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藏宝阁
偶遇树下一群下棋的老翁，我和卫锦舟坐在一旁观望，相互寒暄一番后，我问其中一个道:“阿爷，您觉得咱们雪雾城的生活怎么样啊？”
老者一捋胡须，笑叹道:“现在的生活自然是好的，我自出生便在这里，一不小心就这么老了。只是，回望一生，日日皆是一个模样，有时候我不禁自问，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一愣，不由得心生喜悦，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
我又问道:“安乐平静的生活，在您看来还有何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太好，却也无趣。难怪天上有的神仙会故意跑到人间历劫。也许人生来便是来体验人间的各种简单亦或复杂吧。”
另一个老者加入了我们的谈话:“人啊，总是不满足。痛苦的时候极力想要脱离苦海，获得清净能享清福时又深感无趣。司云城主当初这么做，完全是我们自己要求的。如今他老人家虽离开了雪雾城，但他的护佑一直都在。我们还是不要想那多么，安安分分生活吧，别给小城主添麻烦。”
我连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畅所欲言，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想倾听你们的心声。”
为了使雪雾城避免外界的侵扰，师父下了禁令不许族人私自外出，避免人多嘴杂，走漏了雪雾城的消息。当年的凶兽穷奇是如何找到雪雾城的，至今还是未解之谜。
所以后来的乌岁族人一辈子从未走出过雪雾城，自出生到死亡，一辈子只有脚下这一番天地。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雪雾城中并没有云和星辰，更为枯燥无味。
他们问我世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便跟他们讲了我两年的游历生活。
说完，我才深感后悔。
若不知道这结界之外还有新的世界，就没有那么多欲望和想法，反而能安安乐乐过完一生。可是一旦知道这里只是大千世界的一个小角落，必然渴望看到更大的世界。说出外界的美好，必然会引起他们的向往。向往而不得，更是痛苦。
渴望越多，势必烦恼横生。
清心寡欲，反得安乐。
但这也只是我以为的安乐。每个人的需求随时随地都不同，我也满足不了所有人的需求。求清净者，乐其清净。反之，求其他者，自会弃其清净。
我便是后者，所以我也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日落西山，天色渐晚，灿烂的红霞铺满了天边，把远处青山的轮廓勾勒得越发清晰。逛遍雪雾城时已是腰酸背痛，我洗了个澡便早早睡下。
次日清晨，在一阵暖光中苏醒。开窗探望，只见旭日东升，霞光万丈。清风拂面，神清气爽。
不知阿洵现在在做着什么呢？
想到他，似乎连空气都是甜的。
此情此景，我突然觉得，等处理完京都的事，要是能与他一起生活在这里，似乎也不失为一件美好的事。有他在，我愿意接受这平静安乐的生活。
卫锦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回应了一声，他便推门而入。只见他手里的托盘端了两碗粥和一盘处理好的水果。
他嘴边扬起淡淡的笑意，我道:“看来你心情不错。”
他“嗯”了一声，瞥了我一眼后道：“你也容光焕发。”随后将食物一一仔细地摆放至桌上，再坐到桌旁。
我简单洗漱一番后坐在他面前。一看，桂圆莲子粥！
“这么有心？大早上给我做早膳，还过来陪我一起吃。”我调侃道。
“难得你回来一趟，自然的。”卫锦舟端起粥喝了一口，微微皱眉道，“似乎太甜了。”
我尝了一口，奇怪道:“没有啊，我觉得还好。”
卫锦舟扬眉问道:“真的还好？”
我郑重地点头，肯定道:“真的，许久不见，你厨艺又长进了。”
他的神情轻快了不少，端起碗继续喝粥。
用完膳后，他似乎还想带我去城里逛逛，我连忙借口推脱，实在走不动了！
恰好有子弟来报，有事等着卫锦舟去处理，他便放过了我，自己出去了。
此处的房间并非是我一开始的房间，而是后来师父师姐走后，我新搬到卫锦舟住的这边，做了他的邻居。
师父的住处在另一边，时隔多年，我终于有勇气再踏入他的房中。明明他人已不在，也没人会看到，但我还是偷偷摸摸溜了进去。
一如既往，仿佛回到了上次我来之时。故地重游，心境却是不同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师父师姐究竟是否还在人世？只要活着，一切都好。
他说，因果循环，生生不息。
因，如今我已明晰，但这果，仍未可知。我的果，他们的果，皆不知。
我坐在他的紫檀木案桌前，动手磨墨，铺开画纸执笔作画。
画了一幅有我，师姐以及师父的三人画像，注明日期，以示解开心结。
脑中浮现出小霍洵的模样，便也重新画了一张，然后带走。
在雪雾城中呆了两日，重游了各个熟悉之地:望月台、凉亭以及那棵高大的老榕树。我心满意足，盘算着拿了东西后便离开，却听闻大长老仙逝，我心中陡然一惊，也深感惋惜，还未好好去拜访几位长老，变故便来得这般突然。
为大长老办理丧事的整个过程中，卫锦舟一语不发，也面无表情。这样反而让我很担心他。
我一一拜会了另外两位长老，简单交流后，三长老殷澜叫住了我。
这么多年了，她的青春年华已然不再，却风韵犹存，只是多了丝憔悴。师父离开那日时的她，也是憔悴不堪。
我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她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
我诧异地问:“何事？”
殷澜未语泪先流，哽咽道:“天劫降临那日，是我告诉沧月真相，是我告诉她，司云为了救她，杀了三千只妖才炼得妖丹助她重回人形；也是因为她，司云犯了天条，他和雪雾城都将要遭受灭顶之灾！！”
我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不！”她含着泪道，“我还告诉她，只要她去天庭认罪，一切就有回转的余地！”
那一幕幕似在她眼前，她泪眼婆娑，捂着耳朵似是极为痛苦，自顾自继续说道:“要不是我一时气不过，她便不会知道，司云也不会为了她冲上天庭而被废除仙身重伤不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埋在心里！折磨得我快疯了！”
我深知，这一切并非是她造成的，后果也并非是她一个人可以承担的，她却一揽罪责，常年无法走出愧疚自责的阴影，最终身心俱疲，一朝崩溃。
这么多年了，只有她仍一直留在当初，当时。
我不由得长叹了口气，遂蹲下身，揽着她的肩道:“都过去了，没人怪你，我也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即使你不说，沧月迟早也会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只有司云，也只倾向于为司云考虑，这是可以理解的。”
殷澜突然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看着我说道:“是，我心里只有他！可是我没想过要让沧月死！我以为只要她被天上的神仙关起来，一切便会没事了！”
回想起那日归来的师父和沧月，一个仙身尽毁，一个遍体鳞伤。几年过去了，那两人便如同一阵风拂过，再也未曾回来，至今仍生死不明。当初谁是谁非，有谁能说得清？往事如烟，已不可追。当下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新的开始，活着的人，应好好把握住这一刻，才能创造好的未来。
我道:“你说的，我大概懂了。这些年你承受了无尽的自责与愧疚，听到这些，我很心疼你。此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殷澜咬唇沉默不语，逐渐平复下来。
我接着说道:“此事，已是六年前的事。你为此痛苦了六年，已经足够了。今日之后，你心中的愧疚也应该消了。若仍心存自责，不如做些补偿吧！殷长老，你做事的能力那般强，应该好好运用，不能白白浪费。”说完，我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然后走了。