谢诘的腰身。

    突如其来的动作,谢诘毫无防备,差点后仰摔在地上,他的手心触摸到黑影的头发,这才慢慢地发现拥着他的人极为熟悉。

    “临逸。”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罗临逸没有应声,倒是环着谢诘腰的手臂,又紧了几分,隔着并不厚的衣料,谢诘感觉到罗临逸的身体一片滚烫,他艰难地捧起他的脸颊,试了试额头,更是烧得厉害,好看的眉峰紧紧锁着,唇色苍白,原本冷峻的五官,难得显出几分脆弱。

    谢诘不知道他在外面待了多久,本想责备,但看着他如今模样,终是没有说出口,他一边安抚一边尝试掰开罗临逸的手指,“我去给你烧些热水,你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免得风寒更加严重。”

    罗临逸的意识似乎不太清醒,他把脑袋往谢诘怀里蹭了蹭,闷声道:“学生以为先生睡着了,不敢惊扰先生。”

    所以你原本打算这样在门外待一晚谢诘没来由有些生气,怒气还没有浮上来,便听罗临逸接着道:“但听到先生下床的声音,便好想见先生,敲了门又后悔了,是学生莽撞。”

    谢诘心脏颤了颤,倾身闻到了罗临逸身上,几乎被雨水冲散的酒味,这孩子不但淋雨得了风寒,来之前还喝了酒。

    “临逸你松一松手。”罗临逸依言松开了怀着谢诘腰的手,表情有些委屈。

    谢诘将他扶到床上,让他稍微休息一会儿,自己推开门到厨房给他烧热水,顺便煮了一碗姜汤驱寒。

    谢诘将煮好的姜汤放到床前的桌子上,罗临逸闭着眼睡得熟,睫毛纤长,在皮肤上落下一片阴影,鼻梁挺立,唇瓣的轮廓也极为好看,谢诘莫名想起傍晚妇人呢喃出的话,“像将军。”妇人说的将军应当是罗临逸的母亲,程乘月。

    谢诘虽未曾见过,但看着书院里的石像,也能想象出程将军若在会是怎样倾世的姿容,而罗临逸的五官与他娘亲能有六七成的相似,漂亮俊逸,即使与女子相较,也不会逊色。

    谢诘估计着姜汤的温度,将罗临逸唤醒,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有些局促的捧着汤碗,“给先生添麻烦了。”

    “没事。”谢诘从衣柜里取了一件自己没有穿过的衣衫递给他,“喝了姜汤,去里间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再睡。”

    罗临逸嘴唇动了动,耳根染上了一抹绯红,抱着衣服,抬头望谢诘,“只有一张床。”

    谢诘维持着的表情有点破裂,本来同性之间其实没什么,如果没有人知道他好龙阳的话,但罗临逸小心真诚的眼神,莫名让他有些心虚,“你今晚染了风寒,不能再着凉,我打地铺,快去洗吧。”

    “我不是”罗临逸焦急的补充道:“先生不嫌弃学生,愿意分一半床给学生,学生很荣幸。”

    谢诘张口,脑子还没有转过来,罗临逸已经进了里间。他坐在椅子上,隔着一扇门,听到里面哗啦的水声。窗外依旧漆黑,但风雨已经停了,谢诘盯着屋内唯一一盏明亮跳跃的烛火,手指摸到了腰侧挂着的平安扣。

    他把平安扣从腰侧解下来,在烛光下,洁白的玉石泛着莹润柔和的光。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谢诘想要收回平安扣已经来不及,罗临逸敏锐的目光落在谢诘手上,“一直见先生戴着它,是什么人送的吗”

    “嗯。”谢诘把平安扣缩进衣袖里,催促道:“快些休息,已经很晚了。”

    两个各占了床的一边,罗临逸在内,谢诘在外,中间空出来的位置,几乎可以再躺一个人。

    谢诘闭眼,但毫无睡意。听到罗临逸翻了一个身,安静了很久,突然出声道:“先生记得皇宫里的一个小男孩吗?”

    谢诘没有接话,也不知道罗临逸以为他睡着了还是没有,兀自低声说道;“那时我母亲出征西漠,在战事最紧张的时候,我生了重病,被先帝以治病为由接进了皇宫,可到皇宫后,病情反而越来越重,当时宫里照顾我的嬷嬷,以为我救不活了,我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但有一天,我从昏迷中清醒了一些意识,发现每次喝药时,身边总会出现一个陌生的白色身影,不厌其烦的喂我喝完一碗药后离开。那段时间,每天等那个人影来喂我喝药成了我最重要的事情,我想若没有他,我一定熬不过那场重病。”

    谢诘静静的听着,罗临逸说的事情,他也记得,当时罗临逸重病接进皇宫,宫内侍候的人,做事怠慢拖延,他们并没有想让男孩从那场大病中好过来,谢诘得了师父的嘱咐,时常进宫留意照顾,也是在那次事件之后,师父与先帝彻底决裂,师父至死也再没有踏进皇宫半步。

    罗临逸继续往下说,“我病好从皇宫出来,母亲的棺柩已经停在了灵堂,父亲跪在大雨中,看到我,悲哭出声,我何曾见过那样的父亲,颤抖得连我也抱不住。”

    谢诘动容,翻身唤他,“临逸。”

    罗临逸的声音转寒,轻嘲道;“我原先以为母亲的死是巧合,接我进宫中治病也是恩典,可若这些都不是呢”

    谢诘终于察觉出了罗临逸今晚的异常,“她给你说了什么?”

    “我母亲是死在了军中箭,箭尖从背入。”

    谢诘惊了声,“罗大人知道吗?”

    罗临逸盯着谢诘的眼睛,语气归于落寞,“他知道,他一直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谢诘凑近了罗临逸一些,想说些什么安慰他,或者告诉他,是否有什么误会,但却无力的发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连自己对朝廷都失去了信任,还能用什么去说服罗临逸。

    罗临逸缓缓伸手,像找寻母亲的幼兽一样,把脑袋埋在了谢诘怀里,瓮声道:“如果有一天我和左大人一样,选择造反,先生会站在我这边吗?”

    谢诘攥紧的手指,几乎掐出鲜血来,他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事关父母,深仇大恨,他没有劝罗临逸的任何理由。

    罗临逸却握住了谢诘紧握的手指,小心地掰开,道:“先生不必紧张,就当今晚是听了学生一句玩笑话,我爹还在雍都,我怎么可能会反呢。”

    是啊,罗怀孺还在雍都。谢诘想自己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不知道朝廷对罗氏有这样的牵制,是应该替朝廷松一口气,还是为罗氏感到怆然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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